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带来的变化
1619年首批被掳掠到英国殖民地弗吉尼亚的非洲人,后来变成契约奴隶,和当时常见的白人契约奴隶是一样的。黑白契约奴在完成几年的苦役之后,都可能获释,成为自由人。对于黑人来说,这种处境究竟在何时发生了变化及怎样发生了变化,从而使他们沦为永久的奴隶,人们还一直没有搞清楚。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即到17世纪40年代,被贩运到弗吉尼亚的非洲人已不具备赎身契约,尽管在1651年仍有一些契约期限届满的黑人和劳役期满的白人契约奴一样,被赋予土地。北美第一部明文确认奴隶制度的永久性并殃及奴隶子孙后代的法律,是弗吉尼亚在1661年通过的。其后,非洲人被带到北美其他殖民地时,各处都援引弗吉尼亚的先例,致使非洲人充当奴隶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几千年来,世界各地实际上一直存在着奴隶制。但在美国衍生出的那种奴隶制却有其独特之处。在许多国家里,多少世纪以来奴隶制在政治上和道义上是被社会接受的,没有人对此提出疑问,甚至历史上著名的道义主义论者也未持异议。而在美国,对于将非洲人抓来为奴的做法,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复杂而激烈的争论。某些殖民地曾通过法律,以阻止奴隶制,但这些法律均被英国政府废弃。反对奴隶制的人并非一定出于道义上的考虑,或因物伤其类而出于对黑人的关心。一大批肤色明显不同而又作为奴隶被束缚起来的人们的存在,会在经济、社会和军事方面造成诸多麻烦,不少美国人宁愿不给自己找这些麻烦。这种考虑实际上一直是后来反对奴隶制运动的一个主要因素,所以反对奴隶制运动所设计的出路之一,就是把黑人送返非洲。而一旦作出决定——伦敦作出的——使蓄奴在美国制度化,世世代代所有美国人所面临的选择,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原来争论的问题是奴隶制是否明智或是否合乎正义,现在争论的问题日趋集中在建国不久的美国能否吸收社会上这批缺乏自由、自立经验的异族人,这批异族人在1800年约占美国总人口的20%。
在美国这个自由社会里,奴隶制在其存在期间所引起的激烈争端,一直使政治不得安宁。它迫使一部分人要在思想上为这种制度辩解,而在其他奴隶制社会里是没有这种必要的。此种辩解的主要论点,是断言这些被奴役的人们与其他人存在着如此之大的差别,以致美国的立国原则和理想不适用于他们,就是说,这些人才智低劣,缺乏感情,体会不出堕落、做苦工或家庭关系遭到破坏的痛苦。在美国社会条件下形成的这样一种为奴隶制开脱的强烈的种族主义理论,曾使人们感到,简单地解放奴隶个人甚或废除奴隶制本身,并非问题的结束。确实,这种强烈的种族主义观甚至使得像德·托克维尔和林肯这样一些力主废除奴隶制的人士,也对解放奴隶的后果忧心忡忡。此类问题并不是一般奴隶制度本身固有的东西。在罗马帝国,当过奴隶的人及其后代,并没有被打上美国奴隶身上那些抹不掉的耻辱烙印,罗马帝国的一个皇帝戴克里先的生身父母就曾经当过奴隶。美国奴隶制的特殊之处有三:一是奴隶和奴隶的主人分属肤色不同的种族;二是在美国这个自由社会里,必须有一套为奴隶制开脱的极端理论;三是作为一种社会制度,奴隶制使人们在道义上感到难堪,终于引起了冲突,并在英美两国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导致这两个国家同意在1808年禁止贩卖奴隶的国际贸易。美国革命及其理想,使得围绕奴隶制展开的争议更加突出和尖锐。在革命战争进程中和战后,北方各州开始禁止奴隶制,南方各州也开始通过法律改善奴隶的待遇。在弗吉尼亚州,托马斯·杰斐逊、乔治·华盛顿、帕特里克·亨利以及詹姆斯·麦迪逊等人都公开主张废除奴隶制,南方各地的许多人士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可惜,当伊莱·惠特尼在1793年发明了轧花机,从而使南方变为“棉花王国”——不仅是美国的“棉花王国”,也是全世界的“棉花王国”之后,任何废奴主张都化为泡影。保留奴隶制和解放黑人二者之间进退两难的状况,成了南部地区解不开的死结。北方诸州宣布将在其境内禁止奴隶制(致使北方奴隶被卖到南方),从而避免了解放奴隶的难题。如何处理这一直被剥夺了正常发展权利的数以百万计的黑奴,这一问题从此就不再是个全国性的问题,而只是南方地区性的问题了。
加勒比海地区发生的黑人起义及黑奴杀白人的事件,在18世纪末的美国南方各地普遍引起了恐慌。关于美国奴隶在图谋举行类似起义的各种谣传,不时地使这种恐慌情绪升温。1831年由塔特·特纳领导的黑人起义真的在弗吉尼亚州爆发了,起义者在被镇压下去之前杀死了60个白人。在政治战线上,北方在19世纪30年代掀起了强大的废奴主义运动,进一步使南方感到四面楚歌。而所有这一切事态的发展,强化了南方的地区主义。在外线,南北对峙的局面表现在相互进行政治上的恶毒攻击,并在堪萨斯这样一些尚未建州的领土上到处诉诸暴力(堪萨斯当时被称为“流血的堪萨斯”),在这里南方人和北方定居者斗得你死我活,以争夺决定该领地究竟将以一个蓄奴州还是禁奴州加入联邦的控制权。在内部,南方强化了“黑人法规”,即既制约黑奴行为又制约自由黑人行为的那些法律。南方并对鼓吹废奴的书刊甚至对联邦邮件进行检查,并千方百计使那些反对奴隶制的人,甚至是对奴隶制存有疑问的人,在南方无法立足。这些压制措施到头来使得持有不同观点的人迁离南方。这些人离开之后,南方就只剩下清一色主张蓄奴并根本容不得不同意见的那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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