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七
书店很小很窄。雷布思害怕自己一转身就会弄翻书柜。柜台后面有个女的正盯着一本叫《迷宫》的书看。她在这里只是做兼职,没去参加托多罗夫的朗诵会。
“不过,我们这里倒是有他的一些作品。”
雷布思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吗?”他问。克拉克觉得他这是在惹麻烦,于是戳了戳他,然后问店员那天晚上有没有拍到照片。她点点头,咕哝了一些有关书店网站的事情。克拉克看了看雷布思。
“我们早应该想到网站了。”她告诉他。因此,他们开车返回她的公寓。雷布思决定把车并排停在那里,不再去远处找空位了。
“我有时日没来你这里了。”她领着他顺着狭窄的走廊走时,他这么说。克拉克公寓的布局和雷布思的大体上差不多,但是相对小一些。
“我说这话不是针对你,”她表示歉意,“不过我真的不怎么会招待人。”
他们来到了起居室。沙发旁边的地毯上满是巧克力包装纸,还有一只空酒杯。沙发上放着一只泰迪熊,个儿很大,看上去不便宜。雷布思一把拿起了它。
“这是只史泰福,”克拉克告诉他,“我从小就有了它。”
“它有名字吗?”
“有的。”
“能不能告诉我呢?”
“不。”她来到靠窗的电脑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那边放着一个S形凳子,据说对人的背部有好处。然而,她坐下后把脚放在了本该放膝盖的位置。很快,她就找到了文字的力量书店的网站。于是,她点击“最近事件”,然后点击“图片库”,并开始慢慢拖动鼠标。果然他们看到了托多罗夫的照片,当时他正在给一大群人演讲呢。那些人有的坐在地上,有的站在屋子后面,看上去一副虔诚的样子。
“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那些俄国佬呢?”雷布思问道,双手支在桌子边上,“看谁戴着哥萨克帽,还是看谁耳朵里藏着冰凿?”
“我们从来都没仔细看看那个名单。”克拉克说。
“哪个名单?”
“斯塔豪维给我们的那个名单——住在爱丁堡市的俄国居民。他还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上面,记得吗?我在想他是不是把司机的名字也写上了呢。”她轻轻按着屏幕,只能看到托多罗夫的脸。他坐在棕色皮沙发上,其他人则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有的蹲着,有的坐着。看来摄像师不是很专业,所有人都被拍成了红眼。“还记得之前在太平间的那场争论吗?斯塔豪维想把托多罗夫的尸体送回俄国。我敢说他俩当时肯定也在一起。”她又按了按屏幕。雷布思往前靠了靠,想看清楚些。
“他是安德罗波夫的司机,”他说,“我们有一次在加里东尼亚宾馆大厅和他擦肩而过。”
“那他肯定有两个老板,因为斯塔豪维有一次上了那辆旧梅赛德斯后座,而这个人当时就在前面开车。”她转过头来仰视着他,“你觉得他愿不愿意和我们谈谈?”
雷布思耸了耸肩,“或许他会提出外交赦免呢。”
“事发当晚他和安德罗波夫在那家酒吧吗?”
“当时他可能在外面的车里等着呢。”
她看了一眼手表。
“怎么了?”雷布思问。
“我和吉姆·贝克韦尔约好要见面。”
“在哪儿?”
“国会大厦。”
“跟他说你想喝咖啡,我在邻桌等你。”
“你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比如?”
“查查谁是陷害卡弗蒂的幕后使者。”
“你不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吗?”
“这个说不好。”
“我真的想去尝尝国会大厦里的浓咖啡。”雷布思告诉她。
她忍不住笑了。“那好吧,”她说,“总有一天我会请你去那里吃晚饭的,我发誓。”
“最好记得多提醒我……我的日志已经多得要爆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退休意味着新的开始。”她同意。
“我不打算退休后混日子。”他让她放心。
克拉克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胳膊放在身子一侧,眼睛盯着他。两人沉默了大概有20分钟。最后,雷布思笑了,感觉他俩刚才是此处无声胜有声,真正心与心的交流。
“我们走吧。”雷布思说着,打破了沉寂。
他们在车里给西部警署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卡弗蒂的进展。
“他还没醒过来,”雷布思为了让克拉克了解情况就有意重复消息,“今天晚些时候还需要再检查一次。他们给他服用了药物,防止血凝。”
“你觉得我们应不应该给他送些花表示慰问呢?”
“现在送花圈太早了……”
他们抄近路来到卡尔顿路,把车停在阿比山居民区的一条街上。克拉克让雷布思等5分钟再进去,再说他也刚好可以抽支烟。游客在周围逛荡,有一些人对国会大厦比较感兴趣,但是大多数人却对街对面的皇宫更感兴趣。有一两个人似乎对国会大厦窗户对面的那些纵向竹林酒吧很困惑。
“我想去俱乐部。”雷布思咕哝着,熄灭了香烟,往里走去。他掏空口袋,打算过安检处时,问其中一位门卫竹子的事。
“我可不知道。”那个人说。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吧?”雷布思回答道。他在安检另一头捡起自己的东西,朝酒吧走去。克拉克正在排队。于是他直接跟在了她身后。“贝克韦尔在哪里?”他问。
“他马上就下来。很显然他不怎么爱喝咖啡。不过,我说我想喝。”她点了卡布奇诺,然后掏出一些钱。
“不如给我也点一杯,”雷布思说,“来两杯。”
“你还想让我干什么,帮你喝了不成?”
“这可能是你请我喝的最后一杯浓咖啡了。”他责怪她道。
他们找了两张相邻的桌子,分别坐了下来。雷布思仍然不敢相信国会大厦里面这么空旷,还有回声。假如有人告诉他说人家在机场,他很可能会相信呢。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国会大厦。他想起了几年前报纸上的一则新闻报道。当时记者认为国会大厦的装修太过精良,不实用,还说它事实上是“未来的独立国会”。假如你还记得那位建筑师是加泰罗尼亚人的话,这句话倒是有一定道理的。
“克拉克探长吗?”吉姆·贝尔韦尔和克拉克握握手。克拉克问他想要点什么。“我们可以端着你的饮料去我办公室。”他却这样说。
“倒也可以,不过我们已经要了位子……”
贝克韦尔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扶了扶眼镜。他穿着一件呢子夹克衫,格子衬衫外面系着一条看似呢子的领带。
“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先生,”克拉克跟他说,“我只是想问您几个有关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问题。”
“我听说他过世后感到很遗憾。”贝克韦尔说。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却在摆弄裤子上的折痕。
“您曾和他一同上过《问答时间》节目吗?”
“没错。”
“您能跟我说说对他的大体印象吗?”
贝克韦尔的眼睛呈淡蓝色。他先是跟身边经过的一位属下点头打了个招呼,才开始回答这个问题。“我当时到场比较晚,路上堵车了。我几乎还没来得及和他握手就被催着进大厅了。他不愿意化妆。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他摘下眼镜,开始用手绢擦镜片。“他似乎对所有人都很粗鲁,不过到了镜头前面就好多了。”他又戴上眼镜,将手绢塞进裤子口袋里。
“之后呢?”克拉克问。
“我觉得他被大家冷落了。没有人闲着,大家都一群一伙聊天呢。”
“和对手套近乎吗?”克拉克说。
“当时确实是这样。”
“你也是这么看梅根·麦克法兰的吗?”
“梅根人很不错……”
“不过你肯定不会专门去别人家里聊天吧?”
“那倒不一定。”贝克韦尔说着淡淡一笑。
“麦克法兰好像觉得苏格兰民族党会赢得五月的选举。”
“纯粹是胡说八道。”
“你觉得苏格兰不想借伊拉克事件抽布莱尔一鼻子吗?”
“没有人对独立感兴趣。”贝克韦尔生硬地说。
“也没人对三叉戟感兴趣。”
“警官,工党在接下来的五月表现会很好的。请不要担心。”
克拉克似乎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能跟我谈谈你最后一次见他时的情景吗?”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托多罗夫先生遇害当晚去加里东尼亚宾馆喝酒了。你当时也在那里,贝克韦尔先生。”
“我在吗?”贝克韦尔眉头一皱,似乎在努力回想。
“你当时和一位商人坐一桌。他叫谢尔盖·安德罗波夫。”
“那是同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他看见克拉克缓缓点头,“哦,我姑且相信你吧。”
“安德罗波夫和托多罗夫先生从小一起长大。”
“这个我之前不知道。”
“你那晚在酒吧没看到托多罗夫吗?”
“没有。”
“当地有个混混儿请他喝了一杯。那个人叫莫里斯·杰拉尔德·卡弗蒂。”
“卡弗蒂先生确实在我们桌前坐了会儿,但是当时没别人跟他在一起。”
“你之前见过他吗?”
“没有。”
“那你应该听说过他吧?”
“我知道他是个……哦,‘混混儿’这个词或许有些太过了,警官。现在他已经改过自新了。”只见政治家停顿了一下,“除非你有证据指证他。”
“你们三个人那会儿聊什么了?”
“贸易……商业趋势。”贝克韦尔耸耸肩膀,“没什么意思。”
“卡弗蒂来到你们桌前时,有没有碰巧提了一下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名字?”
“我记得没有。”
“先生,你什么时候离开酒吧的?”
贝克韦尔脸颊鼓鼓的,努力在回想,“11:15……大概就那个时候。”
“你走时安德罗波夫和卡弗蒂还在那里吗?”
“还在。”
克拉克思索片刻,说:“你觉得卡弗蒂很了解安德罗波夫先生吗?”
“这个我说不好。”
“那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吧?”
“卡弗蒂先生的公司是安德罗波夫先生在一些开发项目上的代理。”
“他为什么选卡弗蒂当代理呢?”
贝克韦尔大笑,显得有些烦,“你问他本人去吧。”
“我问你呢,先生。”
“警官,我感觉你虽然在套我的话,但是技术一点都不高明。作为项目开发部长,我的职责是和信誉良好的商人共同探讨未来的发展潜力。”
“你自己也有顾问吧?”克拉克问,发现贝克韦尔回答这个问题时有些吃力。“假如你以公职身份出现在酒吧的话,”克拉克强调道,“我敢肯定你会带着保镖团吧……”
“那是次恳谈会。”这位政治家厉声道。
“先生,你的日常工作中经常有这种会面吗?”贝克韦尔一听就抗议,不然就要走。他双手摁着膝盖,准备站起来。这时,有个女的朝他俩走了过来,开始和他说话。
“吉姆,你躲哪儿去了?”梅根·麦克法兰转向克拉克,脸不禁一沉,“哦,是你啊。”
“她一直在盘问我有关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事情呢,”贝克韦尔解释说,“还有那个谢尔盖·安德罗波夫。”
麦克法兰怒视着克拉克,似乎已经准备好要数落她了。不过克拉克却没给她这个机会。“麦克法兰小姐,很高兴能在这里碰上你,”她说,“我刚好想问问你查尔斯·里奥丹的事情。”
“谁?”
“他当时在为你们委员会录制艺术造型呢。”
“你是说罗迪·丹霍姆项目吗?”麦克法兰听起来很感兴趣,“怎么了?”
“里奥丹先生和托多罗夫是好朋友。现在两人都过世了。”
然而,假如克拉克打算转移麦克法兰注意力的话,她铁定输了。只见她伸手朝着雷布思的方向指了指。“他偷偷潜伏在这里干什么呢?”
贝克韦尔转向雷布思,却不知道他是谁。“我不大明白。”他承认道。
“那是她的头儿,”麦克法兰解释说,“吉姆,看来你俩的私聊并没做好保密工作。”
贝克韦尔一听这话不再疑惑了,顿时变得很生气。“真的吗?”他问克拉克。麦克法兰显然很享受这一情景,又开口了。
“而且,我听说他已经被停职了,因为他马上就退休了。”
“麦克法兰小姐,你从哪儿听说的?”雷布思问。
“我昨天和你们局长见了个面,刚好提到了你。”她发出啧啧声,“他一听这话肯定该不悦了,对吧?”
“这简直是在侮辱我。”贝克韦尔气急败坏地说完,然后站起身来。
“假如你需要的话,我帮你约詹姆斯·柯伯恩好吗?”麦克法兰一边冲他挥手机一边说。助理罗迪·利德尔来到她跟前,抱着一大堆文件。
“简直是侮辱!”贝克韦尔说着扭头走了。两名保安看到这一幕觉得很有意思。
“我们也走吧?”克拉克跟雷布思说。他还有半杯浓咖啡没喝呢,然而觉得还是跟她走比较有礼貌。只见克拉克大步流星走向出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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