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沙尘暴
逆风掷沙去,风吹沙又回。
——布雷克(William Blake),《讥笑吧伏尔泰,嘲弄吧鲁索》(Mock On ,Mock On ,Voltaire ,Rousseau ),1800—1803亚他加马——一个完全寂静但偶有怪异现象的区域,也是地球上最干燥的地方。和所在国智利一样,亚他加马持续不懈地从北向南延伸,以南纬20度为中心,占据一大块广袤之地,而几乎所有主要的沙漠,不论在哪一块大陆上,都以这个纬度为家。亚他加马在地理上的特异之处在于它的狭窄:亚他加马从安第斯山脉西麓乍然而起,在仅仅96.5千米外、冰冷的太平洋岸倏然而止。
离开了智利的安第斯山脉,我别无选择,只能把车开进亚他加马。我运用可疑的判断力,却冲动地选择了一条没走过的多沙小径,朝西北而去。这条小径在地图上是以细到不能再细的线来标示的,迤逦近113千米后抵达一处海边的渔村。我的油箱几乎是满的,我还有一瓶水,嗯,那还缺什么?
然而,孤单一人驾车行驶在沙丘与小石块之间,别无他物,也没遇到半辆车与我擦身而过、各奔前程,仅仅一小时后,一开始兴高采烈的探险心情便被模模糊糊的不安所取代。
那里杳无人迹、阳光炽烈,当然也没有移动电话服务。要是车子坏掉怎么办?没人知道我的行程安排。什么时候才会有另一辆车子开上这条干燥的尘埃小径?下一次有交通工具出现会是这个月吗?还是今年?我瞄了一眼旁边座位上塑料瓶里仅剩的1升的水,心里突然浮现一个念头:我是白痴。
掉头,还是继续走?我估计自己大概走了一半,怎么做都没区别。反正,我绝不回头。在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漫游到后来会与一位传奇的英国陆军准将紧密相系,这位传奇人物名叫拜格诺德(Ralph Bagnold,1896—1990)。
突然,黄色沙尘暴无预警地出现在我前方36.5米处,我猛踩刹车,制造出毫不逊色的尘云。沙尘暴和龙卷风极为相似,是缩小版的龙卷风。我下了车,得伸长脖子才能看清楚沙尘暴直上无云晴空的高耸程度。此时,眼前的沙尘暴和我右边的孪生沙尘暴相连,它们都在疯狂旋转,以大约步行的速度往前移动,而且看不出消散的迹象。它们都约有1.8米粗。在一成不变的沙漠中,样样事物都毫无动静,甚至连一点风也没有,这突如其来、活蹦乱跳的动态令人大吃一惊。猛烈的旋风不仅是超现实的,老实说,它根本就很诡异。
不同于龙卷风,沙尘暴是从地面往上发展。沙尘暴偏好干燥的地方,而且不是由云形成的。的确,如同此刻我在观察的那对儿,沙尘暴通常是在宁静、无云的天空下成形。 [1]我知道沙尘暴可到达最高的摩天大楼之上,但这一对儿高耸直立,说不定有91米,有30层楼那么高。
火星上干燥且非常稀薄的空气中,沙尘暴突然成形,横越巧克力色又带点橘的土壤往前进,仿佛鬼神所为。事实上,这些沙尘暴在阿拉伯语中就叫作jinni,意思是“精怪”,这也是genie(精灵仆人)一词的语源。沙尘暴拔地而起,粗鲁地给了这颗无生命的红色星球一个暗示:没错,即使在那儿,地球仅是天空中一个小点,还是有大自然之手在搅和。
那些奇异的“精”灵“神”怪甚至还会好心帮忙。2005年3月12日,监控火星漫游车“精神号”(Spirit)的技术人员发现,“精神号”与沙尘暴的一次幸运相遇把太阳能板上厚厚的积尘吹走了,这些厚尘之前一直阻断了许多电力供应。如今,发电量突然大幅提高,扩大进行的科学计划开开心心地排上了日程表。先前,另一辆漫游车“机会号”(Opportunity)的太阳能板也神秘地清除了积尘,同样推测是沙尘暴所为。
我突然强烈渴望走进沙尘暴里。会危险吗?那些风到底有多快?
[2]我曾听说沙尘暴有时会把野兔抛上半空。但我遇到的唯一一个真正可怕的故事,是2010年德州艾尔帕索(El Paso)郊外三个小孩坐在充气式玩具屋里。这三人组连同玩具屋里的所有东西被吹到空中,越过一座围篱、三幢房屋后落地,不过伤势并不严重。
这股冲动压抑不住,那是我身为科学记者的研究职责,我替自己找了个理由。我笨手笨脚地慢慢跑过沙地,朝向最近的沙尘暴,一步一陷,但旋风移开了,好像恶作剧的jinni一样。它一直逃避我,然后比较远的那个突然消失了,好似做梦一般。
当我终于转身,要回到我认为是车子和沙土路所在之处,两者却都无影无踪。它们一定是藏在某个陷坑里,我这么想。随着形单影只的沙尘暴蛇行离去,崎岖多石、阳光普照的沙漠铺天盖地而来。
我站在那里,着迷于此种孤离。我有着与人类隔绝之感。
任何一个去过沙漠的人都知道沙漠的催眠魅力。我在2006年曾去过撒哈拉沙漠看日食,但那次的日全食到最后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而沙漠的魔力只增不减。更早之前,22岁的我背着背包游历世界,在伊朗东南部位于克曼(Kerman)与扎黑丹(Zahedan)之间的广大沙漠待了几个星期:那儿的夜空墨黑且满布星辰,一如我想象中月球背面的夜空。 [3] 我也很喜欢印度西部拉贾斯坦荒原中的塔尔沙漠(TharDesert),喜欢那儿的野骆驼群和友善的人们。每一处沙漠都独一无二,而眼前这一个,亚他加马,有几个特殊之处。
对入门新手来说,这是所有沙漠中最干燥的。某些地段过去五年没有降下足够被测量的雨,因而就连灌木植物也丝毫不见踪影。寒冷、丰饶的南太平洋,以及其著名的洪堡洋流(Humboldt Current)拍打着沙漠海滩,那儿的企鹅群落在受保护的海湾筑巢,令人望而生畏的安地斯山巅则以陡峭之姿划定了东边的界线。这些山脉是导致干燥的元凶。盛行东风被迫上升、变冷,然后把水气倾泄于玻利维亚东南部和阿根廷北部。晚上,安地斯山脉上空几近连续不断的闪电笼罩着肉眼看不见的两国之间的边界。当空气从安地斯山脉降下来时,那里已经很干燥了。
缺少降雨和植被是大多数沙漠的识别记号,但这些沙漠还共有另一项特征:蓝天烈日的经典舞台配置。无树可供遮荫的亚他加马让人难以喘息。
站在荒凉、多沙、烈日曝晒、与世隔绝的360度全景影像之中,我明白自己忽视了所有“动作角色”中最核心的那个,其自然运动给所有事物定下了规则:太阳。
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太阳有时构成我们各种计划中的要素:如果阴天的话,是不是该取消我们的海滩之旅?但在现代,我们很少因为太阳而调整行为,多半会视而不见。即便是满嘴科学的讨厌鬼,也只是模糊地知道太阳的各种周期循环和古怪行径。
但在沙漠的此刻,别无他想,太阳掌控一切。如果你陷在此地,没有逃脱之法,由太阳决定你最后是生或死。
太阳最基本的动态是日夜交替。它贯穿我们的一生,而且节奏维持稳定不变,但就我们这个世界的寿命长度观察它,其一致性差多了。第一批恐龙走过新泽西州草原湿地时——当时是盘古超级大陆的一部分——那时的一年有400天。
不可能吗?那就再往回看,回到生命刚出现的时候。当时地球的自转比现在快得多。那种环境真的很不一样,认不出是今天这个世界的前身。空气中没有氧,太阳黯淡30%,而且每天花五小时就可以从这边的地平线跨越到那边的地平线,其运动肉眼可辨。阴影的移动能够被察觉到,如同缩时自然摄影一般。
月球的潮汐牵引制造出下方的海面隆起,以及地球背面的另一处隆起。这些隆起随着地球自转而移动,在无数吨海水拍击海岸线、对泳客与海湾发出“涨潮”讯息时施加一点力矩。借着拖慢我们自转的速度,月球所造成的潮汐不断地把我们的一天拉长,使得太阳横越天空的运动越来越懒散。
每一两年一次,当科学家宣布要在6月或12月的最后一分钟插入一个“闰秒”时,就会让我们想起这件事。电视台把这份工作交给他们的气象专家,这些专家解释这额外的一秒是必要的,因为我们的行星正逐渐平静下来,最终将使得遥远未来的每一次自转、我们的每一天,相当于现在的40天长。
但如果你是一丝不苟的正牌技客,一定会当场停下脚步、抓着你的计算器,对每一个听得到你说话的人说:“等一下!每一两年多一秒?地球不可能那么快地放慢速度,绝对不可能!”你在计算器按键上“嗒嗒嗒”一阵之后弄明白了,这颗行星的一天要是真的每几年就变长一秒,我们在几十亿年前便会是冻结般的静止状态。有些事不是加起来就行。关于我们这个世界的自转,有些说法根本说不通。
因为媒体总是把这种事搞错,下面是真正的独家内幕。答案就在于美感,甚至是诗意。毕竟,设定正确时间的表是与地球自转同步的一种装置。这种装置让猎户座和天狼星踏着我们腕上定时器的拍点齐步行进,近几年则更有可能是按我们智能型手机上的超精准数字时间行进,它的讯号与原子钟的周期同步,即便我们并不在乎这样的精准度。
20世纪30年代有一项重要的决策,是我们这个旋转星球上所有国家之间的协议。简单说,就是以地球自转来校定时间,而非石英晶体振动或其他任何的计时方法。这意味着我们需要两种保持相互同步的平行监测系统。其中一种是我们的行星自转,由位于法国的一家机构持续不断地仔细检查,意料之中的是,这家机构就叫作国际地球自转服务。
另一种系统需要每天仔细标记86,400秒,每一秒都要被精确定义。这些公定的嘀嗒声是借维持铯133原子核的特定旋转方向来加以计数的,只有浸浴在每秒9,192,631,770次微波脉冲之中才能做到,其他任何频率都会使铯产生变化。所以,一部原子钟只是一个真空室,其中的气态铯原子喷泉浸浴在微波中,且铯的状态受到持续监控。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有必要,自动控制装置会对微波频率做些微变动。因此,公定的秒是9,192,631,770次微波,这是将铯133维持在固定状态所需要的。这个精确的微波脉冲数就是秒的定义。
公定的秒恒定不变,至于地球的公定自转速度也是如此。自转不规律尚未得到充分理解之外,恒星观测还显示,每经过一个世纪,地球的一天便会延长七百分之一秒。
这根本不重要。和你出生那天比起来,你开始领取州年金的那天变长了千分之一秒。当然,一天的时间是有增加,但实在少到不需要每一两年就把钟瞎弄一番。所以,还是一样的问题:为什么要有那些闰秒?
底下这个解释保证你的街坊邻居都不知道。
在现行系统于1950年代启用之前,天文学家一直用的是之前300年里所搜集的地球自转数据。公定的一日长度制定于1900年,但在几个世纪的观察期间,一日的长度慢慢在增加。如今经过仔细分析显示,1820年的一天刚刚好是86,400秒。在那之前,每往前一天就短一点,从那时起则越来越长。
一般来说,我们是在86,400秒等于一天的幻觉中做事情。但这有近200年间并非真实。现代的一天长86,400.002秒。所以,我们错得一塌糊涂。现行系统在半个世纪前被启用,当时我们是可以给每一个公定秒多加上几百次那种微波脉冲,借此对每一秒做些略微不同的定义。谁会在乎这些略微的不同呢?这么一来,我们的钟几乎是永远用不着闰秒。但我们没那么做。所以,现在每一两年中,小小的每日误差累积得够多了,我们必须处理这些自然增加的落差。
总而言之,真正的问题不是地球正在变慢,这件事的发生太过渐进,不会有多大的重要性。这里的问题在于我们眼前的每一天都比1820年的一天长,而令人为难的是,后者正是我们计时系统的依据。
因为我们愚蠢地依据1820年的数据来设计“秒”,现在我们必须弥补今日的一天与乔治四世称王那一天的差距(乔治四世于1820年继任英王)。这意味着每500天左右就要增加一秒。这是为了维持地球自转时间与原子秒时间一致所需的“补丁”。 [4]由于地球变慢,太阳横越天空的运动也更加悠闲。以人类寿命长度来衡量,当然不会注意到太阳慢了下来,反倒是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才是对我们有所影响的重要节奏。冬天的太阳低而微弱,夏天则高而炽烈。每天的明暗比——冬天日短夜长——也很关键。除此之外,大多数老百姓都对太阳的运动不知不觉。又有多少人知道,在整个北半球,如美国、欧洲、中国等等,太阳总是向右移动?意思是太阳斜向右上方升起,然后在中午直接向右,再悄悄向右落入西方的地平线。
赤道居民所见到的有所不同。那儿的太阳向上直升,直到头顶。
然后,整个下午就像铅球一样直直落下。因此之故,日落时很快隐没于地平线之下,热带地区的暮光总是短暂。在南半球,白天的太阳向左移动。万一你被拐骗,醒来时人在另一座大陆上,这是一个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便捷之法。
你还能再应付一件太阳的怪事吗?一年当中,日与夜并不平衡。
由于我们有大气层使光弯折,太阳其实早已落下,却看似仍在地平在线。在那一刻,我们看到的是幽灵,是太阳的魅影。这是空气的戏法:折射,让大部分地区每天多了七分钟的阳光。这就是为什么春、秋分的日夜并不等长——太阳占了上风。
这之外的日照积少成多,我们每年能享受四十小时额外日光。
除此之外,如我们所知,日落之后绝不会一下子陷入漆黑。月球上是,但在我们这儿不是。折射作用奉送了迷人的曙暮光(twilight)之礼,其中最明亮的部分提供了一小时额外的可用之光,分配给黎明与黄昏。
最明亮的落日余晖称为民用暮光(civil twilight)。尽管听来模糊,“曙暮光”一词可是定义精确、有凭有据,取决于太阳在地平线之下不可见的运动。在傍晚是指日落到太阳下沉6度之间这一段,也就是太阳宽度的12倍。在大多数地区,民用暮光持续约半小时。到了民用暮光的尾声,根据很多地方的自制条例规定,街灯就必须点亮了。 [5]但太阳运动的根本在其横越天空的速度。大多数人不懂什么是角度,所以我们直接拿太阳本身的宽度作为测量工具。想想你看过的所有日落吧,太阳移动一段相当其自身直径的距离,要花多久的时间?
或是换成月球来想也行,因为月球是以相同的目视速度在移动。答案是——太阳在横越天空时,跨越自身宽度所需时间正好是两分钟。
在日落过程中,因为太阳是以某个角度滑入地平线,从刚开始接触到完全消失的间隔大约是三分钟。这正好是运动可察觉与不可察觉的分野。太阳移动的速度,似乎和几英尺外看厨房挂钟分针的移动是一样的。
我们最后一项沙漠运动现象是沙漠最负盛名的特产:海市蜃楼。
我们都知道,海市蜃楼在高温表面上很常见,像是夏日午后的高速公路,而主因是光速改变。尽管光速有恒定的声誉,但通过冷空气时跑得比较慢。不过,夏季路面或灼烫沙子上方的热空气会让光在那儿移动得比较快,更接近真空速度,而这一变化使撞上热空气的影像转弯或折射,其结果就是镜射效应。空气反射天空的影像,完全像是一潭水。
但是当我身处沙漠之中,要察觉任何事物的运动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那些沙尘暴一消灭,就什么都不动了。水不流、云不动、鸟不盘旋、虫不叫,也没有叶子沙沙声,沙漠看起来就像冻结一般,如一幅静止的照片。这样的地景成了赋动现象的反命题。
但稍后来了几阵炎热午后的狂风,短暂地吹起了些许的沙,静止的生命活了起来。显然,长期而言,沙丘会移动。而谈到移动的沙,其变幻莫测只让我想到一个人:英国陆军准将拜格诺德。
他是英国典型坚忍自抑、博学多才的军事家。拜格诺德生于1896年,他的父亲是敢于冒险的皇家工兵上校,曾参与1884年至1885年远征救援的光荣任务,试图从喀土木救出戈登少将(Major GeneralCharles George Gordon)。 [6] 他的姐姐是伊妮德·拜格诺德(Enid Bagnold,1889—1981),代表作是1935年的畅销小说《玉女神驹》(National Velvet )。
有着这种奇特遗传基因的拜格诺德追随其父,念了马尔文学院(Malvern College),加入皇家工兵,在悲惨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法国战壕服役三年而获颁勋章。战后,拜格诺德在剑桥大学攻读工程并取得硕士学位。他在1921年回任现役军职,之后全心投入他一生的志业。他服役于开罗和印度西北部的塔尔荒原,把空闲的每一分钟都拿来探索沙漠。
拜格诺德在1935年出版的《利比亚之沙:死亡国度之旅》(Libyan Sands: Travel in a Dead World )一书中,描述他周游各地的经历。他开发出一种特殊的罗盘,不会因附近有干燥区域地底常见的铁矿而出错。是他发现我们真的可以开车横越撒哈拉,只要你在深陷沙中时把轮胎里的大部分空气都排掉,然后一直猛踩油门就行。你应该感觉得到,这是吃过苦头得来的知识。
尽管全世界三分之一的荒漠有沙覆盖,但少有人研究这些珥革(erg) [7] ,这是沙覆盖区域的古怪名称——大概是因为在那儿旅行并不容易,甚至连到达那些沙漠都有困难,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有大的实质进展可有得等了。拜格诺德以他1941年出版、至今依旧权威的著作《风沙与荒漠沙丘物理学》(The Physics of Blown Sandand Desert Dunes )改变了这一点,这是本听起来无聊、确实也是从头无聊到尾的书。我读了前面两三章之后发现,尽管我是受亚马逊五星评价的吸引去买,但这不是一读就上瘾的书。不过,至今没有任何书超越这本书带给我们的启发。拜格诺德运用风洞实验预测沙的运动,并以利比亚沙漠的广泛观测证实了这些预测值。
基本上,沙是以其大小为特征,而非其组成成分。拜格诺德把沙定义为直径是0.02~1.0毫米的任何微粒,虽然后来的专家大方地把上限扩大超过50%,达到1.6毫米。大小很重要,因为沙的定义是所含颗粒小到能被风移动,但重到无法像灰尘和泥沙那样一直悬浮在空中。
太重而无法被风吹走的微粒归类为碎石或沙砾。如果微粒小于千分之一毫米,基本上会一直在大气中飘浮,根本很少落下来。但这样的话,就会被称为烟尘,而不是沙。不难理解吧。
虽然几乎任何东西都可以是沙的组成成分,但大部分是石英,基本上是因为石英很常见,而且,拜格诺德解释:“不会因机械或化学作用而裂解成更小的尺寸。”
不用说,是风导致沙堆积成丘,也把每一颗沙粒磨圆(当然,河底和海底的沙又是另一回事了,因为那儿的侵蚀力量是水)。由于沙比空气重2000倍,要被吹走并不容易。这可不是家里的灰尘。当风速小于每小时16千米,根本观察不到任何动静,这就是我在亚他加马一开始的感受。但接下来当风吹到每小时16~32千米,很多活动一下子都显现出来。
风以两种方式移动沙子。主要的方式叫作跃移(saltation),也就是沙粒搭便车。以这种方式,沙粒跑没多远便会被自己的重量往下拉回来。仔细看这个过程,就像在观察数以百万计的袋鼠快速跳跃。
另一种运输方式叫作蠕移(creep),风卷动沙粒或使之弹跳。采取这种方式的沙粒,通常以大约风速一半的速度往前移动。如果你在沙质荒漠上度过微风轻拂的一天,这两种运输方式都明显得让你不看都不行。其实是没有其他动静可以观察。
你也可能会认为——当你在一望无际的沙丘间游荡时——除了风之外,不可能会有声音。通常确实如此,但在很罕见的情况下,沙漠会唱歌。拜格诺德在他广泛详尽的沙的物理学研究中说道:
现在,我们从少量海滩沙被踩在脚下所发出的嘎吱声,进展到远方某处惊动沙漠沉寂的巨大声响。当地的寓言故事已经把它编进幻想情节里……有时说是地下一座被沙吞噬的修道院中依然敲响的钟所传上来,又或许只是魔神之怒!但传说……也没比事态本身吓人多少。
拜格诺德接着分享他的个人经验:“我曾在埃及西南部某个方圆480千米内渺无人烟的地方听过这种声音。有两回,事情发生在寂静的夜晚,事出突然——隆隆作响的振动声大到我必须喊叫,我的同伴才听得见。”
平安祥和的沙丘——拜格诺德一生的迷恋,突然间变得诡异骇人。在地球遥远的那一端,这位一丝不苟的科学家,被非理性的神秘感所笼罩。他知道,这些声音一定是运动造成的。但干燥的沙子到底是怎么制造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或是同样令人不知所措的“歌声”
的? [8]
到最后,也就是75年前,拜格诺德只得承认,这些刺耳的沙漠噪声是个谜。尽管光是最近,就有两个电视特别节目以此为题材,但这个噪声之谜经过这么多年,依然未被解开。不过,拜格诺德确实注意到一点,这种怪异的隆隆声或歌声有时持续超过五分钟,“每次都发自沙崩的低处”。
完成他史诗级的研究之后,拜格诺德在二次大战期间建立英国陆军的长距离沙漠部队(Long Range Desert Group,LRDG),并成为首任指挥官。他在20世纪80年代撰写了多篇对科学研究有所帮助的论文,而后在1990年以94岁高龄离开地球,出发前往广大的宇宙沙漠。
在亚他加马的特殊时光说得够多了,我步履艰难地回到此时已被烤热的车子,又花了一小时抵达渔村。我在那儿遇到朝气蓬勃的人们,他们讲话很慢,连我都听得懂他们的西班牙语。我雇用一名渔夫带我出去看企鹅群落,坐在一艘看起来勉强经得起大风浪的船上,我们关掉引擎静坐,听着几只来到右舷旁的海豚的呼吸,这种感觉好极了。但悠闲、慢动作的时光,这样已足够。没过几天,我就设法回到圣地亚哥,搭机飞向我们这个星球转得最快的所在。
我心中有个明确的目标:寻找只有在赤道才找得到的独特事件。
然而等在我前方的,却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1] 贴近地表的热空气穿过小范围的贴近地表较冷空气而快速上升时,就会形成沙尘暴。在接近无风的条件下,任何水平运动都会启动旋转过程。快速上升的小团热空气沿垂直方向延伸,使气团移向更接近旋转轴,依角动量守恒定律强化旋转——就像溜冰选手旋转时把手臂拉近身体以提高转速。上升热空气也在地面附近制造出局部真空,把附近的其他热空气拉进来,这些热空气水平向内快速吹进旋风底部,更增旋转,旋风因而得到强化并自我延续。
[2] 后来我知道,典型沙尘暴的风以每小时72.5千米在吹,大型沙尘暴达到每小时96.5千米,历史纪录是每小时120千米。回顾一下,我想,没错,我应该可以走进其中一个沙尘暴而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我很确定我的律师,如果我有的话,会坚称我明确陈述我并未建议你们尝试这么做。
[3] 所以呢?相较于从太空或从月球所见,从一处优良、无光害的地面场址所见的星星看起来如何呢?我问了地球上这位理当处于最佳解答位置的人:托马斯指挥官(CommanderAndy Thomas),美国太空总署长期任务航天员,曾在太空中连续工作数个月。他在澳大利亚内陆长大,知道漆黑的天空是什么样子,不管是在地球上或地球外。他证实科学文献所言,我们的大气层让恒星变暗的程度,只有肉眼勉强可察觉的三分之一星等。换言之,当我们从阴暗的郊区移动到更暗的郊区去数星星,其间的差别远大于我们搭火箭进入太空、从大气层之上观星。就可见光的波长而言,空气是非常透明的。
[4] 不是每个人都觉得闰秒很有趣。眼前就有一场激烈的辩论,关于是否要一劳永逸把闰秒处理掉,并且改变我们的计时系统,好让我们不再与我们的星球自转同步。2012年初,在一场国际专题讨论中,两方意见太过分歧,于是把这个议题搁置到2016年,到时再重新辩论。
[5] 至于其他阶段的曙暮光,航海曙暮光(nautical twilight)持续到太阳下沉12度,那是海平线消失之时,届时水手无法分辨海、天。天文曙暮光(astronomical twilight)持续得更久,直到太阳落入海平线以下18度,最黯淡的星星也能冒出来。这个阶段的尾声预告着完全黑暗的到来。曙暮光三个阶段的开始与持续长度都不是以时间单位来表示,而是以太阳在地平线下的距离,这是因为曙暮光的长度会变化。曙暮光要看观察者处于一年之中的哪个时间和哪个纬度而定,曙暮光可以不到一小时就结束,也可以迁延一整夜。曙暮光在热带地区总是最短,你所拥有的曙暮光总共就一小时。在纽约的纬度,平均约一个半小时,但在北欧,5月到8月之间根本没有夜晚。
[6] 戈登少将曾参与英法联军攻入北京烧毁圆明园的战役,后出任常胜军统带、镇压太平天国。1885年任苏丹总督时,在喀土木围城战中死于伊斯兰反抗军之手。——译者注
[7] 沙质荒漠的意思,字源为阿拉伯文,音近arq,意思是沙丘地带。——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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