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二
“托德·古德耶尔不跟我们一起去吗?”雷布思问道。
“你现在对他产生好感了啊?”
他们在凯伊酒吧——两人的折中选择。那里的饭很不错,啤酒也很棒,比牛津酒吧稍微大一点,不过消费水平相差无几,主色调是红色,一直延伸到柱子那边,将饭桌和酒吧分隔了开来。克拉克要了墨西哥辣肉酱,雷布思说他要盘咸味花生就够了。
“你能让托德逃过德里克·斯塔尔的视线吗?”雷布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又问了一个。
“斯塔尔探长觉得托德挺适合在刑事调查局做事。”她又抢吃了雷布思的一颗花生。
“等你的辣肉酱上来能不能让我蘸一点啊?”
“我给你另买一盘吧。”
他喝了一口酒。她则在喝苏打水和柠檬汁混起来的饮料。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他问。
“专案组成员一整天都得值班。”
“不给我这个老家伙举办惊喜派对了吗?”
“你又不想让我们办。”
“那你会花钱给我买礼物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再透支吗……你的停职几点结束?”
“大概午饭时间吧。”雷布思又回想起柯伯恩办公室发生的那一幕……迈克尔·埃迪森勋爵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迈克尔勋爵是吉尔·摩根的继父。吉尔认识南希·西弗怀特。南希、吉尔和埃迪·詹特里三人又都遭到了别人偷窥。当时看那个录像带的人有罗杰·安德森、斯图亚特·詹尼和吉姆·贝克韦尔。似乎爱丁堡所有的一切都紧密相连。身为侦探,雷布思多次注意到了这个事实。这里的所有事物、所有人之间都有关联。托多罗夫和安德罗波夫,安德罗波夫和卡弗蒂,上层社会和底层社会。索尔·古德耶尔认识南希和她那些同事。索尔是托德·古德耶尔的哥哥,而托德又和西沃恩以及雷布思有瓜葛。这好比在一场耐力舞蹈中换舞伴似的。电影是什么主题呢?射击马儿。跳舞吧,继续跳下去吧,因为其他任何事情都无关紧要。
问题是,雷布思马上就要退休了。西沃恩的辣肉酱上来了。他看着她将一张纸巾铺到自己腿上。明天过后,他就得靠边站了。再过几个星期,他就会更往后退一步,和普通人打成一片,不再是一名警察了。他会和其他警察一起见证这一切:他们退休后都说会保持联系,然而每次和老朋友相聚时都会发现彼此之间越来越疏远了。大家每个月会安排一个晚上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之后好几个月才聚一次,渐渐地连一次也不聚了。
一刀两断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别人也这样告诉他。西沃恩问他想不想吃点她的饭。“去找个叉子,尽情享用吧。”
“不用了。”他让她别客气。
“你好像已经开始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岁月不饶人哪。”
“明天午饭时候你会来局里吗?”
“没安排派对吧?”
克拉克摇摇头,表示没有,“等你离开时我们会解决掉所有这些案子的。”
“当然会的。”他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会想你的。”她一边用勺子舀饭,一边盯着看。
“可能会想我一阵子。”他承认道,对着她摇摇自己的空杯子,“再来一杯。”
“别忘了你还要开车呢。”
“我以为你会送我回去呢。”
“开你的车吗?”
“之后我再给你叫辆出租车。”
“你真大方。”
“我又没说替你付打车钱。”雷布思一边对她说,一边走向酒吧。
然而,他确实把一张10英镑的票子塞到她手里,说了声明天见。她在雅顿街头找了个停车位把萨博车停下。他本来打算请她进屋坐坐的,结果刚好看到一辆黑色出租车,车顶灯亮着。西沃恩·克拉克朝着司机挥挥手,然后把萨博车钥匙递给了雷布思。
“运气不错。”她说,意思是刚好碰上辆出租车。雷布思伸出手,手里拿着一张10英镑纸币。克拉克最后还是收下了。
“直接回家去,路上当心。”他提醒她。他看着出租车离去时纳闷自己会不会直接回家还是另一回事呢。当时快10点了,气温刚刚过零度。他走下小坡,到了自己家门前,凝视着起居室窗台。那边黑漆漆一片。没有人在家迎接他。他想到了卡弗蒂,心想那个混蛋现在在做什么梦呢。昏迷的人会做梦吗?会干别的事情吗?雷布思知道自己可以去看望他,和他坐在一起。或许会有位护士给自己端杯茶,或许她还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呢。有人从背后将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头颅打碎了,可是,对方一开始毒打诗人时动作很利落。雷布思竭力想想清楚这种关联。显然,安德罗波夫是凶手。他有几个朋友身居高位——梅根·麦克法兰、吉姆·贝克韦尔。卡弗蒂举办了许多次派对,还请贝克韦尔和其他那些银行家,还有其他几个家伙一起喝酒,吃饭……安德罗波夫已经准备好将自己的业务引进苏格兰。他那些新朋友会在这里纵容他,保护他。毕竟生意就是生意:假如安德罗波夫在自己国内被指控腐败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雷布思意识到自己仍旧盯着那间黑灯瞎火的公寓和冷冰冰的窗户看。
“夜色很美,很适合去散散步。”他自言自语道,继续朝山下走去,两手插在口袋里。马奇蒙特很安静,梅尔维尔车道上没有任何机动车辆。穿过草甸酒店的那条道叫贾伯恩人行道,那里只有少数几个行人,都是些外出归来的学生。雷布思在拱门下走着。那些拱门是用真正的鳄鱼下颚骨制成的。他想不通,而且不是第一次想不通了,为什么非要用真的。女儿小时候,他经常会假装他俩要被鳄鱼吞掉了,就像乔纳和匹诺曹似的……远处长凳子上有几个流浪儿喝醉了,在那里胡乱唱歌,旁边放着几个包,里面装着他们仅有的那点财产。过去那些旧的医务室四合院现在被改造成了公寓街区,改变了原有的样子。雷布思继续往前走,到了弗雷斯特路。他没有直接朝土丘方向走去,而是在忠犬巴比雕像处走了条岔路,一直走到格拉斯广场。那里有好多酒馆还开着。人们在宾馆外面闲逛着。雷布思刚搬到爱丁堡的时候,格拉斯广场还是一堆废墟,事实上,当时老城大部分地区都需要改变面目。现在真的难以想象当时这里有多糟糕。有些人说爱丁堡从来都没发生过变化,这种说法显然不对,它一直都在变。烟民一群一伙站在蜂窝和滴滴香浓酒吧外面。炸鱼和土豆条商店前面排着一队人。雷布思从旁边经过时闻到一股油炸味儿。他禁不住深呼吸一口,享受着这一美味。格拉斯广场过去是个绞刑场,一批又一批的誓约派成员来这里播撒光明。或许托多罗夫的灵魂也会撞见这些魂魄。路上不远处是另一个岔道口。他向右拐到国王马厩路上,经过停车场时稍微停了一下。一层只停着一辆车。司机马上就得把车开走了,因为这里再过十几分钟就要关门了。那辆车停的位子旁边刚好是托多罗夫遇害的地方。看不到任何非求着跟别人发生性关系的戴风帽女子。雷布思点了一支烟,继续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打算。很快,国王马厩路和洛锡安路的交叉口就要到了。他也即将看到加里东尼亚宾馆。谢尔盖·安德罗波夫还在那里吗?自己真的想和他进一步对峙吗?
“夜色很美。”他又自言自语道。
然而,他想起了格拉斯广场的那些酒吧。假如他按原路返回,临睡前喝点酒,打个车回家,似乎更合理些。他转身往回返,经过停车场时看到最后一辆车正从那里离开。只见车子在路边停下了,司机从里面走了出来,返回出口处。他打开金属窗板。只听到窗板往下降时发出的吱吱声。司机没等着它们完全落下去就上了车,朝着格拉斯广场的方向开去。
司机室那位保安长得很帅,名叫加里·沃什。他将车停在了第一层……他不是告诉雷布思说自己经常将车停在二层的保安室旁边吗?窗板合上了,但是齐胸的位置有一扇观察窗。雷布思身子稍微往下蹲了蹲,就能瞅到里面了。停车场的灯还亮着,或许整个晚上都会亮着。他看到上方某个角落有监控摄像头。他记得沃什的同事曾说过:摄像头过去就对着那个地方……但是现在开始转动了……雷布思明白这一点——假如你在多层停车场上班的话,肯定想把车停在摄像头可以监控到的位置。只要自己的车安全,别人的怎样管不了那么多了……
麦克雷说过,事情远没有表面看来的那么复杂。所有这些关联……卡思·米尔斯,又名里普尔,问起雷布思和同事在某个晚上的艳遇……亚历山大·托多罗夫有一天从格拉斯哥往家走,和查尔斯·里奥丹吃了顿咖喱饭,卡弗蒂还请他喝了杯酒,内裤上遗留有精液。
戴风帽的女子。
事情远没有表面看来的那么复杂……
寻找那个女子……
诗人和他的性欲。莱昂纳德·科恩曾经出过一张专辑,名叫《一个有女人缘的男人之死》(Death of a Ladies' Man)。其中有一首歌名叫《不要在性欲旺盛时回家》(Don't Go Home With Your Hard-On),另外一首叫《真爱不留任何痕迹》(True Love Leaves No Traces)。
寻找证据:停车场地板上的血迹,死者衣服上的油渍,精液……
寻找那个女子。
答案就在眼前,雷布思甚至可以触摸到它了。
[1]181046为日月年的顺序,卡弗蒂出生于1946年10月18日。
[2]苏联政府的一个机构,负责管理全国的劳改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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