31 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坚持认为,科学还原论(简化法)极度贬低了人类的奥秘。这种信念肯定会被归类为迷信那一类……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既是精神的存在(我们的灵魂存在于一个世界里),也是物质的存在(我们的躯体和大脑存在于一个物质世界里)。[1]
——约翰·C.埃克尔斯(1903—1997)
对于濒死体验,大概会有三个群体抱持不同的观点。第一类是相信者,他们或者自己经历过濒死体验,或者很容易接受这种故事。第二类是坚定的不相信者,比如昏迷之前的我。但这些人一般不会把自己归类为“不相信者”。他们很“确定”是大脑创造了意识,如果大脑失能,不可能有元神出窍或者类似的疯狂经历。不过,如果他们想要安抚别人的时候,会假装相信,就像我之前对苏珊娜做的那样。
第三类是中间群体。无论他身在何方,大概都听说过关于濒死体验的传闻。他们或者是读到了相关的故事,或者自己身边的亲戚、朋友有过这样的经历。毕竟,这种事情相当常见。这些中间群体的人士,是我的故事真正能帮到的。濒死体验的故事能给人生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一个人抱着开放心态想要了解濒死体验时,如果他的询问对象是一名医生或者一名科学家,他们肯定会温和且坚定地给出这样的答案:濒死体验不过是一种幻象,是身体想要挽留生命的一种虚幻产物。而恰恰是这些科学家和医生,在我们判断事物真假时,拥有着绝对权威的地位。
作为一个有过濒死体验的医生,我或许可以告诉你一个不同的答案。而且对此事想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
我一个接一个地,梳理了一下我的医生同事们对此事可能会给出的“解释”。当然,以前的我也会如此。(更多细节请参看附录B,那里有我对神经科学假说的摘要。)
我的经历会不会跟那些低等动物的“装死”本能一样,只是一种原始的脑干程序,用以缓解最终的疼痛与苦难呢?我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
因为很简单,我的经历、我在那里所听到的、看到的,以及这其中包含的高级感知意义,都不可能是大脑中的低级原始功能承载得了的。
那么我的经历会不会是一种大脑深层的边缘系统对个人记忆的反射呢?而且恰恰是这部分大脑承担着情感认知的功能。当然,这也不可能。如果大脑皮层无法发挥自己的功能,边缘系统也无法制造我的经历中所包含的既清晰又严谨的图景。
那我的经历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所使用的药物而产生的幻觉呢?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些药物都需要大脑皮层受体才能发挥作用。而且,如果没有大脑皮层功能,这些药物根本没有施效的空间。
还有,有没有可能是“快速眼动期入侵”呢?这是一种睡眠失调症(与“快眼睡眠”相关,梦境就是在快眼睡眠期发生的)。在这种疾病中,自然神经递质如血清素,会与大脑皮层的神经末梢发生互动。不过很抱歉,这种可能也不存在。因为“快速眼动期入侵”同样需要大脑皮层作为配合,但当时我的大脑皮层已经无法运转了。
另外,还有一种为人所知的假定现象,名为“二甲基色胺转储”。在这种情况中,当人的大脑感受到威胁时,松果体会释放一种名为二甲基色胺(又名N-N二甲色胺)的物质。这种物质的结构跟血清素类似,也会导致人的幻觉。在我的个人经验中,从未尝试过二甲基色胺的功效。
但我相信别人所说的,它可以制造相当强力的迷幻体验。或许,如果真有人彻底理解了我们的意识与现实之间的关系,这种现象才会有其真正的意义。
但是很明显,二甲基色胺所能影响到的人脑的部分,在我的案例中,是不可能被影响到的——因为它那时根本不存在了。所以,在试图“解释”我的经历时,二甲基色胺转储的假设跟其他解释一样,都是缺乏论据的。迷幻剂会影响大脑皮层,但我的大脑皮层根本没给它们机会。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所谓的“重启现象”。它对我的经历的解释是这样的:在我的大脑皮层完全失效前,剩余的重要记忆片段和思维节点重新聚合导致了我的幻觉。就像一台电脑,在遭遇系统崩溃后,关机重启时会尽力去保存信息碎片。这种假说认为,我的经历也不过是大脑对信息碎片尽力地重新整理。如果大脑经历了长期的全系统受挫之后,就像我的脑膜炎所导致的,大脑皮层重新恢复意识功能时,这是有可能发生的。但考虑到我的恢复情况是如此彻底,这种解释又几乎完全立不住脚跟。在世人的眼中,那些对灵性和精神的描述既显得扭曲无序,又有些荒谬。在灵性世界经历了非同寻常的非线性时间规则之后,我终于理解了这种看法的由来。在我们之上的那个世界里,时间的规则跟我们这里完全不同。即便那里的时间是非线性的,也不代表那里的时间是无序、混乱的。我昏迷期间在那里的经历就能说明这一点。以世俗的视角来看,我的经历中有两种与现世发生的直接关联。第一种是在我昏迷的第四夜和第五夜,苏珊·伦耶斯主动联系我的时候。第二种是我旅程的最后,在我周围出现的六张面孔。或许在你看来,在我昏迷期间,我的旅程与地球上所发生的所有类似的呈现,都不过是一种纯粹的推测吧。
我越是理解了自己的状况,就越想在当下的科学文献中找到一种方式,去解释发生的一切。同时,我就越觉察到能力的匮乏。在那里,我的视角变得离奇地清晰,我的思维也像纯粹的概念流一样出奇地清澈。
总之,我在那里感受的一切,都暗示着那是一种更高级的大脑功能呈现,而不是更低级的原始功能。但遗憾的是,我更高级的大脑“留在”了更高级的世界里。
我接触的关于濒死体验的“解释”越多,就越震惊于他们明显的浅薄。我对这一点很清楚,同时也有些懊恼。因为这种解释正是“之前的我”会给出的。
那些不是医生的常人,就不会给出这样的解释。如果我在灵性世界所经历的发生在任何人身上,肯定会让他觉得意义非凡。但是,这个经历是属于我的。如果别人说,这个经历是“注定”要发生的,那会让我有些不安。因为我自己都很明白,这种说法既古怪又浮夸。然而,当我梳理了所有的细节,特别是当我意识到大肠杆菌—脑膜炎曾摧毁我的大脑皮层后,我却恢复得如此彻底,我不得不认真地去重新考虑这种可能性。或许,这一切真的“注定”是要发生在我身上的。
这种“注定”,更让我觉得有责任把自己的故事讲述给大家。
我一直跟我的专业领域内最新的医学文献保持着同步阅读,关于这一点我自己也很自豪。当我自己有所发现时,也会写出来跟大家分享。
我离开这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又回归这个世界的经历,已经成为一条新闻,尤其是在医学界。如今我回来了,我决定将这次经历倾囊托出。就医学的视角来看,我的完全恢复本身是不可能的,所以现在的我可谓是一个医学奇迹。但我的去处以及一切真实的发生,让我决定,讲述的时候不仅要考虑自己医学和科学工作者的身份,同样要顾及自己被拯救者的角色。一个真实的故事所能实现的治愈功效,跟药物是一样的。苏珊娜那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在我从自己的生身家庭那里得到回复的时候,我也经历过这种感觉。发生在我身上的,也成为一条具有治愈功效的新闻。如果我不用心分享的话,我算得上什么治愈者呢?
从昏迷中苏醒两年后,我去拜访了一位密友,他也是我的同行。当时他主管着世界上最先进的神经科学学术研究机构之一。我认识约翰(不是他的真名)已经几十年了,在我心里,他不仅是个很好的人,还是个一流的科学家。
我对约翰讲述了昏迷期间的一些灵性之旅,他看上去很震惊。这种震惊并不是因为我的故事十分疯狂,而是他似乎终于弄懂了一些一直让他困扰的谜题。
大约一年之前,约翰的家里发生过一件事。那时,他的父亲已经重病5年。老人家已经丧失了行为能力,精神错乱而且十分痛苦。他自己想要死掉。
“求求你了,”约翰的父亲曾在久卧的病榻上说,“给我些药,或者任何能让我死掉的东西。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忽然有一天,约翰的父亲变得比之前两年都清醒和有说服力了。基于深入的观察,他跟约翰讨论了他的家庭和生活。然后,他扭头开始对着床头的空气说话。仔细聆听之后,约翰意识到,父亲在与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对谈。约翰的祖母已经去世65年,当时约翰的父亲也还只是个少年。在约翰的一生中,父亲很少提起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可忽然之间,他竟然开始与亡人欢快、愉悦地对谈。约翰看不见她,但他确定她的灵魂就在那里,准备迎接父亲。
几分钟后,约翰的父亲恢复了原样,眼里的神情也完全不同了。他微笑着,现出一种非常平和的神情。这种神情,约翰从未在自己的父亲那里见过。
“睡吧,爸爸,”约翰听见自己说,“放手吧,没关系的。”
然后,他的父亲闭上了眼睛,带着完全平静的神情慢慢睡去。不久之后,他的父亲停止了呼吸。
约翰觉得他父亲与离世的祖母之间的相遇如此真实,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是个医生,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很多人都见过即将离世的人经历的回光返照(或曰终端清醒),就像约翰在他父亲身上看到的一样。他们的神智在死亡之前会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对于这个现象,没有谁能从神经科学的角度给出解释。
他听完我的故事,就好像得到了一种期盼已久的许可,去相信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故事。这种许可也让他认识到一个深刻而令人欣慰的事实:我们永恒的灵性自我,比我们在这个物质世界感知的一切都要真实;而且我们的灵性与造物者无限的爱之间有一种神圣的关联。
- 《脑的进化——自我意识的创生》,约翰·C. 埃克尔斯著,潘泓译,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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