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六
西沃恩·克拉克知道自己在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停车场找不到车位,好多人从爱丁堡各处开车来到这里。她自己的公寓离这里步行只需要5分钟,车就停在居民区路边。所以,她总是步行去上班,随身携带着CD机。她是在自己床底下找到这个机子的,上面沾满了灰尘。她换了换里面的电池,发现iPod上面的耳麦刚好能插到CD机插孔里。每天上班路上她都会去布劳顿街上的地下咖啡厅买杯咖啡。她似乎已经好长时间没在那里遇到过托德·古德耶尔了。德里克·斯塔尔似乎还没有注意到她这位新下属,刑事调查局办公室里人员很多,因而托德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被大家注意到。
她走进办公室后,发现有个人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她把手提包放在椅子旁边的地板上,希望那个人能领会自己的意思,结果人家坐在原地没动。于是她弹了弹那个人的耳朵。他当时正在打电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打手势让他让开。那个人似乎很不乐意,不过还是起身了,一边还继续讲着电话。托德·古德耶尔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摞城市重建委员会送来的手稿。
“今天咱们这儿好像不怎么忙。”克拉克说着,注意到斯塔尔正在总督察办公室和麦克雷认真谈话呢。
“我们申请了两间审讯室,”他说,“一号和二号,三号显然太冷了。”然后,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卡弗蒂现在有什么消息吗?”
“你女朋友告诉你了吗?”克拉克喝了一小口卡布奇诺。古德耶尔点点头。
“有人通知她去运河那边了。”他确认道。
“那你那天晚上肯定很扫兴喽。”
“工作需要嘛,”他停顿了一下,“她见你也在那儿。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一开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后来意识到托德当时就在酒馆外面。他也听说雷布思那晚见过卡弗蒂。
“不管谁问你,”她告诉他,“你只要告诉他们你所知道的就可以了。不管真假,雷布思探长已经跟调查小组谈过了。”
古德耶尔呼了一口气,“他有嫌疑吗?”
克拉克摇摇头。但是,她非常清楚麦克雷办公室里的人正在讨论这个可能呢。古德耶尔刚出去,她就将手伸进包里拿CD机,然后从办公桌最上面抽屉里拿出一张唱片。里面播放的是文字的力量书店赞助的托多罗夫诵读表演。她插上电源,将音量调大,闭上双眼。
当时是在一家咖啡厅。远处的浓咖啡机传来嘶嘶声。查尔斯·里奥丹应该是坐在观众面前。她能听到托多罗夫清了清嗓子。书店老板致了欢迎词,并作了开场白。克拉克知道那家咖啡厅,就在古老的剧院附近,很受学生欢迎。沙发很大很舒适,音乐很优美。在那种地方,你假如不点平价或有机食品,就会觉得内疚。好像没人对托多罗夫作任何详述。不过,里奥丹的麦克风很不错。他移动麦克风之后,克拉克能听到观众群里的声音:有咳嗽声,呼吸声,窃窃私语声。里奥丹似乎除了对演出感兴趣之外,对周遭这些声音也有很大兴趣。这表明他喜欢偷听。
托多罗夫讲话时站的位置和他在诗歌图书馆那个位置差不多。他仍旧拿“破冰之旅”开笑话,说苏格兰人很热情。克拉克能够想象到他当时肯定用目光扫视了一圈,看有没有哪个女的愿意进一步对他表示欢迎。他朝诗歌图书馆手稿上瞅了好几眼,过了一会儿说接下来他将朗读罗伯特·伯恩斯的一首诗,诗名叫《再见了,苏格兰名望》。托多罗夫朗读时带着浓重的英式英语口音,还抱歉地说自己把某些词“英语化”了:
再见了,苏格兰名望,
再见了,古老的荣耀。
再见了,苏格兰这个名字,
武侠小说里如此有名。
如今,萨克潜艇碾过索尔韦沙滩,
特威德河流入大海,
标识着英格兰省份的屹立之地——
一个国家的一帮流浪儿。
他又读了两首诗歌,每首都以同一句话结尾。托多罗夫读完之后,台下传来阵阵掌声和称赞声。然后,他又开始读《阿斯塔波沃布鲁斯》集子里的诗歌,读完后说那本书门口有卖。欢呼声停了之后,里奥丹的麦克风又绕着整间屋子转了一圈,问大家对这场诵读会的感受。
“那你是不是打算买本书呢?”
“10英镑实在有点贵……不管怎样,我们刚才已经听作者朗诵了里面大部分诗歌了。”
“你打算去哪家酒吧?”
“可能会去梨树酒吧。”
“你觉得朗诵会怎么样?”
“有点做作。”
“周六还会来吗?”
“得看孩子愿意来不。”
“外面开始下雨了吗?”
“狗在车里呢。”
然后,她听到里面传来了手机铃声,等机主接起电话时铃声停了……
克拉克听得出接电话的人讲的好像是俄语,只听到人家讲了几句话就不太能听清了。诗人有手机吗?这个她不知道。难道是哪位观众的吗?是的,因为现在麦克风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回到了托多罗夫这里,只听到书商正在感谢他。
“您愿不愿意在诵读会结束后给库存的一些书签个名呢?”她问。
“当然可以,我很乐意。”
“之后我们去梨树酒吧喝一杯……你真的不打算参加我们的晚宴了吗?”
“亲爱的,我在尽量抵挡你们的诱惑呢。不过像我这么大岁数的诗人去有些不太好。”紧接着托多罗夫的注意力就转移了,“啊,里奥丹先生吧?录制进行得怎样了?”
“很棒,谢谢你。”
克拉克忍不住想这简直就是死人在对话嘛。之后,麦克风自己断了。CD机上的计时器提醒她已经听了足足一个小时了。麦克雷办公室也没人了,附近也看不到斯塔尔。克拉克摘下耳麦,查看了一下手机,看有没有收到信息,结果一条也没有。她拨了雷布思家里的电话,但听到的却是答录机的声音。他也不接手机。她嘴一努,拿电话敲着嘴唇。这时,托德·古德耶尔又来了。
“我女朋友刚提供给我一个情报。”他说。
“提醒一下我她叫什么名字。”
“索尼娅。”
“索尼娅告诉你什么啦?”
“他们搜查运河时发现了一只套鞋。你知道,就那种塑料鞋子,脚踝处有松紧带的那种。”
“说到破坏案发现场……”
他懂她什么意思。“不,”他澄清道,“鞋子不是犯罪现场操作人员丢进河里的,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哦,反正他们是那么认为的。”
“意思是凶手穿过的鞋子吗?”古德耶尔点点头。犯罪现场衣物——防护工作服、帽子、套鞋以及一次性手套……所有一切都准备好了,免得留下任何作案证据。是的,可这说明了两方面的问题,不是吗?这意味着调查人员没有留下任何可能引发误会的痕迹。只要有这身装扮的人就敢袭击别人,不怕身上沾染受害人的血迹、头发或者纤维制品。把工作服扔掉吧——最好烧毁它们——这样你就可以逃脱罪责了。
“不要按常理去思维。”克拉克警告古德耶尔。之前雷布思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这和雷布思探长一点干系都没有。”
“我又没说和他有关。”古德耶尔似乎被这一谴责刺痛了。
“索尼娅还说什么啦?”
他耸耸肩,意思是没说别的了。克拉克手指一弹,古德耶尔马上就明白了。他一转身,发现自己的办公桌如今有了新主人。于是他走开了,准备发牢骚。克拉克拿起包和外套下了楼,来到格菲尔德广场警局。雷布思的车停在路边。她笑了笑,打开客座,上了车。
“你手机关机了。”她告诉他。
“没时间开机。”
“你听说了吗?他们找到了一只套鞋。”
“沙格已经把我扯进这个案子了,还审问我了。”雷布思一边承认,一边往手机里输PIN码,“斯通也在那里,看到我被审似乎很得意。”
“你告诉他们什么了?”
“实话,全是实话。没别的。”
“约翰,我很严肃呢!”
“有谁能比我更清楚当时的情况呢?”他咕哝着,“不过,他们在我车子后备厢里找到一只套鞋。所以我有麻烦了。”
她盯着他。“什么时候?”她问。
“想想吧,克拉克。有人把鞋放我车里的唯一原因就是想把我死死套住。萨博车后备厢好几个月来都关不上。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案发现场工具箱。”
“还有那双旧登山靴。”她纠正道。
“没错,”他认同道,“假如登山靴能达到目的的话,他们没准会拿那个说事呢。”
“‘他们’是谁?你还在想安德罗波夫吗?”
他用手掌抹了一把脸,眼睛有些充血,黑眼圈很严重,嘴巴周围满是灰色的胡茬。“为了证实凶手。”他终于答话了。
克拉克点头表示同意。他俩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然后,雷布思问事情进展怎样了。
“斯塔尔和麦克雷一早就开始聊天了,聊了好久。”
“毫无疑问我的名字也出现在日程上了。”
“我一整天都在听托多罗夫另一场表演的录音带。”
“看你累得汗流浃背感觉真不错。”
“里奥丹用麦克风录下了现场几位观众的声音。我好像听到有俄国人的声音。”
“是吗?”
“我还想专程去文字的力量书店问问他们呢。”
“想搭车吗?”
“当然。”
“不过你得先帮我个忙,好吗?我需要托多罗夫另外一次表演的CD碟片。”
“为什么?”他解释了一下斯嘉丽·克罗威尔和那首新诗。“你把碟片夹在她书里了,对吧?”
“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她打开车门,但是又停了下来。“托多罗夫在文字的力量书店举办的那场演出中朗诵了伯恩斯的一首诗——《再见了,苏格兰名望》。”
雷布思点点头,“我知道那首诗,说的是英国人收买我们国家的事情。苏格兰在巴拿马土地侵占中输光了所有的钱。于是英格兰提出将两个国家合并。”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我老是忘了你是英国人……那样我们就不再是一个独立国家了,西沃恩。”
“意思是我们会成为一帮流浪儿吗?”
“伯恩斯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听着托多罗夫好像有点像苏格兰民族主义者。”
“或许他看着苏格兰想到自身也是人……被买卖,又拿去换黄金、锡、锌、汽油……”
“怎么又跟安德罗波夫似的?”
雷布思耸了耸肩。“去取那盘CD吧。”他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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