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行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史丹顿抽泣着说:“他现在属于千秋万代。”
弗吉尼尼州的一群奴隶主于1863年组织了一个秘密协会,它的目的就是暗杀林肯。阿拉巴马州西尔玛城发行的一份报纸在1864年12月刊出这样的广告:一切民众为这一行动捐款。与此同时,另一些南方的报纸也悬赏杀害林肯。
但是,那个亲手将林肯枪杀的人,既不是基于对南方的热爱,也不是出于私人利益的驱使。对名声的渴望促使凶手约翰·威尔克斯·布斯向林肯开枪。
那么这个布斯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一个演戏的。他天生就有英俊的外表和迷人的魅力。对于这个凶手,林肯的秘书们这样评论:“他像月神的恋人一样英俊,他是社交界的宠儿。”《布斯传》的作者法兰西斯·威尔逊写到:“他是这个世界上稀有的大众情人之一……只要他从街上走过,妇女们就会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
布斯23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戏场上的偶像,他这个时候最成功的角色是扮演罗密欧。不论他是在什么地方演戏,总能够收到一大堆多情少女寄来的信函。当他来到波士顿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妇女赶到特里蒙宾馆前,渴望一睹她们心目中英雄的潇洒英姿。一天晚上,因为在旅馆的房间里争风吃醋,一位名叫亨莉塔·尔文的女演员刺了他一刀,然后自杀。就在这个家伙枪杀了林肯的次日,一位名叫爱拉·透纳的华盛顿妓女得知他变成了杀人犯,已在逃跑之中,她伤心欲绝,将他的照片紧贴在胸前,然后服下毒药,躺在床上等死。
但是,布斯并没有从这些女性的奉承中得到什么快乐,因为她们都是一些艺术欣赏水平比较低的观众,而他想赢得的是来自大都会高雅观众的赞赏声。
可是,他在那样的地方却得不到赏识,纽约的艺术批评家没有一个看重他,他在费城甚至被观众轰下台去。
简直是气死人!他们布斯家的其他人在演艺界都很出名。他的父亲朱尼斯·布鲁特斯·布斯就是戏剧界第一流的大人物,30多年来,他在莎士比亚戏剧中所扮演的角色一直得到赞赏,对他的演技举国交口称赞,他所获得的名望在美国舞台史上绝无仅有。老布斯一心要培育出这个心爱的儿子来接自己的班,他也自视颇高。
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上天并没有给约翰·威尔克斯·布斯多少艺术才华,他所具有的一点才气也没有能够充分发挥。他为人骄纵懒惰,不肯用心学习。他的少年时代是这样度过的:整天在玛利兰农庄的森林里骑马狂奔,手里拿着一根墨西哥战争中使用过的旧矛枪乱刺,或者对树木和松鼠喊出一些充满英雄主义的狂言乱语。
他的父亲不准家人吃肉食,也不允许儿子们杀生,就连响尾蛇也不许杀。不过约翰·威尔克斯显然没有把他父亲的人生准则当回事。他偏偏爱好打猎和杀生。他经常用猎枪把他家奴隶们养的猫和狗打死,有一次还把邻居家养的一头母猪杀掉了。
后来,他到奇沙比克湾去做了一阵子海盗,然后才回头来当演员。
在他26岁的时候,终于成为女中学生崇拜的偶像,但是他自己并不感到满意。布斯的心里充满了嫉妒之情,因为他哥哥爱德温已经获得盛名,这正是他一向渴望得到的。
他日夜苦思,渴望能够使自己一夜之间成名,流芳百世。开始,他打算这样行动,他将在某天晚上去跟踪上戏院看戏的林肯,在他的同伙把灯关掉的时候,他冲进总统包厢,把林肯用绳子捆起来,再扔到下面的舞台上去,以林肯做人质,强迫他爬上舞台后面的一辆马车,然后,在暗夜的掩护之下逃出华盛顿。在天亮前,他就可以赶到烟草港旧城,此时人们还在酣眠之中呢,将在这里划船越过波多马克河,然后迅速南下,穿过弗吉尼尼,进入南方的首府李其蒙,把这位北军的领袖交给南军。
在这之后又怎么样呢?南方联盟就可以提出停战条件,结束战争。
这样一来,所有的光彩与荣耀都将归他——伟大的天才约翰·威尔克斯·布斯。他将比他的哥哥爱德温有更大的名声,比他出名1000倍。
他将成为美国历史上的“威廉·退尔”(欧洲著名的抗暴英雄)——这就是他的梦想。
因此,他放弃了自己的演艺生涯和一年两万元的收入。因为金钱对他已经不再重要,他正在投入一项更大的赌博,他所追求的是比物质更重要的东西。就这样,他拿出演戏所积蓄的金钱,从巴尔的摩和华盛顿的流浪汉中找到一群南方的同情者,布斯向他们保证,所有的人都将会从此出名,而且发大财。在他的资助下,这群乌合之众成立了一个组织。
于是,布斯就带领着这批人马,准备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他花了大量时间和金钱来进行预谋策划。他首先买了一副手铐,并且安排好快马换班的地点。又在烟草港买了三艘船,摆在河边等待,同时准备了船桨和水手,预备随时登船渡河。
到1865年1月份,看来他总算等到了这个伟大的时刻。1月18日,著名演员爱德温·福瑞斯特将在福特戏院演《杰克·凯德》,华盛顿到处都在流传林肯将前往看戏,布斯当然得知这个消息。因此,在那天晚上,他带着绳子赶到福特戏院,谁想林肯却没有前来看戏。
过了两个月,他又打听到林肯将在某一天的下午到附近的军营去看戏剧表演,届时林肯将坐车出城。于是,布斯把他的同伙召集起来,他们带着猎刀和左轮枪骑马赶到林肯必经之地等候。可是,白宫的马车驶过去了,却没有看到林肯在车上。
布斯的预谋再度失败,他简直气疯了,他发出最恶毒的诅咒,恶狠狠地拽脸上的黑胡子,用马鞭在皮靴上抽打。他可受够了:再不想遭到失败了。既然他没法逮到林肯,他为什么不把他杀掉呢?
又过了几个星期,李将军带军投降了,战争宣告结束。这时候,布斯明白绑架总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因此他决心杀死林肯。
这一回,布斯没有等多长时间。就在战争结束后的下一个周五,布斯在理发店剪了头发,就到福特剧场去拿他的邮件,这时候他听说总统今天晚上要来看演出,已经给他预备了一个包厢。
布斯听后,激动地大声叫道:“什么!今晚那个老无赖要到这儿来吗?”
此时舞台的工作人员正在做演出前的准备。在左侧的一个包厢,有人正用一面旗帜做背景修饰,并且挂上华盛顿的画像;同时,为了扩大空间,工人还把隔间层拆掉;墙上贴了红纸;为了总统能够伸直那条长腿,在包厢里还安放了一张特别长的胡桃木摇椅。
有一个舞台工人接受了布斯的贿赂,将包厢里的椅子按照布斯所要求的位置摆放。因为,为了保证进场的时候不被人看到,必须将摇椅摆在最靠近观众的一角。在摇椅后面的门上,布斯悄悄地钻了一个小洞;然后又在特等座通往包厢的门后面的灰泥墙上挖出一个缺口,以便他进来以后可以用木板把通路拦住。干完这些准备工作后,布斯才心满意足地回旅馆,他在那里给《国民通讯报》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明策划暗杀的原因,他认为自己的爱国之举一定会受到子孙后代的尊崇。他写完后签上名字,把它交给一位演员,要他第二天寄出。
办完这事之后,他到马车行租了一匹栗色小母马。他跨上马,跑去把他手下的刺客们召集起来,吩咐他们马上行动,他给阿策罗特一支枪,命令他去枪杀副总统;又递给包威尔一把匕首和一支手枪,吩咐他前去暗杀国务卿西华。
这一天恰是复活节前的一个星期五。这样的夜晚在一年中最不适宜看戏,可是城内却挤满了军官和士兵,他们都希望能够看到总司令的风采,市民还热烈地庆祝战争结束。宾州大道上的凯旋门也还没有拆,总统乘车去戏院的路途上、街上到处都是举着火炬的舞蹈行列,群众兴高采烈地向总统高声欢呼。福特剧场更客满为患,数百人只能失望地挤在剧场外面。
第一幕戏开始不久,总统和他的随行人员才进场,当时的时间是8点40分。舞台上的演员停下来,向总统鞠躬致意。穿着节日盛装的观众齐声高呼表示欢迎。管弦乐团适时地奏起“领袖万岁”。林肯向人群鞠躬答礼,然后拨开外套后襟,在铺着红布的胡桃木摇椅上坐了下来。
与总统夫妇坐在同一个包厢的,是宪兵司令部的拉斯彭少校和他的未婚妻克拉拉·H.哈里斯小姐,她是纽约参议员伊拉·哈里斯的女儿。她们坐在林肯太太右边,因为这是她请来的客人。这位小姐在华盛顿社交界还算新人,还算适合挑剔的林肯夫人的要求。
这天晚上,萝拉·基恩演出的是著名喜剧《我们的美国表亲》,也是他最后一次演这个剧目。观众席上发出一阵阵笑声,整个剧院热闹非凡。
在那一天的下午,林肯与他的太太长时间在外兜风,后来,她说林肯多年来没有像这一天那样快乐。想想吧,他能不快乐吗?现在什么都有了:胜利,和平,团结和自由。就在这天,他还跟夫人谈起他在任满后离开白宫的打算。首先,他们将要去欧洲或到加利福尼亚州去休息一段时间;然后,他考虑在芝加哥开律师事务所,或者回春田镇继续当律师,到他老了,就回到草原上去过他所喜爱的巡回办案生活。也是在那天下午,从伊利诺斯州来了几位老朋友,他们在一起很开心,他十分得意地讲着笑话,林肯太太简直没法让他去吃饭。
不过,在前一天晚上,林肯曾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早上,他对他的内阁成员说道:“我似乎在一艘极为古怪的船上,向黑暗模糊的岸边急速驶去。在每个大事发生之前我都会做这个奇怪的梦。在安蒂坦之战、石河之战、盖兹堡之战、维克斯堡之战前我都做过这个梦。”
他认为这梦是个好兆头,表示会有好事发生。
星期五晚上的10点10分,脸被威士忌灌得通红的布斯走进剧场,抬头看了看总统的位置。他穿着一身黑,黑色马裤、皮靴和马刺。
布斯手上拿着一顶黑色礼帽,向通往贵宾座的楼梯走去。他从一条摆满椅子的过道间挤过去,进入包厢外面的走廊。在这里,他被一名卫兵拦住,布斯镇定自若地递过去一张身份卡,对士兵说总统现在要见他,他说完并没有等候答复,便推开走廊门走进去,再从里面将门关上,随手从乐谱架上拿了个木柱塞紧走廊门。
他向总统身后那扇门走过去,从他上午挖的小孔往里窥视,计算好距离;于是,他静静地推开门,抬起手里的高口径小手枪,将枪口贴在林肯脑袋的后面,扣动了扳机。随后,他飞身向下面的舞台跳下去。
林肯的头猛然间向前垂下,接着歪到旁边,身体瘫进椅子里。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发出丝微声音。
这时候,没有人——包括舞台上演员——想到总统已经被暗杀。他们还以为剧院的枪击声和跳下舞台的动作是演出的一部分呢。
突然之间,戏院响起一串女人的尖叫声,整个剧场的目光都向总统包厢望去。只见拉斯彭少校的一只手臂上满是鲜血,他大声叫喊:“拦住那个人!抓住他!他枪杀了总统!”
现场一时间肃静了下来。这时,一缕青烟从总统包厢飘起。悬念揭开了。突然间,观众疯狂发作了,他们在恐怖的刺激之下冲出座位,推开椅子,翻过栏干,拼命往舞台上挤,老弱的人被踩在地下,有人被挤断骨头,女人尖叫着晕倒在地。在一片痛苦的呻吟声中,夹杂疯狂的叫喊“吊死他!”“枪毙这个凶手!”“把这个戏院烧掉!”
还有人高喊剧场就要爆炸。恐惧在人群中蔓延。此时,一队狂热的士兵端着刺刀冲进剧场,他们以滑膛枪柄攻击观众,竭力叫唤:“快滚出去!你,快滚!快滚出去!”
一位医生赶过来检查林肯的伤势,认定总统面临生命危险,垂死的林肯经不起卵石路的颠簸,于是由四个军人把他抬起来,两个人在前面抬肩膀,两个人抬起他的两只长脚。林肯瘦长的身躯就这样被抬出戏院,走到大街上,鲜血从伤口滴下来,染红了人行道。一些人立即跪下来,用手帕沾起那些血滴,这手帕将被他们作为无价之宝终生珍藏,并且传给子孙后代。
在手执闪亮军刀的骑兵的护卫之下,几只颤抖的手抬着虚弱的总统走过街道,来到一个廉价的出租宿舍,军人们把林肯瘦长的身体斜放在一张凹床上,再把这张床抬到昏黄的气灯旁边。
那间房子有9尺长,17尺宽,在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幅廉价的绘画复制品,这是罗莎·彭胡临摹的“马展”。
凶杀的消息如同潮水一般淹没华盛顿。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件惨事的冲击也紧跟而来:就在总统惨遭毒手的同时,西华国务卿也在家被刺,生命垂危。于是各种谣言四起:什么副总统强生被砍杀;军事部长史丹顿遭到暗杀;格兰特被枪击……一时间人心惶惶。
在这样的恐慌之中,人们认定李将军的投降是一个诡计,南方联盟的军队已经潜入华盛顿,阴谋一举除掉联邦的军政要员,南方联盟又要开战了,更加残酷的战争就将开始。
在华盛顿的街道上,有人敲响三长两短的梆声,这是秘密组织“联邦同盟”活动的危险信号。神秘的使者在各个住宅区奔窜,潜伏的成员被召集起来,他们抓起步枪,疯狂地跑上大街。
城里一片混乱,狂暴的民众手拿火把和绳索,到处叫嚷:“吊死那些叛徒!”“杀掉反贼!”“把剧场烧掉!”
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在美国的历史上绝无仅有。
无数的电报立即把消息发向四面八方,全国如同淹没在一片大火之中。激奋的群众把南方联邦的支持者和同情分子架上围栏,在他们的身上涂满柏油,粘上羽毛。更倒霉的就被人用铺路石活活砸死。激动的民众摧毁了巴尔的摩的一家照相馆,因为他们相信里面藏有布斯的照片。
在马利兰有一位编辑被人枪杀,因为他曾经谩骂过林肯总统。
现在,总统奄奄一息,副总统强生烂醉如泥地躺在床上,国务卿西华被刺倒在家,生命垂危。于是国家的领导权力落在了战争部长爱德华·M.史丹顿手里。
性格暴躁的史丹顿相信凶手谋杀的目标包括所有政府高级官员,他坐在林肯的床边,眼看着生命垂危的元首,激动万分,接连发布一道道命令,命令立刻追捕凶手,紧急加强防范。这些命令都是在摆在他手里的丝帽顶上写出来的。
布斯射出的那一颗子弹,从林肯左耳下方射入,穿过大脑,停在右眼半寸的部位。如果是一个体力较弱的人遭受这样的创伤,一定当场就死了;但是,林肯仍然活了9个小时,他躺在床上,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呻吟。
在隔壁的房间里,人们紧紧地围住林肯太太。她一面哭一面叫,坚持要到林肯的床边去:“噢,我的上帝啊,我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死掉吗?”
有一次,她走到床前,抚摸林肯的面孔,将自己满面泪痕的脸颊贴在他脸上,林肯猛地呻吟起来,非常剧烈地喘息。林肯太太心神大乱,她尖叫着往后退,一下晕倒在地。
史丹顿听见房间里的叫嚷声,一头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快把这个女人带出去,不让她再进来。”
凌晨7点过后,痛苦的呻吟声停止了,林肯的呼吸趋于平静。一位在现场服务的秘书写道:“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表情浮现在他那疲惫的五官上面。”
在这张脸上,有时还闪过一丝知觉的迹象,显示出他意识深处的记忆,可是那只是一瞬间,接着又消失了。
在这个平静的时刻,也许在他的心灵深处飘过了一些快乐的回忆,这些画面在他的生命之中早已深深地埋没:这是印第安那的鹿角山谷的一个傍晚,在一间敞棚木屋中,温暖的柴火正在熊熊燃烧;在纽沙勒的水车坝上,山嘉蒙河静静地流过,优美的歌声从安妮·鲁勒吉的纺轮边传来;心爱的“老公鹿”又在嘶叫求食;奥兰多·凯洛格又在指手画脚地讲那个口吃法官的故事;春田镇的律师事务所,还有那面墙上的墨水印……
在林肯与死神挣扎的几个小时里,李尔军医一直坐在总统旁边,他把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脉搏上。7点22分,医生将林肯已经没有脉搏的手臂交叉在胸前,同时将两枚五角的硬币放在他眼皮上,使它闭合,并且用手帕将他的下巴绑正。这时候清冷的雨滴飘落在屋顶上。一位教士提议为他进行祈祷。巴尼斯将军将总统的面孔用一条布单盖住,史丹顿轻轻地拉下百叶窗,挡住黎明照射进来的阳光,他在抽泣中说了一句令人永远难忘的话:“现在,他将归于千秋万代。”
第二天,小泰德向一个白宫的客人问道,父亲是不是已经上了天堂。
这个人回答:“我相信是这样的。”
泰德说道:“他已经走了,我很欣慰。这个地方对他不合适,他在这边从来没有过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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