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四
法医小组来福特Escort车上取证。技术人员只花了几分钟就把卡在里面的CD弄出来了。那个光碟在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的机子上播放非常顺畅。CD上除了里奥丹的名字之外什么也没有,和里奥丹给西沃恩·克拉克复制的那张CD一模一样。还有更多好消息:看样子汽车后备厢里的工具盒能帮上忙呢。沃什将锤子上的血迹清理掉了,但是其他地方还能看到一些。雷·达夫和豪顿霍尔总部实验室那些年轻男孩子负责清理车子其他部位——里里外外——的灰尘,并进行测试、检查。就连德里克·斯塔尔自己都承认这算是个“收场”了。斯塔尔没盼着那天能有什么结果,除了加班。他知道这个消息后激动得跳了起来,赶在其他人之前给在家的局长打了个电话,这让麦克雷总督察很恼火(斯塔尔第二个通知的麦克雷)。
加里·沃什在1号审讯室里,妻子路易莎·沃什则在2号审讯室里,分别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沃什一开始反抗,后来渐渐屈服了:锤子,血迹,之后又将摄像头转了向,以制造假象,让别人觉得他不可能亲眼看到那天的谋杀情景。局里给侦探发了搜查证。他们问沃什有没有把从亚历山大·托多罗夫那里偷来的物品藏在他家附近或者上班的地方,还有没有可能找到那些东西。然而,沃什摇了摇头。
“我本没有打算杀他,只是想把他从我车里弄出来……他和我妻子发生关系后睡得很死,像个婴儿似的……身上一股酒味,汗味,还有我老婆的香水味……我给了他几拳,然后他就踉踉跄跄地走了,当时正值深夜……我上了车,开车准备离开。突然,我注意到他不知道怎么把CD播放器弄得不能播放音乐了……当时我突然觉得受够了……我看到他在路尽头,结果一失手把他撞了……我失手了,就这。这全是我老婆的错……我当时想假如从他身上拿走几样东西的话,就可以制造抢劫假象了……那些东西当时在城堡岩山脚下。我把它们都扔到墙那边了……”
“这么说,”西沃恩·克拉克说,“我们费了这么大劲,到头来发现这只是一起家务事?”她听起来很茫然,极为震惊,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雷布思耸耸肩,表示同情。他又返回了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德里克·斯塔尔探长批准的,说由他“负责处理后事”。
“您真大度。”雷布思咕哝道。
“他有了次艳遇,”克拉克继续说,与其说是为了雷布思,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在妻子面前承认了这件事,结果遭到了妻子的报复。丈夫一发怒,那个禁不住诱惑和妻子鬼混的可怜醉鬼就丧命了,就这样?”她开始缓慢摇头。
“冷酷、被清除的死亡。”雷布思评论道。
“那是托多罗夫的一句诗,”克拉克告诉他,“什么都没被‘清除’掉。”
雷布思缓慢耸耸肩。“安德罗波夫告诉我‘去寻找那名女子’——他本来是想搅局的,结果还真说对了。”
“和卡弗蒂一起喝了杯酒……里奥丹录下了整场朗诵会……安德罗波夫、斯塔豪维、麦克法兰以及贝克韦尔……”她掰手指数着所有人的名字。
“和这没关系,”雷布思说,“最终,事情的原委在于那盘卡住了的CD和怒火冲天的沃什。”大伙儿都站在审讯室外面的走廊里,谈话声很低,也注意到隔壁屋里沃什和他妻子。有一名穿警服的警员出现在拐角处。这时,克拉克笑了笑。雷布思认出了托德·古德耶尔。
“又穿上你那套衣服啦?”雷布思问他。
古德耶尔双手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我马上就要去西区周末轮班了。不过,我听说这件事之后只好返回来。这是真的吗?”
“看样子是。”克拉克叹了口气。
“停车场员工吗?”他看见克拉克点了点头,“这么说我费那么大力气研究里奥丹录制的带子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喽?”
“那也是个学习的过程。”雷布思安慰了他一句,拍了拍他的肩膀。古德耶尔凝视着他。
“你停职结束啦?”他反应过来了。
“小伙子,什么事都难逃你的火眼金睛啊。”
古德耶尔伸手和雷布思握手。“他们可能正从别的方面下手查找谁害死了卡弗蒂。我听说了很高兴。”
“我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完全脱身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得把你车子的后备厢好好修理修理了。”
雷布思一听咯咯笑了,“托德,你说得对。我一有工夫就去……”
古德耶尔转向了克拉克。两人又握了握手,托德耶尔说了句谢谢你。
“小伙子,你干得不错。”她故意用美式英语对他说。托德耶尔点了一下头,一股热潮涌上脖颈,后来按原路返回了。
“鬼才知道他费了多大劲研究国会那些带子呢,”克拉克气喘吁吁地说,“所有那些工作都是多余的。”
“克拉克,这就是丰富多彩的人生。”
“你真的应该把那辆车好好修修了。”
他假装看了一眼手表,“那个倒不重要,不是吗?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该把那些办案工具和其他所有东西打包离开这里了。”
“哦,在你收拾东西之前……”
他看着她,“有事吗?”
“我算是见识了你的能耐,所以觉得你肯定也想见识见识我的能耐。”
他双臂交叉在胸前,脚掌来回移动。“跟我说说。”他说。
“昨晚我跟你说想在今天结束之前把这个案子整明白了。”
“我们确实也做到了。”
“那我俩现在去刑事调查局办公室吧,看看我们聪敏的麦克雷干了些什么。”
雷布思禁不住诱惑,欣然跟着她去了。空荡荡的屋子看上去像是被炮弹炸过似的。托多罗夫-里奥丹事故专案组的人都已经走了。
“连个一起喝杯酒的人都找不到。”雷布思抱怨道。
“现在还有些早吧,”克拉克责怪他,“再说,我觉得你不想让大家给你开派对。”
“不过至少也应该庆祝庆祝我们成功破解托多罗夫这个案子吧……”
“你觉得那也算个‘成就’?”
“算个结果。”
“所有这些结果加起来算什么呢?”
他对着她摇摇手指。“我退休得刚好是时候,再过几个星期你就会对我产生无可救药的偏见。”
“不管怎样,想到我们产生了一定影响,这种感觉真不错,对吧?”她叹了一口气,这样说。
“我以为你打算向我证实这一点呢。”
她微微一笑——总算笑了——坐在电脑前。“我在工作簿上提了个意见,请麦克雷打听一下他朋友愿不愿意在格伦伊格尔斯帮我们美言几句。他答应我今天早上会发邮件告诉我细节问题。”
“什么细节?”
“里奥丹遇害之前那些深夜或者说清早离开宾馆的访客。那些退房的人,还有刚从外面回来的人。”她不停地移动鼠标,快速点击着屏幕。雷布思绕着办公桌走来走去,站到她身后,这样就可以看到她在看什么了。
“你赌谁,安德罗波夫还是他的司机?”
“肯定是他俩当中的一个。”说完,她打开邮箱,不禁大吃一惊。
“哦,哦。”雷布思说。
他们花了半个早上以及将近一下午的时间才整理好所有线索。格伦伊格尔斯提供给他们一些信息。于是,他们又碰了碰运气,跟人家要房客的照片。准备好这些材料之后,雷布思请中央监控系统的格雷姆·麦克劳德帮忙,于是他打了半截高尔夫球就来了,又重新查看了一下从约帕和波托贝洛拿来的闭路电视监控系统带子,从里面寻找那辆车子。这下,问题变得简单多了。与此同时,加里·沃什遭到了起诉,而他妻子被释放了。雷布思仔细研究了夫妻双方的陈词,克拉克则正在收听广播里的橄榄球比赛,苏格兰在默里菲尔德被澳大利亚打败了。
等他们走进1号审讯室时已经是下午5点钟了。他们先是对穿警服的警员表示感谢,告诉他可以走了。雷布思走到外面,抽了半小时烟,一看天黑了很吃惊,这一天不知不觉过得真快。这份工作还有一件值得怀念的事情……不过,还有一点时间可以享享乐。1号审讯室的门正准备关上时,雷布思对着克拉克耳语了几句,说想跟嫌疑人单独待一会儿,还补充说他绝不会干什么蠢事。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雷布思先确定门已经关上了,然后走到桌子前,拉了一把金属腿椅子过来,并故意拖着椅子,发出很大噪音。
“一直以来我都想搞清楚,”他开始说,“你和谢尔盖·安德罗波夫之间是什么关系。后来我想清楚了,你需要他的钱。至于他是怎么赚到这笔钱的,这不关你或者银行的事……”
“探长先生,我们又没干什么骗人的勾当。”斯图亚特·詹尼说。他身穿一件蓝色羊绒高圆翻领上衣,浅绿色斜纹裤子,棕色皮鞋,没系鞋带。然而,这个周末他这身打扮也是经过了精心研究的,他有意让自己显得休闲一些。
“不过,值得炫耀的是,”雷布思说,“你给银行引荐了一位百万富翁,还有他那么多财产。詹尼先生,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的生意从来都没有这么火爆过,对吧?但是,现实世界还是很残酷——自相残杀。你总是得确保自己的名字人人知晓……”
“我不明白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詹尼承认道,不耐烦地将双臂交叉胸前。
“迈克尔·埃迪森勋爵或许觉得你也算是个有大成就的人。不过,斯图亚特,好景不长了,想知道为什么吗?”
詹尼背靠着椅子,似乎对此漠不关心,不想上他的当。
“我看过那个片子。”雷布思跟他说,声音小得很。
“什么片子?”詹尼注视着雷布思,两眼一动不动。
“你观看录像带的片子。卡弗蒂在他工作室里安了摄像头。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你在那里和一群快活的家伙观看业余时间黄片。”雷布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DVD。
“当时我没考虑明白。”詹尼说。
“大多数人可能是真没考虑明白,不过除了你之外。”雷布思冷冷一笑,还故意让那个银色光盘把光反射到詹尼脸上,惹得他直眨眼睛。“斯图亚特,你的所作所为远远超出了‘没考虑明白’的范围。”雷布思胳膊肘撑在桌子上,身子前倾。“还记不记得那个晚会?浴室里那一幕?你知道那只鸡是谁吗?就吸毒的那个女的?她叫吉尔·摩根——有没有想起什么来?你亲眼看着老板最喜爱的继女吸毒、口交。假如下次你在公司年度狂欢会上撞见迈克尔勋爵的话会怎样呢?”
詹尼一听,脸唰地白了,就好像脚底下有什么东西把血都抽干了似的。雷布思站起身来,将碟片装进自己的夹克口袋里,走到门边,给西沃恩·克拉克开了门。她盯着他看,却发现他不打算给自己任何启发。于是,她接过雷布思的茬儿,坐在椅子上,将文件夹和几张照片摆在面前的桌子上。雷布思一直看着她镇静下来。她又朝他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他点点头。
轮到你了。他告诉她。
“11月20日,周一晚上,”克拉克开口了,“你本来在珀斯郡的格伦伊格尔斯宾馆,后来却打算早点离开……为什么呢,詹尼先生?”
“我想返回爱丁堡。”
“所以你在凌晨3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然后去前台结算房费?”
“办公室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处理呢。”
“那也不至于,”雷布思提醒他,“你不是还把斯塔豪维先生整理的俄国人名单送给我们了嘛。”
“没错。”詹尼说着。显然他在竭力消化雷布思提供的一些消息。克拉克可以看得出来,不管雷布思说什么,这位银行家听了都浑身抖个不停。她想,很好,这样他就不好招架了。
“我觉得,”她说,“你之所以把那个名单交给我们是因为你也想知道查尔斯·里奥丹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
“你听说过‘狗转过来吃它所吐的’这个说法吗?”
“是莎士比亚说的吧?”
“事实上是《圣经》里面的话,”雷布思纠正了他,“出自《箴言》。”
“这又不是犯罪现场,”克拉克继续说,“我们只是借这个机会问你几个问题,看看会有什么新发现……”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克拉克沉默了许久,然后翻看文件夹里的东西,“詹尼先生,你住在巴通吧?”
“没错。”
“离福斯路大桥很近吧?”
“应该不远。”
“你从格伦伊格尔斯回来时路过那里吧?”
“应该路过。”
“另外两条道是斯特灵和M9。”克拉克告诉他。
“还有,”雷布思补充道,“必要时你还可以走金卡丁大桥。”
“不过,不管你碰巧选了哪条道,”克拉克继续说,“都是从西边或者北边进市里,离家越来越近。”她又停顿了一下。“你在格伦伊格尔斯退房后一个半小时之内开着保时捷卡雷拉车在波托贝洛大街上究竟干什么了呢?我们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都快头疼死了。”她将闭路电视监控系统图像朝詹尼凑了凑。“你能看到上面都有时间和日期标记的。詹尼先生,当时整条路上差不多只有你的一辆车。你能告诉我们当时打算去干什么吗?”
“肯定出了什么差错……”詹尼盯着远处的地板,想避开眼前的证据。
“你上了法庭也会这么说,对吗?”雷布思开玩笑道,“你那位贵得不得了的辩护律师也会站起来这样跟法官和陪审团辩解吗?”
“可能我当时没想着回家。”詹尼说道。雷布思一听,双手紧握在一起。
“非常有可能!”他说,“你开着那么好的车,肯定想一直开到海岸边。或许你想一股脑开到边境去——”“不过,詹尼,我们认为事情原本是这样的。”克拉克插话道,“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因为一张光盘担心不已……”她一提到“光盘”这两个字,就见詹尼的目光转向雷布思。雷布思夸张地眨了眨眼睛。“或许他跟你提到过,”克拉克继续说,“也可能是跟他司机说的。问题是,他说了句话,说想让亚历山大·托多罗夫死掉,现在,托多罗夫真的没命了。假如那盘带子曝光的话,安德罗波夫先生就逃不掉了,很可能得离开英国,或者被驱逐出境。苏格兰本来是他的避难所、安全港。他回莫斯科后只能接受公开审判。假如他离开这里,所有那些有利可图的勾当就会随他离开,还有他那上千万资产。这就是为什么你决定和查尔斯·里奥丹谈谈。结果,谈话解决不了问题,紧接着他就昏迷不醒了——”“我甚至都不认识查尔斯·里奥丹这个人!”
“有意思,”雷布思说道,带着嘲讽的意味,“他在国会可是你们银行某件艺术品的主要赞助商啊。假如我们到处去打听打听的话,肯定会发现你在某个地方见过他……”
“我觉得你并没打算杀死他,”克拉克补充说,努力想表露自己的同情,“只是想把那盘带子毁了。你把他撞倒了,然后到处找带子,结果却犹如大海捞针……因为他那屋子里有成千上万盘带子。所以,你就放火了,火势不太可能会毁掉整座大楼或者让里面的人丧命。你只不过想烧毁那些带子。因为实在太多了,你无法全部带走,也来不及一个一个找。于是你就把一张纸塞到一瓶洗涤剂里,点着它,然后自己离开了。”
“真是胡说八道。”詹尼说道,显得很激动。
“问题是,”克拉克继续说,没理会他,“隔音装置被证实存在火灾隐患……里奥丹死了之后,我们就开始寻找这两起谋杀案嫌疑犯——安德罗波夫似乎是最可疑之人。因此,詹尼先生,你所有那些功夫都白费了。查尔斯·里奥丹死了,白白死了。”
“不是我干的。”
“你说的是实话吗?”
詹尼点点头,眼睛盯着别处,就是不看面前这两位侦探。
“好吧,”克拉克说,“你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合上文件夹,将照片收集起来。詹尼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克拉克站起身来。“这件事差不多搞定了,”她肯定地说,“接下来我们会开始处理,完了你就可以离开了。”
詹尼站在那里,两手撑在桌子上,这样身子才能站得更直一些。“处理什么?”他问道。
“先生,只是走个程序,”雷布思让他放心,“我们需要你摁个指纹。”
詹尼没打算逃走,“干什么?”
克拉克回答了,“溶剂瓶上有个指纹,肯定是放火的人留下的。”
“但是,斯图亚特,那个指纹不可能是你的,对吧?”雷布思问,“因为当时正值黎明时分,空气很清新,你正在美丽的岸边兜风呢……”
“指纹。”这两个字从詹尼的嘴里冒出来就像急迫想逃亡的小玩意似的。
“我也很想开车出去转转,”雷布思说,“今天是我退休的日子,这就意味着我以后可以尽情享受这种生活了。或许你可以跟我说说当时你走的路线……斯图亚特,你怎么又坐下了?”
“詹尼先生,你还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克拉克热情地问。
斯图亚特·詹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雷布思,觉得还是盯着天花板比较好。他开口说话时声音拖得老长。两名侦探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可以再重复一遍吗?”克拉克很有礼貌地问。
“请给我找位律师。”詹尼这个要求提得很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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