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
西沃恩·克拉克走进西区警局狭窄的刑事调查办公室时,迎接她的是掌声连连。六张办公桌只有两张桌子前有人在,而这两人都想表达对她的赞赏。
“只要你愿意,想扣留雷·雷诺兹多长时间都行。”沙格·戴维森探长说着还咧嘴一笑,然后将她介绍给一位叫亚当·布鲁斯的警官。戴维森双腿搭在桌子上,椅子向后倾倒。
“看到你们这么敬业我很高兴,”克拉克说,“其他人都去哪儿了呢?”
“可能是去买圣诞礼物了。克拉克,今年你会送我礼物吗?”
“我正考虑用包装纸把雷包起来,然后寄给你呢。”
“你敢!和索尔·古德耶尔相处愉快吗?”
“我不敢说‘愉快’这个词有多恰当。”
“他是个酒鬼,没错吧?离他弟弟差远了。托德每周日都去教堂,你知道吗?”
“他是那么说。”
“这兄弟俩真的一点都不像……”戴维森缓慢摇摇头。
“我们谈谈拉里·芬特里好吧?”
“他怎么了?”
“他还在押候审吗?”
戴维森哼了一声。“克拉克,监狱都挤得水泄不通了,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
“这么说他被保释了?”
“这些天,只要没犯什么种族大屠杀或者吃人的罪行都可以保释。”
“那我应该去哪儿找他呢?”
“他在布伦茨菲尔德一家劳教所里。”
“什么样的劳教所?”
“毒瘾劳教所。不过,我不敢肯定他现在这个时候在那里。”戴维森看了看手表,“可能在猎人广场或者草甸酒店。”
“我刚从猎人广场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回来。”
“你看到周围有没有什么疯子之类的?”
“倒是看到几个街头流浪汉。”克拉克纠正了他的话。她注意到布鲁斯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像是在玩扫雷游戏。
“那家古老的医院后面有几个凳子,”戴维森说,“他有时喜欢去那里逛逛,尽管那个地方可能有些冷。他还可能去格拉斯广场或者牛门街的活动中心……你想找他干什么?”
“我在想,如果能拿到索尔·古德耶尔的脑袋是不是会有笔悬赏。”
戴维森满不在乎,“那种卑鄙小人才不值呢。”
“不管怎样……”
“但凡正常人都不会派拉里那个疯子去干这事。归根结底是因为拉里欠了索尔的钱,去找他麻烦了。也许索尔说再也搞不到毒品了,拉里没了最后一道保险,才揍了他一顿。”
“看来这个人现在需要的是重获保险。”布鲁斯警官补充道,眼睛还盯着面前的游戏。
“如果你想去找疯子拉里的话,”戴维森说,“那也可以。不过你别妄想能从他那里套出点什么话来。我还是觉得索尔·古德耶尔不像是他的目标。”
“他肯定有仇人。”
“但是他也有朋友啊。”
克拉克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
“听说他又去给戈尔做事了。哦,倒算不上是‘做事’,只不过是替他做毒品买卖。”
“有证据吗?”
戴维森摇了摇头。“咱俩打过电话后,我又打了几个电话,于是就听说了这件事。不过,我还想告诉你别的事……”
“什么事?”
“有部下说德里克·斯塔尔要从费蒂斯调这里来负责这项调查。”这时,坐在旁边桌子前的布鲁斯咯咯笑了。“有点受打击,对吧?”戴维森补充道。
“德里克接手这个案子也说得过去,他比我高一个级别。”
“不过你和某个叫雷布思的探长负责这个案子,上司也不应该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我可真的要把雷诺兹送回这里来了。”克拉克警告他。
“你得先征得德里克·斯塔尔的允许。”
她狠狠地瞪着他。只见他扑哧一笑。“趁还有机会好好开心吧。”她说完,朝门口走去。
她回到车里,心想自己还能走哪条路离开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答案:没什么招了。雷布思提到了闭路电视监控系统。或许她可以从市政厅那边绕道走,然后提出那个要求,也可以给梅根·麦克法兰打个电话,安排另一场会议。这次,她打算谈谈雷布思和查尔斯·里奥丹为梅根委员会做的录制,还有吉姆·贝克韦尔,雷布思想让她问问吉姆和谢尔盖·安德罗波夫以及卡弗蒂那次一起喝酒的事情。
卡弗蒂……
这个人在整个爱丁堡似乎都很有影响力,但是只有极少数市民知道有这么个人。雷布思自工作以来有一半时间都在想办法搞垮这个混蛋。他退休后,这就成了她的事情。这并不是因为她想继续做这件事,而是她觉得雷布思不会轻易放手。他肯定希望她能完成这项未竟的事业。她又回想了一下两人一起在办公室待到很晚的那些日子。雷布思总是絮絮叨叨地讲让自己困扰不堪的那些悬案。她又能拿这些遗留案子如何呢?她感觉它们就像包袱似的。她家里有一对蓝灰色烛台,是姑姑弥留之际赠给她的。她也不好把它们扔掉,于是那对烛台就一直放在抽屉里面,她觉得倒不如把雷布思那些悬案笔录也扔在那个地方。
手机响了,最前面三位数是556:有人从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给她打来了电话。她能猜到是谁。
“你好吗?”
没错,果然是德里克·斯塔尔。“怎么我一来,你就偷偷溜走了。”他说着,指责中透露出一些放荡不羁。
“我得和西区警局谈谈。”
“谈什么?”
“索尔·古德耶尔。”
对方沉默了片刻。“他有什么可谈的?”他说。
“他住的地方离托多罗夫尸体找到的地方很近,是他朋友发现尸体的。”
“然后呢?”
“我只是想核实一些细节问题。”
他非常清楚克拉克这是在搪塞自己,而她也知道他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克拉克探员?”
“我还得去一趟市政厅。”
“是为闭路电视监控系统的事情吗?”他猜测道。
“正是。我大概得用半个小时。”
“雷布思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
“麦克雷总督察告诉我说雷布思被停职了。”
“差不多吧。”
“到最后也不过如此,对吧?”
“德里克,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西沃恩,你是我的不二人选。好好表现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想让你从雷布思那里学来什么坏习惯。”
她再也忍不住了,于是挂了电话。“真是个自命不凡的蠢货。”她咕哝着,发动马达。
“昨晚进展怎样了?”哈维斯问。她坐在客座上,科林·蒂贝特在开车。
“和几个朋友喝了几杯。”他瞄了她一眼,“你嫉妒了,菲尔?”
“我会嫉妒你和你那堆酒鬼朋友吗?对,嫉妒,科尔。”
“我就觉得你会嫉妒。”他咧嘴一笑。他们正往爱丁堡东南部的岔路口和绿化带行驶呢。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得到了批准,在这个地方建立新总行。当地人并没觉得有多吃惊,尽管这个地方之前被定为受保护土地,原来住在这里的居民搬到了别处。银行为员工购买了一个9洞高尔夫球场,以供平日娱乐。距离新设立的皇家医院一英里处就是那栋巨大的玻璃建筑。哈维斯猜想皇家医院这样做是为了方便银行职员看病,因为他们每天清点那么多钱双手免不了哪天被纸币割一下。另一方面,就算这个银行像保柏公司那样拥有自己内部的医务室,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吧。我在家待着。”她说着,看着科尔慢慢停了车,因为前面是红灯。他完全按照驾校师傅教的那样去做——没用力刹车,而是通过传动装置慢慢停车。迄今为止,哈维斯遇到的所有人只要一通过执照考试,就不再使用这一技巧了,但是科林例外。她敢说他连自己的内裤都熨平了才穿呢。
尽管她发现科尔身上有许多根深蒂固的老毛病,却还是忍不住喜欢他。这让她很是恼火。她知道自己不找个科尔这样的男人陪伴的话,恐怕这辈子都过不安生,却不愿意这么想。不过,看样子这是事实。
“盒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吗?”他问她。
“有个纪录片,说的是男人怎么能变成女人。”他看着她,像是在考虑她是不是在撒谎。“真的,”她坚持道,“自来水里含有雌激素。你们男人喝下去胸部就会开始发育。”
他有一阵没吭声,“那雌激素是怎么跑到自来水里的?”
“这还用我说吗?”她模仿了一下冲厕所的动作。“此外,肉里还有各种添加剂。那些东西也能改变你们体内的化学平衡。”
“可我不想让它改变。”
她一听大笑起来。“不过,这倒也说明了一些问题。”她跟他开玩笑呢。
“什么问题?”
“说明你为什么开始喜欢上德里克·斯塔尔了。”他一听这话,脸沉了下来。她又大笑起来,“你看人家演讲的那样子……就像《角斗士》里的罗素·克劳(Russell Crowe),或者《勇敢的心》里面的梅尔·吉布森(Mel Gibson)。”
“我在电影院里看过《勇敢的心》,”蒂贝特告诉她,“观众当时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欢呼雀跃。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壮观的场面。”
“那不是因为苏格兰人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嘛。”
“你觉得我们应该独立吗?”
“也许吧,”她说,“只要像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这类的机构不南移就行。”
“他们去年盈利多少?”
“差不多80亿英镑吧。”
“你是说800万英镑吧?”
“80亿英镑。”她重复了一遍。
“那不可能。”
“你觉得我在撒谎吗?”她在想,他是怎么在自己不经意的情况下成功转移话题的。
“让你吃惊了,对吧?”他现在问了。
“吃惊什么?”
“真功夫在那里。”他不再盯着前方的路看了,而是看着她,“完了想去干点什么吗?”
“你是说和你一起吗?”
他耸耸肩,“今晚圣诞夜市要开业了,我们可以去看看。”
“也许吧。”
“然后再去吃晚饭。”
“我考虑一下。”
他们在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总部门口打灯转弯。面前是一个钢筋玻璃建筑,四层高,跟一条街似的很长。门房里出来一名保安,记下了他俩的名字和车牌号。
“停车位608。”他告诉他们。尽管离他们要去的地方很近处,有不少空位子,哈维斯看到蒂贝特还是乖乖地朝608车位驶去。
“别担心,”她看到他刹车时告诉他,“我可以从这里走过去。”
他俩真的步行走了过去,经过好几排跑车、家用轿车和4X4。地上的美化工作还在继续。建筑物一角后面可以看到一些金雀花丛,还有一条高尔夫球道。门开了后,他们进入到三层高楼的门廊。前台后面有一排商店:药店、超市、咖啡厅、健身房,还有游泳池。有个布告栏上面写着托儿所、健身房和游泳池的相关信息。他们乘电梯上了二层,再往上电梯就是玻璃门的了。服务员朝他们微笑着。
“欢迎来到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她说,“请登记,并出示带照片的身份证件……”
他们照要求做了。她说詹尼先生现在正在开会,不过他的秘书正等着他俩呢。
“三层。她会在电梯口接你们。”服务员交给他俩两张门卡,再次冲他俩笑了笑。一名安检人员带他们经过一个金属探测器。之后他俩又拿回了自己的钥匙、手机和零钱。
“有问题吗?”哈维斯问安检员。
“请便。”他严肃地说。
“总算没出问题。”
他们乘电梯到了三楼。只见一位身穿黑色裤装的年轻女子在那里等他俩。她手里拿着一个A4纸大小的厚信封。哈维斯接过信封后,那个女的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消失在无尽头的走廊里。蒂贝特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出电梯,就见哈维斯进来了。电梯门一关,他俩就下楼了。从他们进去大楼到离开不超过3分钟的时间。外面很冷,他们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呢。
“那简直不是个大楼,”哈维斯说,“倒像是个机器。”
蒂贝特吹了个口哨,表示同意,然后瞅着停车场。
“我们刚才停到哪个车位了?”
“最里头那个。”哈维斯告诉他,然后穿过柏油马路。
她上了客座,打开信封,拿出一沓纸:都是复印的银行声明,正面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上面手写着一些信息,表明托多罗夫在其他地方也有资金,这是他开户时自己说明的。他有一次曾和莫斯科的一家银行有过转账业务。便条名是“斯图亚特·詹尼”。
“他很富有,”哈维斯说,“当前账户有6000英镑现款,18000英镑存款。”她查看了一下交易明细:在他遇害前那些日子没有大笔的存入或者取出业务,之后什么交易都没有了。“拿走他提款卡的那个人好像没用那张卡。”
“拿走卡的人本来可以把他的钱花光的,”蒂贝特承认说,“24000英镑……这对一位穷困潦倒的艺术家来说已经够多了。”
“当时的阁楼也不像现在这么常见。”哈维斯认同道。她往手机里输了一个号码。克拉克接起电话。哈维斯拣重要的信息跟她说了说,“他遇害当天取了100英镑。”
“从哪儿?”
“韦弗利车站的取款机。”哈维斯突然皱了皱眉头。“他为什么从一个车站离开爱丁堡后,回来又去另一个车站了?”
“他要去见查尔斯·里奥丹。我估计里奥丹经常去附近的咖喱饭店。”
“可我们无法请他当面对证了,对吧?”
“也对。”克拉克说。哈维斯能听到那个地方有好多人在说话,不过,听起来还是比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安静多了。
“克拉克,你在哪里?”她问。
“市政厅,询问闭路电视监控系统的事情呢。”
“你什么时候能回局里?”
“估计一个小时以后。”
“你听起来有些伤感。探长那里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我估计你指的是雷布思,而不是斯塔尔。没有。”
“跟她说说银行的事。”蒂贝特说。
“科林让我告诉你我们去了一趟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
“很豪华,对吧?”
“我去的那个地方糟糕透了,他们那里什么都有,唯独缺了引水道。”
“你们见到斯图亚特·詹尼了吗?”
“他当时在开会。说实话,真跟流水线一样,进去后很快就出来了,一句谢谢完事了。”
“他们得保护股东利益。假如你的盈利额达到100亿英镑,肯定不想有任何负面宣传。”
哈维斯转身看着科林·蒂贝特。她跟他说:“西沃恩说他们去年的盈利额达100亿英镑。”
“允许有些许误差。”克拉克补充了一句。
“嗯,允许有些许误差。”哈维斯给蒂贝特重复了一遍。
“这个数目真惊人。”蒂贝特轻声说着,缓缓地摇摇头。
哈维斯盯着他,在想他那诱人的嘴唇。科林比她小,经验也不如她的多。她可以利用这一点,或许今晚就可以行动。
“完了打给你。”她跟克拉克说道,然后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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