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贞姑雪恨啮孽根 林忠仗义破奇案
再说牛质有个妹子,嫁了一个姓文的老学究。他生了个女儿,小名贞姑,自幼父亲教他念书,把古来节烈的事常常讲说与他听。到了大了,贞静贤淑,言笑不苟,人都称他为迂夫子姑娘。【与腐头巾阿姐遥遥一对。】 贞姑嫁的丈夫,姓鲍名复之,是一个少年好秀才,他是鲍信之的堂弟。这贞姑嫁到他家,真是四惠咸备的妇人,【写一贞姑,为奇姐作一反衬。贞淫不并立,故奇姐死于他手也。】 夫妻相敬如宾。
贞姑常到牛质家来,奇姐见他古板板,无多言无妄笑。他本是个骚淫无匹的人,眼睛中如何看得惯这等迂腐女子,心中尝想要弄他一弄,破破他的腐气。但贞姑总不留宿,未得其便。这一日又来走走,奇姐定要留他过夜。说了许多贤德的话,道:“我们姑嫂虽会过多次,从来姑娘没有在这里过夜。姑娘若不见弃,我们今晚同宿一宵,说说家常,也见至亲的亲热。”
那苟氏疼这媳妇像心肝蒂儿一般,见他要留小姑娘,也再三相劝甥女。贞姑见舅母表嫂这样好情,只得住下。夜间奇姐叫牛耕往书房去睡,他陪着贞姑说长道短,坐到三更有余。有心算计无心,那贞姑见表嫂这般亲热,虽然困极,怎好撇下去睡,只得坐着。奇姐见他困得很了,然后道:“姑娘像是倦了,请安歇罢。”一同上床,那贞姑困了的人,倒下头便睡着了。奇姐各有心事,他却不睡。等了一会,听他睡沉,叫了两声,又推了几推,总不见他动。遂揭开被,轻轻将他裤解开,把裤子褪下,扶正了他身子,扛起两股,上得身来,把那一段硬肉慢慢塞了进去,弄将起来。及贞姑惊醒之时,已被他抽拽数十度矣。贞姑大惊,不知是谁,忙叫道:“你是甚么人?”奇姐压在他身上,附耳道:“姑娘,是我。”贞姑见是表嫂,就急伸手一摸,竟是腰中之物,忙道:“你快下来。”奇姐笑嘻嘻的道:“你与我姑嫂顽耍,何妨于事?”贞姑怒道:“你不下来,我就叫喊了。”把他推下身来,忙把衣裳穿起,下床坐着。奇姐笑道:“姑娘,你又不是女孩,还怕羞么?我们妇人对女人顽,亏你也认真恼么?这是极快活的事,你怎做这个样子?”还向他说说笑笑。他一脸怒色,总一言不答。坐到天明,梳洗了,定要回去。牛质同苟氏再三留他吃了饭去都不肯,立座轿子去了。到了家中,怒容满面。
鲍复之道:“你在舅舅家来,何故这样烦恼?”再三相问,总不回言。鲍复之不解其故,坐了一会出来,觉得心惊肉颤,坐立不宁。才要进去,听得他的妹子大叫道:【他这妹子伏后。】 “不好了,哥哥快来,嫂子上吊呢。”鲍复之慌忙跑进去,见妹子在窗缝里张。房门关着,将窗子打开,跳将进去。见贞姑悬梁高挂,忙解救下来,幸而未久苏醒了,放声大哭。鲍复之问他何故,他道:“我不幸为人所污,尚何颜生于天地之间?”
鲍复之叫妹子出去,细细问原由,他方说为易氏所淫,详细相告。鲍复之大笑道:“你想差了。妇人家要自己做了丑事,一死应该。若无心被男子暗算,尚非己罪,何况妇人与妇人淫戏,这有何妨?何故寻此短见?我常见书内说,妇人中有此一种可男可女之人,名为二形子,又叫做二尾子,即此也。你若忍得过去就罢,不然思一报复之计,便可出你之气了。”贞姑听了丈夫之言,恍然大悟,便道:“他虽是妇人,其心不端。他设计诱我,情更可恨。我必要雪了此恨,心才可释。”鲍复之道:“你只须如此如此,便可报复了。”【奇姐算计贞姑如此,罪固难辞。鲍复之设计,如此如此,未免太恶。】 贞姑大喜,鲍复之到外科医生处配了些烂肉的药来,付与贞姑收好了。
过了些日子,十一月半后,牛质生辰。贞姑先一日去拜寿,把那烂药装在荷包内,紧带在身边。到了牛家,奇姐满脸笑容迎着,道:“前日怎样得罪了姑娘,一刻也不肯缓就回去了?”贞姑也假做笑脸相对,却不答言。晚间也不用人留,竟欣然住下。苟氏仍叫奇姐伴他同卧。上床之后,奇姐笑着道:“你太认真了,我姑嫂顽耍,怎么也烦着恼?”贞姑道:“我不恼。那日怪有些害羞,故此回去。”奇姐道:“你我都是妇人,羞的是甚么?”二人睡了多会,贞姑等他来下手要算计他,总不见他动作,只得睡了。到了天色将明,一觉醒来,心中想道:想是他前次见我恼了,所以他竟不来,如此这恨如何报得?我既被他淫过,何妨舍身报怨?反伸手去摸奇姐的下身。贞姑那知他到了下半月是硬不起来的,这日已是十七,摸着了软叮当的一条粗肉拖在阴门上,此时奇姐也醒了,笑道:“姑娘,你想他么?他却硬不起来了。”贞姑缩下身去一看,与男子的全不相似。一把摸着,放在口中吮咂。【大约贞姑生平来此是头一次。】 笑对奇姐道:“我前次睡着了,他大硬的偷我。这次我明公正气要他弄弄,他却稀软的。我恨他得很,我咬下他一截子来罢。”奇姐也只当他是顽话,笑说道:“你舍得咬就咬。”不意被他猛然一口,咬得伶仃将断。奇姐哎呀一声,疼得昏晕过去。贞姑忙将带来的药取出,替他擦上许多,忙穿衣下床。多时,奇姐醒转,叫苦连天。苟氏知道了,忙下来看他。问他何处疼痛,他又不好说。只得说下身疼。贞姑忙忙收拾,辞了回去。
香姑也在家中,因贞姑同奇姐睡,他在苟氏处宿。听见奇姐忽得重疾,连忙来看。低低细问,奇姐告其所以。香姑看了看,心疼得要死。又无法替他救治,惟有叹气痛恨,抱怨贞姑顽得太毒。
牛耕在外边正陪那来拜寿的人,听见小子们悄悄告诉说奇姐不知何处疼痛,十分利害。急得要进来看,又不得空。多时,人客略散,才忙忙进来。见奇姐脸都疼白了,眼泪长流,连忙问他。奇姐告知其故,说贞姑顽得这等恶毒,还不知他是安心报前恨的。牛耕忙揭开被一看,几几将断,血流满褥,急得只是捶胸。小姑咬了嫂子阴门之物,又告诉不得人,又发作不出,只得忙叫人去买刀枪药来擦上。
那知他已经上过烂药,一日一日渐渐腐烂,臭不可闻。奇姐疼得昼夜昏晕几次,叫不住声。因在阴门之上,又不好请大医。只说下身破了,拿药来敷擦,毫无效验。牛耕差人往丈人家去说信,易于仁、袁氏、邹氏都来看视,惟有叹气而已。不上一月,把一个花枝般的美人瘦得形像俱脱,一身仅存皮骨。那段肉直烂到根子底下,连阴门都烂得有小碗大一个窟窿。先是尿脬 【suī pao】 破了,小便不住长流。又过了两日,肠子都拖了出来,然后气绝。一家大小无一不哭。
牛耕不但丧室,而且亡夫,哭得悲恸不消说。就是这些小子丫头,想他的阴门,念他的肉具,况素常待他们极其恩厚,个个都哭得伤心。丫头中惟迎儿有知己之感,更自悲伤。小子中王彦章、金三儿也悲哀特甚。而金三念奇姐那一番相待之恩,哭得死而复苏。
香姑听见奇姐的凶信,忙坐轿子一路哭了回来。进门抚尸恸哭,悲切得了不得,像死了丈夫似的。牛质、苟氏那里知其中备细,都说他在生贤德,不但小姑疼爱嫂子,哭得如此哀恸。这些下人感恩,悲伤到这个地位。都叹牛耕没福,可惜失此贤配。把个苟氏哭得呕了几碗血,病了一场,几乎丧命。媳妇虽然贤孝,婆婆何得伤心至此?内中有个缘故。
十月内,一日大雪,牛质同妻妾拥红炉饮美酒,庆赏丰年佳兆,到晚都醉了。苟氏许久不会胡旦,趁着牛质醉醺醺同众妾取乐,他便叫红梅约了胡旦到一间秘室内相晤。二人久阔,弄了一度不已,又还要个连拳。睡到黎明将别,恋恋不舍,又干了一次。正才完事,忽听到牛质说着话走来。胡旦胆都吓碎,精赤条条跳下床,忙把衣服鞋袜抱在怀中,钻入床下躲避。苟氏也慌,恐他进来高兴试出。忙把绸帕用指头掏着,也顾不得疼痛,将牝内抠挖,擦得干干净净。听了一会,不见动静,叫红梅张张,牛质去了。忙叫胡旦出来,穿上衣裤,着红梅带他出去。
你道牛质是受用惯了的人,大雪天气,这样早做甚么?他有一个朋友在辽东做买卖回来,送了他两张出奇的好貂皮。他偶在族兄牛尚书家,牛尚书要买好貂皮做帽套,看了许多,总不像意。他说起有两张好的相送。及到家要取,却说不真放在何处,寻出好些皮子来都不是。这夜因大雪,想起许了尊兄之物,不送了去,不但说失信,还恐疑是舍不得。左思右想,忽然想起收在这秘室的外间橱内,故此大清晨急忙起来拿出,差家人送去。
这胡旦已是四十外的人,又作丧得虚飘飘一个空壳儿。这一吓,又一冻,成了个急阴,第二日就游地府去了。苟氏同他相与了二十多年,儿子长了若许大,孙子都见了。虽然牛质不知,他自已心中明白,如何不心疼?况这一死,明明他是因他这三弄一冻一号之故,怎不伤心?又不敢哭,噎在胸头,只好夜间在枕上暗暗饮泣而已。今见媳妇又死了,又是一心疼,两事并一,那得不到悲痛呕血的地位。
那红梅也是四十多岁了,牛质仍收回应用。【忙中夹写此一句,非无谓之言,做后日收伊子地步。】 再说那邹氏当年得孕之初,老狐云此女后当以淫死,果应其言,此狐亦神矣哉!易于仁秽淫,邹氏妖淫,生此不阴不阳之奇淫,而奇姐死法亦奇。万恶淫为首一语,可不成乎?易于仁虽有勤、寿二子,而其实宗支已绝。牛质虽有一子数孙,而血祀亦斩。淫之一字,更属寒心。按下不提。
且说那郝氏要改嫁竹思宽,因女儿前次同他成了冤家,闻声即骂,恐不能相交。今见女儿嫁了钟家,得了好处。他自己屡年来积得私蓄,约过千金。年纪尚未很老,舍不得竹思宽的那根异物,把他倒踏门招了来家,成其夫妇。那竹思宽又带了个标致小子来,郝氏问他缘故,他道:“这孩于是童百万家卖出来的,老童就是铁回子的妹夫。”郝氏道:“哦,我知道。代目原也是他家的。”竹思宽道:“我听得人说,铁回子这妹子着实不贤,大约是见这孩子生得干净,怕老童爱,他吃醋打发出来。我看见了,买了他来做个儿子。料道你我今生未必能生育了。”郝氏也甚是欢喜,把他当亲子一般,将他旧名的郎字去掉了,添了姓竹,就叫做竹美 。郝氏的那财香 丫头也有十八九岁了,模样也看得,就配了竹美,做了一房儿妇。一家四口过活,不在言表。
那钱贵自到钟生家中,因无两眼,只好呆坐。他自思道:人之娶妻,原图主中馈 【指妻室】 。我终日闭了双目,如何料理家务?钟郎虽是情深,说不出口,我也自过不去。又念代目数载相随,知心贴意。遂将他收拾了,另备了一间房,要与钟生做妾,叫他照料家事。那代目可有不愿之理?暗地私喜。钟生起初不肯,后见他意思真切,兼代目容貌原通,今长成人,出落得十分俏丽,若无钱贵相形,他也就算得中等佳人了,况且又颇知文墨,钟生却也就逆来顺受。晚间成其好事,那代目还是个处子。交合之际,逡巡 【犹豫 、 退避】 畏避,一段娇羞,自与久历风波者不同。钟生得尝新物,方知个中又有此消魂妙境。轻怜重惜,十分钟爱。事竣之后,问及他的家世。代目将他的祖父姓名,并他到钱家来的来历始末原由细述。又说明他祖母的居址地方,求钟生着人去问一问。钟生次日着长班去访,回来说道:“问他的街坊邻舍,都说数年前不知搬到何处去了。”钟生说与代目,落了几点泪,只得罢了。过了三日,依旧钱贵房中来宿。此后两处分寝,他夫妇大小无事之时共坐,谈谈诗词,说说家务,好生恩爱快乐。有几句赞他三人,道:
男同子建,女类夷光 【西施,本名施夷光,春秋时期越国美女,后人尊称其 “ 西子 ”】 。评品丰姿,似两琼花倚着一株玉树;形容态度,如一轮皎日分开两片轻云。把男子推班出色,到处成弹;将妇人接羽移宫,皆能合调。允矣无双乐事,诚然对半神仙。
一日,钱贵偶问道:“郎君那日说要访宦萼撇下跑去的缘故,郎君次日即有捷音,料不曾去访。他也不见动静,近来可知道些影响 【音信,消息】 么?”钟生道:“我前日见评报来,今上即位,知魏忠贤罪恶滔天,发往凤阳守陵。后又彼人参劾,他觉事体不妙,于途中自缢。奉旨查他党羽,一体拿问。前日二叔的亲家劳御史,也是他的一党,已经伏诛,劳家姊丈同大姐都发往陕西充军去了。这宦萼的父亲原系他之门下,虽然漏网,恐事露连累,定然戒谕儿子,叫他谨守。他想是听见此信,故慌张跑去。那日他正在作恶之时,那一个寄书的来人,似远行的形状,大约即此。近日听得说他收敛了许多,闭门在家不出。”钱贵道:“这厮恶贯满盈。明岁郎君北上,倘高捷后,当发彼奸恶,弹其阴私。岂可容此匪人欺凌良善?”钟生道:“贤妻谬矣。我若向日与彼无隙,他正在热闹场中,我或侥幸一官,倒可上为朝廷,下为黎庶,弹劾他的罪恶。今日我与他有此一番芥蒂,且他目下又在有事之秋。君子不乘人之危,我若与彼为难,虽公亦私了。人岂不以我为挟仇报复之小人,与宦萼又何异哉?此等无知之徒,只当付之与度外而已。况天理昭彰,恶人自有报应,只争迟早耳,我何足介意?”钱贵听了,肃然道:“妾乃女流,无识见浅。今聆君之言,不胜起敬。君有大量,必有厚福。妾一片恨彼之心,今亦冰释矣。”钟生此后仍旧在家苦读,以备明岁会场鏖战。正是: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一日,钟生正在书房看书,涉猎那些程文近作。闻得说梅生来访,忙迎入共坐。钟生道:“连日未晤,兄今日到何处去来?”梅生道:“外面有一件可笑的事,兄曾闻否?”钟生道:“弟在家兀坐,并不知道。兄幸见教。”梅生道:“数月前不知何处来了一个邪道,据他口说,是江西广信府 【明洪武二年置,清因之。故治在今江西上饶县】 龙虎山来的,姓张,是张天师的远派子孙,也无从查考。他来到这里,便串通了些走寺撞庙、持斋念佛的老道婆。他在油坊巷租了三间大楼,楼上供了无限的神像牌位。妖言惑众,说他善替妇人们求子治病,禳灾顺星 【禳灾 ( ráng zāi ):禳原为古代祭祀名,指行使法术解除面临的灾难;顺星:旧俗农历正月初八日祭星以求吉利,谓之“顺星”】 。但行好事救人,并不计利。只要妇女们洁净虔诚去烧香祈祷,自然获福。这些道婆替他四处倡扬,勾引这些无知妇人到那里去。先去的还是小户人家妇女,后来竟连官宦人家的夫人奶奶都走动。或是丈夫,或是妇伴,或是家人妇女随去,都在楼下,只这一个本身祈福的妇人同两个道婆上去。他说无故的人要到楼上,冲犯了神圣,不但无福,且要降祸。一上楼,就将一块门板放下盖上。人在下面,只听得楼上摇得手铃响,或慢或急,并不听见念些甚么。约有两三个时辰,方才开门下来。这些妇人也有去过一次再不去的,也有一个月去上四五次的。布施的钱米不计其数。也有人不信,疑是奸情。但去的妇人甚多,难道就没有一个贞烈的?都任他淫污不成?况且大官宦家夫人奶奶都有去的,又有这道婆同在楼上,猜不出真伪。谁人肯管这闲事?前承吾兄盛情,替小弟作月下老,娶了弟妇。家表兄知道了,自天长县来与弟道喜,不想被他拿获了奸情,把这妖道送官处死,道婆也杖责了,殊快人心。”钟生道:“令表兄尊姓?今在何处?是怎样捉获的?幸为详示。”梅生道:“家表兄姓林名忠,字报国。系天长县人,乃先姑父之子。先姑父讳友梅,是个不求闻达,怀才抱惠的隐士。当日同先父自幼莫逆,常笑谓先父道:‘我这个贱名,原取和靖 【宋代人林逋 (bū) 的谥号。林逋(967-1028),宋代钱塘人,字君复,工行书,善诗,隐居西湖孤山,终身不娶,种梅养鹤以自娱,二十年不进城,有客来,则与鹤同迎,被称为 “ 梅妻鹤子 ”】 先生妻梅子鹤之意。倘以令妹俯结丝萝,岂不合了贱名?’先父当日也极敬爱他,成了这亲眷。先姑父这样一个文墨之士,不想生得这家表兄堂堂英雄之表。虎面虬髯,浓眉大目,真使人望而畏之。他胸中韬略,那是他祖父所传,不足异。而两臂有千斤之力,武勇绝伦,真为奇特。他今年三十岁了,也不肯谋仕,只在乡党中做些济困扶危的义举。他有两位结义的朋友,一个姓尚名智,一个姓慕名义,一个是家表嫂的令兄国守,都是英豪。那年先姑父去世,弟去吊丧,与他三位会过。那豪爽气概,自与世俗之鄙夫不同。与他共谈,如饮醇醪,坐春风中,鄙吝顿消。前日家表兄到了这里,在舍间小饮,听得一个敝友说这妖道一事,他须发皆竖,目光如炬,大怒,说必要去拿他的奸弊。弟也只说他是怒激之言,谁知他昨日果然到了那里,直入楼下。正有几顶轿子在门外楼下,还坐着几个仆妇管家。家表兄问他们谁家的宅眷,家人说是阮圆海的令夫人。因他长子亡故,哭儿,得了个心疼的疾患。医药无效,故此来求他疗治。家表兄听了,竟往楼梯直上。众家人要阻挡时,兄想,他那样个臂力如虎的人,可是拦得住的?两下一分,众人都跌跌倒倒,被他上去。推了推门,是上面盖下闩着的。被他轻轻一下,闩断门开,走了上去。这个妖道正在淫那个阮夫人。把手铃拴在裤带上,放在股后,一抽一动的,所以那铃不住的响。两个道婆在一边坐着,大约是看着难过得很,闭着眼,咬着牙,哼哼的念佛。被家表兄上前一拳,把那妖道打倒拿住。看那阮夫人时,昏迷不醒。家表兄问他缘故,他不肯实说。被家表兄将他十指叉起,用力一捏,比拶子还利害,骨头都捏瘪了。他忍受不得,方说一到楼上,他有一种迷人的咒语,念了便不知人事,任意奸淫。事完了,用水喷面才得醒转。方悟到这些妇人既被污了,是自己寻出来的事,回去向丈夫说不出口,只好忍在心头。有些贞性的吃了这道哑苦,不肯再去了。那无耻淫贱之妇,所以源源而来。家表兄叫了阮家仆妇上楼,把他主母喷醒。那阮夫人也自觉惭愧,忙穿了衣裤。又叫他跟来的男人叫了地方总甲多人,将两个道婆也拿了,同到县衙去。阮家的人也去了。家表兄到了县里,把这些详细备呈。县公想的也是,他说这一申报了上台,题请这妖道一剐是不用说。这些通谋的道婆约有数十,诛之不可胜诛。且这个名声一张开了,叫这些去过的妇人何处生活?况内中还有大人家内眷,关系非小。丈夫要存脸面,自然要逼死妇人。恐伤得人多,未免有损阴骘。且上司知道,他是地方官,夫于稽察,也有老大不是。他将这妖道责了四十板收监,吩咐禁子夜间取了气绝。两个道婆也不深究,每人一拶十五板逐出。着实奖誉了家表兄几句出来。昨日下午就有人知道家表兄这一番识见义举,要来拜望他。他是不沽名的人,今早就回江北去了。弟才送他去来,顺路到此。一来望兄,二来奉告这件异事。这些愚妇人专信邪魔外道,自取其辱,也不为过。但他家丈夫是做何事的?如匹夫匹妇,愚暗无知,尚不足责。至于诗礼门楣,簪缨世族,即如阮圆海先生,也是科甲门第,任着妇女胡行。岂不可笑?更见世风日薄,千奇百怪的事无所不有。”钟生点头叹道:“县父母这一虑固是,但便宜了这个妖人。这也是他投鼠忌器之意,倒也罢了。所可惜者,令表兄这样一位当世的英雄,弟竟不得一谋面,真是当面错过。”梅生道:“兄既要会家表兄,此后他若有事到城来,弟同来一晤。”说罢,起身别去。
再说毛氏在妖道处出了这一番丑,到家谆谆嘱咐众男妇不要传出。俗语说,瓶口扎得住,人口如何扎得住?不几日,传得合家皆知。阮大铖也微有所闻。因他正同郏氏打得火热,自己不正,如何还管妻子?不但不敢说,且毛氏也是他备而不用之物,装聋作哑罢了。要看后事如何,下回便知分晓。
(姑妄言十四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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