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
虽说实际上已是7月天气,但按照日历来算还在6月上旬。即使如此,夏季还是到了。按往年规律推算,雪山融水和地中海雨季所形成的河流汛期,自冬而夏至此打住,将进入干旱季。河流水位大幅降低的地中海之夏已经来临。但是今年一反常态,连绵的雨水下个不停,河中水量不减反增。虽说凯撒面对的只是一条支流,但是河中的急流裹挟着泥沙,伸脚入水都令人感到有些害怕。
眺望着连日卷挟着浊流的大河,凯撒一筹莫展。他转念一想,与其旷日持久地架桥与自然艰苦抗争,还不如顺应和利用大自然的神威猛力。于是,在最高司令官振臂一呼之下,士气高涨的士兵们开始着手修建新的土木工事。
那就是——挖掘运河。他们挖出来的运河多达数条,每条都宽达9米左右。将凯撒阵营深陷其中的赛格力河的一条支流叫做修里斯支流,改变它的流向是第一工程目标。第二目标是要让修里斯河的河水变得浅缓,好让步兵们容易渡河,骑兵的行动也将不受阻滞。在凯撒日夜不停的现场监督下,即使是滂沱的大雨也没有阻挡工事的进度,在不分昼夜的努力中进展神速。
早在工事没有完成前,庞培方的两位将领就对此事有所耳闻。他们立刻醒悟到事态的严重性。原本打算将凯撒赶入死胡同,没想到最终受困的反而是自己。根据凯撒的运河网工事,他们的补给线将被切断。一旦补给线被切断,他们将陷入绝境之中无法自拔。因为凯撒军只有3万人,他们却有9万人等着吃饭。粮食储备此时此刻还不足为虑。但是人性总是如此,在逆境还未真正到来之前,人们就会因为预见它的来临而变得动摇不安。首先动摇的是那些参军的原居民兵,他们像流血一样止不住地崩散。接着,如果没有本地兵的助力,亚弗拉尼乌斯也没有信心与只有5个军团3万人的凯撒对抗。
庞培方的两位将领决定南撤。庞培的名望在西班牙境内隆盛稳固,只要能够摆脱孤立状态,军队就必定可以获得支援。此外,在西班牙的南部,还有瓦罗率领的2个军团。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的战略是,朝着有充分军事力量和充分补给力量的南西班牙战线转移,在那里和凯撒一直耗到冬天,再寻求战机。
自7月25日始,庞培军连续6天趁着夜色悄然从阵地撤退。根据情报人员的线报,凯撒很快就侦获了这一敌情。他本应即刻予以追击,但是此时深河虽已经变成浅滩,但是水流量依然很大,而且非常湍急。骑兵倒是无妨,重装步兵却将被淹到胸部以上。如若强行渡河,恐怕要牺牲很多士兵的性命。
但是,在得知凯撒决定不予追击的消息之后,士兵们主动向指挥官提出自己的想法:“我们的劳累和牺牲无足考虑,全体人员已作好了和骑兵一道渡河的准备。我们将沿着骑兵渡河的路线泅渡来确保安全。”
听闻此言的凯撒才下定决心对庞培军进行穷追猛打。与此同时,他也突然想到了一条渡河妙计。他将骑兵在河流中排成两行,让步兵们从骑兵队列的中间通过,以保证他们安全渡河。步兵上游的骑兵们起到了阻挡水流的作用,下游的骑兵则如同防护栅栏一般,这样被湍急水流冲倒的步兵就不会被冲走。此外,他还为此行动选择了一批身强体壮的士兵,让身体不够强壮的士兵留守营地。就这样,没有一个士兵因渡河而牺牲,他们剩下的就只是奋勇追敌了。
西班牙战争打响已过了月余,这期间,战争主导权并不在凯撒手中。他除了与庞培军偶尔发生些小战役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和自然天气作斗争。但是托运河工事的福,战争的主导权终于掌握到了他手中,于是他开始施展自己惯用的快速作战法。
他的目标是阻止庞培军渡过埃布罗河。这条河自西而东流经西班牙北部,注入地中海,与北部连绵的比利牛斯山脉并排而列,挡住了凯撒自北向南的对伊比利亚半岛的进攻。敌人如果渡过了这条河,那么战争就不可避免地要向持久战方向发展了。凯撒军队日夜不停地继续行军,想要追上敌人。因为他们企图在莱里达城内到埃布罗河的40公里范围内和敌人一决胜负。
日夜不停的急行军终于奏效,他们在抵达埃布罗河前追上了敌人。两名近乎绝望的庞培方将领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掀开战事。但是,此时的凯撒并没有积极应战,因为经过了持续长途奔袭的士兵们有必要加以休整。两位将领见状又开始继续撤退。凯撒又开始了毫不放松的追击。不过这次的追击并非为了和敌人进行战斗,而是以妨碍敌人撤退行军为目的,所以他只派出了骑兵。此计收效堪称完美。两位将领被逼中止了行军,就地筑营。凯撒也在他们的营地不远处筑营扎寨。
两位将领打算继续舍弃营地,在夜色掩映中撤退。但是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凯撒从庞培军中俘获的俘虏口中获得了这个消息。他命令士兵们在营地里大声欢呼,制造出剧烈的声响。两位将领以为凯撒要进行夜袭,即刻又令士兵们迅速回营。
第二天,佩托雷乌斯亲自率侦察兵出去勘察地形。凯撒这边也对地形进行了勘测。于是,两边得到的地形报告如出一辙:距此地7.5公里内尽是平原,但是再继续往前走就是一片崇山峻岭;越过崇山之后,可以看到流淌着的埃布罗河。掌握这一情况之后,任谁都会得出同一个结论,那就是谁最早到达山岭,谁就掌握了翻越山岭的主导权。如果引用凯撒的原话来说,那就是:“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行军速度的较量。”
首先到达决胜点的,是凯撒及其部队。他们一抵达此处,这场战事便已一锤定音。
从这里开始,凯撒军对庞培军的战争已经变成了猫追老⿏的游戏,即:等待机会,咬定追击,等老⿏再次逃跑时再度追击。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率领的庞培一方,士气已经完全颓败下来了。
庞培军的士兵中间开始起了各种诸如怀疑将领能力等愤愤不平的流言,但是凯撒一点也不急于剿敌,他留了足足一个军团镇守营地。
此时他所拥有的所有兵力是5个军团外加3000名骑兵,共2.5万人。虽说被凯撒追得团团转,但是敌人终究是一支拥有8万人战斗力的庞大军队。一旦正式开战,凯撒或许可以侥幸得胜,但是肯定也要有不少的牺牲。他手下的将士们都以为这是剿灭敌军的最好时机,一致要求总司令下令开战。但是凯撒对此置若罔闻。他将自己如此行事的理由记录下来了。和之前的举例一样,他在此处写到自己时,用的也是单数第三人称。
凯撒认为:这个战役也可以不用开战、不用流血就可以获得胜利。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已经完全成功地切断了敌人的补给线。
既然这样就能获得胜利,为什么要让手中的士兵们作出无谓的牺牲呢?又有什么必要让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士兵们受刀兵之苦呢?
难道不能试试不动刀兵只用计谋和思想取胜的总司令的能力吗?不试试怎知运气如何呢?
此外,在凯撒的心中,对虽为敌人但也同是罗马公民的对手也怀着无限的同情。如果一旦战争开始,凯撒知道,他们的血也会不可避免地挥洒流淌。因此,如果能够避免会战的话,也就没有流血的必要了。
尽管如此,凯撒的想法却得不到士兵们的赞同。他们旗帜鲜明地公开宣称,如果此役不打,那么他们也不会为凯撒以后所下的命令而战斗。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如果是连这样好的时机都不知道掌握的司令,他们也没有什么义务和必要跟随。
凯撒不仅无视士兵们求战的声音,还禁止士兵们擅自脱营。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想先稳住敌方,防止他们作困兽之斗。另一方面,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的两位庞培将领,此时向南撤退的道路已经被堵截住。从安全第一的角度出发,他们唯有选择折返位于莱里达的南面1公里的军营。既然南撤行动可以说完全是白费力气,他们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从开始撤退到最终决定撤退地,他们用了3天时间。而在相应的时间内,凯撒面对着回撤莱里达南面阵营的敌人,已经在安全防卫距离之内将自己的阵地尽可能地靠近对方。这样对庞培军形成了完美的包围圈。
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两位将领为了确保士兵的饮用水,亲自到营后通往河边的道路上监督防御工事的修筑。此时,他们的一些将领和士兵们悄自脱营,进入凯撒军的阵地附近,呼唤着凯撒军中熟人的名字。
凯撒军中的士兵们也积极进行回应。他们从阵地里走出来,和庞培方的士兵们不分彼此地握手言欢,共叙情谊。
老实说,他们的脱逃是情有可原的。凯撒方的士兵们,是怀着为了洗刷凯撒不公名誉的决心而战。而西班牙庞培军的士兵们,都是西班牙本地的自愿服役的居民。虽然自己的总司令庞培是行省的总督,但是他们服役并非为了与凯撒军开战。从百人队队长到普通的兵士,皆作此想。
但是他们心中清楚,自己已经到了无路可逃的状态。庞培军的士兵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凯撒抢先到达埃布罗河和此前的崇山峻岭的时候,他们就已为绝望所困了。但是能够至今仍不开战,真是令人喜出望外。他们来寻访凯撒手下的士兵,想打听他们的司令是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士兵们回答说,自己的老大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庞培的士兵表示,如果果真如此,他们就拜请凯撒士兵代为转告凯撒,他们全体人员愿意投降,条件是保住亚弗拉尼乌斯和佩托雷乌斯的命。如果能够遵守这样的约定,他们就正式派代表前来投降。士兵们迅速地向凯撒报告了。凯撒等的就是这一刻,于是他马上对他们作出了承诺。
庞培军的士兵们自不必说,连凯撒军中的士兵们也欢呼不已。应庞培方的士兵们邀请,凯撒方的士兵们得以到敌营里去进餐。相应的,庞培方的士兵也开始出现在凯撒的阵营中就餐,两个阵营简直就有亲如一家的感觉了。连亚弗拉尼乌斯的儿子都成了其中一员,请求凯撒饶过自己父亲一命。
在工地监督确保饮用水工程的亚弗拉尼乌斯听说了这一消息,绝望地停止了工事,回到了营地。老实说,他对这种情形的发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佩托雷乌斯并没有放弃希望。和原执政官亚弗拉尼乌斯不同,佩托雷乌斯是庞培指挥下成长起来的武将,对庞培有极高的忠诚度。虽然和亚弗拉尼乌斯是一同回到营地的,但是佩托雷乌斯迅速将精兵强将们聚拢帐下,主张继续以战争的方式与凯撒抗争。在作战会议席上,他要求全体出席者集体宣誓,并命令他们对凯撒军只要见之则格杀勿论。但是接到这一命令的士兵们不为所动,还是将营中俘获的凯撒士兵们悄然释放了。
尽管如此,司令坚决的态度依然在一些士兵们心中又燃起了战斗的火花。这些人原本就对投降后的命运颇有担忧。而在凯撒方,凯撒一边刺探着敌方阵营内的变化,一边宽厚容忍地将军中的敌方俘虏送还。对大队长和百人队队长等将官俘虏,凯撒则根据他们本人意愿,任其选择是否留在凯撒麾下。回到自己的阵营的士兵们,像止不住的流血一样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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