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克兴角海战
公元前48年,当凯撒准备攻打盘踞希腊的庞培时,他辞去了独裁官的职位,重新出任执政官,并以这一身份出征。公元前31年,屋大维准备攻打盘踞于希腊的安东尼时,特地坚持要求再度出任执政官,并以此身份出征。根据罗马的法律,执政官任期满后的一年内不得再度出任同一职位。屋大维如此行事,是因为在当时的共和政体下,执政官依然是罗马所有公职中的最高职位。而独裁官不过是一个特别职位。到此为止,安东尼、雷必达、屋大维所组成的“后三头政治”于公于私都正式失去了效力。安东尼此时在罗马人眼中只剩私人立场而已。这样一来,战争就正式定性为罗马执政官攻打背弃同盟国关系的埃及女王的战争。
尽管沉浸在酒池肉林之中,安东尼依然是一名武将,因此集结军队这样的事,他没有让克娄巴特拉插手。
陆军方面,安东尼手持重装步兵6.5万人,弓箭手、投石兵等轻装步兵2万人,同时还有1.2万名骑兵。
海军方面有一支由8个分队组成的、总计拥有520艘船的特大海军船队。每支分队由60艘大船和5艘快速联络船组成。克娄巴特拉所乘坐的旗舰“安东尼号”是一艘高达十层的大船。船上的一支船桨都需十人方能划动。安东尼和将士们所乘坐的船全部都是五层高的大船。船队之气势恢宏令人瞩目。划桨手的人数也相当可观。加上作为战斗主力的重装步兵,520艘船的船队总共装载了15万人。如此大规模的船队,在地中海领域史无前例。此战的陆海两军绝大部分费用都来自埃及。
克娄巴特拉几乎是破釜沉舟,要决一死战了。
罗马方面,陆上的战斗力与安东尼不相上下,但是海上的力量明显处于劣势。陆军共有8万名重装步兵和1.2万名骑兵,海上总共有400艘战船。
在这些战船当中,只有屋大维乘坐的旗舰和阿格里帕等乘坐的不到五艘战船达到五层,其余以三人划动一支桨的三层战船为主。笔者形象一点来描述的话,需要十人划动一桨的船等于十马力,三人划动一桨的船等于三马力。
虽说罗马的战船在马力上处于劣势,但是与埃及相比,他们仍有两个优点:
一、全体船只皆备有阿格里帕设计的被称为“汉巴克斯”的火器。
将其点燃之后扔向敌船,可以达到令敌船起火的目的。
二、船头经过改良,变得比以前更为坚固和锐利,增强了对敌船的突击力。
此外,大型船只在速度和防御力上虽然都占优势,但是在战场上的机动性显然有缺。小型船只反而更为机动灵活。担任作战总指挥的阿格里帕尽管收到了希腊传来的敌方超大型船队的情报,也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船队朝超大型船队的方向发展。
公元前31年3月,屋大维率领全部的兵力渡海去希腊,安东尼从前一年的冬天开始就将大本营安置在希腊的帕特雷,在那里与克娄巴特拉一起相守过冬。同时,他把船队安顿在帕特雷西北部直线距离130公里处的普雷韦扎湾,以便当罗马军队从希腊东北部登陆时,能够随时保持作战状态。
安东尼的问题出在战略上。强渡希腊的决策已经表明,罗马打算在意大利半岛之外一决胜负。安东尼方的所有人也都预测战场将会在希腊的西北部。然而在安东尼的作战会议上,关于陆战和海战谁为主导的问题,意见分成两派。
安东尼手下的罗马将士们一致主张应先进行陆上会战。因为他们认为,作为总指挥的安东尼擅长陆战。此外,一旦陆战获得胜利,安置于普雷韦扎待命的船队可立即装载陆军登陆意大利南部,可北上一口气拿下首都罗马。
然而经常出席作战会议的克娄巴特拉却有别的考虑,她主张应当先进行海战。理由很简单,因为海上力量占优。对于这位名义上是总司令的埃及女王,将士们毫不留情地加以反驳。
东地中海略图
他们认为,船队仅是待命于敌人无法攻击的普雷韦扎湾内,就已是极大的优势,无须舍弃这一优势而挑起海战。但是克娄巴特拉无意收回成见。最终的决定由事实上的总司令安东尼来决策。安东尼经过短暂的考虑,最终采用了克娄巴特拉的主张。
这倒并非出于他与克娄巴特拉的私情,而是出于他自己对局势的判断。
安东尼最为忌惮的是屋大维军队的脊梁——百人队队长。此次战役,原凯撒麾下的百人队队长们大多是自愿参加的。安东尼在凯撒麾下从军团长一直做到凯撒副将,他对百人队队长令人恐怖的出名的勇猛心知肚明。如果是进行海战的话,他们的威力将被大大削弱。
克娄巴特拉的主张不止上述一条,她甚至还要求海战失败之后第二次战役的决定权。作战会议决定,如果海战失利,陆海军将一同撤往埃及,在那里迎战罗马军队。
身为总司令,必须要表明一决胜负的强大意志,才能率领将士们征战沙场。即使心中考虑过关于败北之后的对策,也只能深藏于心中,而不应将其公之于作战会议之上。因此,此事不仅是克娄巴特拉越俎代庖的结果,也是安东尼不具备全军总司令才能的证明。
此外,克娄巴特拉列席作战会议的次数日益增多,也令安东尼麾下将领们逐渐陷入绝望。他们认为自己仅是宣誓效忠罗马,而并非效忠于埃及女王的丈夫。因此,屋大维在希腊登陆之后,他们纷纷决定弃安东尼而去。
士官的背叛,势必导致其麾下士兵的背叛。拂晓未至,安东尼阵营里已是空帐累累。在作战会议现场,将领的席位也像掉了齿的梳子一样,出现很多空缺。狂怒的安东尼下令,处死每一名被擒返的逃兵。但这样的行事方法只能使脱阵逃走的齿轮越转越急。
进入夏季之后,原本应在安东尼麾下效力的东方诸侯们已经有很多投奔了屋大维,其中的急先锋当属统治犹太的希律王。原本犹太人就对凯撒怀有感恩之心,因为正是由于凯撒当年的政策,犹太商人才能够拥有和希腊商人同等的地位。凯撒被杀之后,他们自然对凯撒的义子屋大维带有天生好感。此外,对犹太人而言,克娄巴特拉的获胜,意味着他们在经济上的对手希腊人将再度取得优势。
希腊西岸地域图
与此同时,希腊人此刻也开始对克娄巴特拉的野心感到忧惧。安东尼军营中的逃兵在他们眼中是情况恶化的先兆。斯巴达首先向屋大维遣使表示恭顺。之后,犹太人、希腊人及东方诸城邦的使节也都齐聚于屋大维的帐下了。
在此之前,安东尼并不急于进行决战,他原打算凭借己方丰富的军资、充足的军粮拖延屋大维军队,消耗其原本就不充足的军资,然后再进行决战。然而急转直下的形势令安东尼不得不速战速决。
相反,屋大维此刻倒是悠闲起来了。那些背叛安东尼的士官们给屋大维带来了很多情报,敌方的内部情况已被屋大维尽握手中。这位年仅32岁的年轻领袖也用非常巧妙的方式来对待投诚士兵。这些士官们对屋大维说,他们虽然离开了安东尼,但是也无法与其兵戎相见。
屋大维因此给予他们自由之身,允许他们自由回国。消息传到安东尼这边,更多的士兵从阵营里逃走了。事已至此,海战已成了唯一可行的办法,无关安东尼的意愿。
此外,那些至今仍然愿意誓死效忠于安东尼的罗马士兵们来到普雷韦扎湾内,准备登船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战舰的桅杆下面,竟然放置着随时都能扬起的风帆。
如前所述,一流的司令官会考虑战场上的退路,但是不会将其心思轻易表露于人前。唯有表现出背水一战的决心,士兵们才会奋不顾身地殊死战斗。在海战中对风帆的运用,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
在地中海,尽管风帆的形状从四角变成了三角,但是用纯风帆而不配备桨的帆船,一直都只作为商船使用。不同于印度洋和大西洋,地中海上的风向随时会发生变化,因此,以船桨作为马达之用的单层帆船,是最适用于地中海海域的。不过,船桨终究只能作为马达使用,所以船上都附有风帆。配有船桨的单层甲板大帆船,在顺风时可以扬帆航行,让桨手休息。在无风、逆风或者进出港口时,桨手的作用就充分发挥出来。
在海战中,对船只的控制程度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直到纳尔逊时代,大炮才被应用于海战。在此之前,海战其实都是两船相接的白刃战。因此在当时,海战的主力始终是船桨,即使是顺风时也不会使用风帆,因为风向随时都会改变。
在纳尔逊时代,海洋已登上历史的舞台。那时的战舰都竖着高高的桅杆,帆架固定于其上,与桅杆呈90度交叉,船帆就折叠于其中。
但是在地中海时代,情况并不一样。地中海时代的帆是拴在帆架上的,在需要扬帆时通过固定在桅杆上的滑轮升起。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帆架和帆都没有固定。因为在风向变幻莫测的地中海,要做到随时可以扬帆,就必须有360度的扬帆角度。
因此,在进行海战时,只有船桨有用武之地,帆则成了无用之物。有些司令官甚至会把拴帆的帆架安置于海战战场之外待命的物资输送船上,以表明背水一战的决心。这和参加比赛的高速小帆船上不会放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是一个道理。另外,即使船上放着风帆,也不会将绳子穿到升帆的滑轮上,因为那就等于告诉别人,随时都准备升帆逃走。安东尼的士兵们在登船时之所以感到惊愕,是因为他们看到自己的战船上放置着随时都能够升起的帆。
古代的四角帆
中世纪文艺复兴时代的三角帆 (又称拉丁帆)
现代游艇所使用的百慕大帆
就在那一天夜里,有十几艘大船趁着黑暗逃走了。到8月末,当安东尼乘上大船,以及拥有大批随侍奴隶的克娄巴特拉登上旗舰时,已有60艘以上约一个分队的大船消失了。
公元前31年9月2日清晨,大决战拉开了帷幕。根据海战发生的地点,历史上称此次海战为“”。
是日天气晴好,东风与便。安东尼军队披着日晖顺风而行,驶出了普雷韦扎湾。一切皆如安东尼所愿。
凭借着自身船只数量及马力、吨位上的优势,安东尼决定采用包围战的战术。而屋大维的前阵总指挥阿格里帕所使用的战术也是包围战。他认为在普雷韦扎湾的狭窄入口处对敌人进行围攻,可以弥补自己在船只数量和马力上的劣势。
从布阵阶段开始,事事都按安东尼的意愿顺利进行。考虑到从普雷韦扎湾出发的顺序,负责守护克娄巴特拉旗舰的全体埃及船只都排列在位于中央位置的第二梯队,安东尼所乘坐的船只位于右翼。按照包围战术,他所指挥的是先头部队的右翼。
屋大维的军队在宽阔的海面上排成弧形,严阵以待。屋大维坐镇中央,军事总指挥阿格里帕的船只位于左翼,正对安东尼的战船。
海战的前半阶段尚在安东尼意料之中。利用风向和马力优势,安东尼的战船迅速迫近敌军。由于战线的扩大,克娄巴特拉位居后方中央的旗舰也投入战阵之中。海战进入到第二阶段,海面上充斥着船只冲撞声和士兵们的呐喊搏杀声。450艘船只与400艘船只的激烈对撞,全战线陷入一片地狱般的光景。
此时,风向突然从东风转为北风。38岁的克娄巴特拉不甘只当观战角色,而是加入了指挥的行列。眼前地狱般的光景使得她从堂堂埃及女王跌落为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没有下令突击,而是下令扬帆撤退。
巨大的紫色风帆瞬间鼓胀起来,桨手们也全力划桨。守护旗舰的60艘战船也全部逆风起帆,追随着南逃的旗舰而去。
见此光景,右翼指挥安东尼瞬间忘记了武将身份,下意识地也扬帆追随克娄巴特拉而去。在他逃离战场回望之际,他弃之不顾的船队已被阿格里帕团团包围,处在普雷韦扎湾狭窄入口处来不及逃脱的船队全部高举船桨投降。见此情景,安东尼伏在船尾,动弹不得。此时他的脑中也想不起要前往待命于帕特雷的陆上部队了。古代的史学家曾毫不留情地评价道:“作为男人,他的生命在这一瞬间已然终结。”
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
第三阶段
最终阶段
罗马军队俘虏了逾300艘战船。屋大维饶了所有士兵的性命,却将所有埃及战船的船首切断,将船身全部焚毁。
安东尼的陆上部队在帕特雷足足待命了8天。没有收到安东尼任何消息的士兵们终于在第九天向屋大维投降了,此前屋大维曾允诺饶恕他们性命。
克娄巴特拉本身大概也没有打算逃走,或许她是在执行作战会议上的那个决议,也就是在海战作战失败之后逃回埃及,待机再战。
然而她在错误的时间执行了这一决定,并且事先也没有和安东尼有任何商量,就随意地做出了行动。战场不是庆典会场。如果仅仅因为听到惨叫就变得惊慌失措,她就应该守在亚历山大的皇宫,而不应跑到战场上来。
倘若安东尼能够脚踏实地地认真对待此战的话,是否会出现不同的局面呢?毕竟若论武将之才的话,安东尼与阿格里帕不相上下。还是说这一战和其他的战役一样,胜败早已注定?
不管怎么说,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是在有获胜可能的情况下中途放弃的。
安东尼没有追随心爱女人的脚步前往埃及。他的战船没有驶往东南方向的亚历山大港,而是在南面的现利比亚所在地昔兰尼加登陆。
总司令在海战中途扬起风帆逃窜时,有许多右翼的船只跟随他左右——大概有10多艘战船。所以此时他手上总共约有6000名士兵,但51岁的安东尼已经心灰意冷,再无斗志可言。他躲在海边的家中终日眺望海面,并在给克娄巴特拉的信中表示,他希望克娄巴特拉能放任他一人安静地度过余生。
克娄巴特拉无法对安东尼置之不理,或者说,如果她离开安东尼的话,自身也会陷入危机当中。她数度给安东尼写信,恳求他前往亚历山大港。最终,安东尼还是无法对克娄巴特拉的恳求视若无睹。
在埃及皇宫里,克娄巴特拉得以再度与安东尼相会。她曾数度鼓励意志消沉的安东尼,令其东山再起,然而这次的情况不同往昔。今时今日,就是那些对安东尼个人心存好感的士兵们,也陆续背弃他投奔了屋大维。即使是克娄巴特拉以高薪诱惑,也只有极少数安东尼的死忠部属愿意留下,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素质低劣如同强盗的兵痞。
作为一名武将,安东尼深知在值得信赖的幕僚尽数散去之后,想要东山再起简直是痴人说梦。这一次无论克娄巴特拉如何哀求,安东尼也再无重整军队再战屋大维的斗志了。
后,屋大维没有返回罗马述职,而是和阿格里帕一道缓慢地以追击为名义行经希腊、小亚细亚和叙利亚。这一路不仅与发誓效忠罗马的诸王侯重续同盟之约,同时还要整顿在安东尼的放任统治下已混乱不堪的各行省统治机构——这是两件刻不容缓的事。亚克兴角海战意味着原本属于安东尼势力的罗马世界东半部分,现已成为了屋大维囊中之物。诸位王侯再也没有谁站在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一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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