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四
出租车把雷布思放在利明顿升降大桥那里。克拉克在那里等着他,双臂交叉在胸前,就像高级俱乐部外面站着的保镖似的。
“你不能来这里。”她咬牙切齿地重复道。
“我知道。”他说。看客很多:有些人刚从外面回来,正准备回家;还有居住在附近的当地人;运河游船上还有一对夫妇。他们站在甲板上,手里举着杯子,上面冒着热腾腾的蒸汽。
“你的头发怎么湿了?”克拉克问。
“没时间等它干了。”他回答说。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没必要再靠近了。犯罪现场操作人员正举着手电筒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查看呢。停泊点连着几盏弧光灯,或许船只靠岸后也是这样连接电源的。很多人都在默默忙活着。人行道附近挤成了一团。
“他们就是在那个地方发现他的吗?”他问。克拉克点点头。“我和他分开也差不多是在那个地方。”
“这对夫妇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他了。有位大夫认出了他。西区警方赶紧赶了过来。沙格觉得我可能想知道这个消息。”
运河里有几名犯罪现场操作人员,水都没到他们腰部了。那些人穿的衣服和垂钓的人穿的那种差不多,油布裤上还有背带。
“他们会在那里找到我丢的一根烟头,”雷布思告诉克拉克,“除非烟头漂走了,或者被鸭子吞掉了。”
“他们要是查验DNA的话就好了。”
他转向她,拽住她一条胳膊,“我没说当时不在那里,我只是说我俩分开的时候,他一切都很正常。”
她不敢和他对视。于是,他松开了手。“不要老觉得你想的是对的。”他轻轻地说。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转了个身,看到沙格·戴维森探长正在给西区的几位警员下命令。斯通和普罗赛就站在他的身后,忙着讨论什么呢。
“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发现你。”克拉克提醒他说,雷布思点了点头。他朝观众群靠近了几步。她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两人都到了人群后面。他跟踪卡弗蒂那次就把车停在了那里。他感觉脑袋像是被重重一击。
“带阿司匹林了吗?”他问。
“没有。”
“没关系。我知道哪儿有。”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这半辈子从来没这么认真过。”
她盯着他看了看,然后又朝运河那边瞅了瞅,下了决心。“我开车带你去,”她说,“我的车就停在吉尔莫。”
他们开车去了西部综合医院,一路上没多说什么。卡弗蒂被送到了那个医院,因为那里比医务室近,而且主治头部损伤。
“你看到他了吗?”等他们到达医院停车场时,雷布思问。
克拉克摇摇头。“沙格给我打电话时,以为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呢。”
“他知道我和卡弗蒂之间有一段过去。”雷布思认同道。
“不过他马上就会明白情况不妙。”
“你告诉他我去见卡弗蒂了吗?”
她又摇了摇头,“我谁也没告诉。”
“哦,最好谁也别告诉,这是保住你清白的唯一一条路。斯通很快就会整明白的。”
“我等着他们发现我这个叛徒呢……”她把车开进停车位,熄了火,然后转过来面对着他。“好,”她说,“跟我说实话吧。”
他正视着她,“我碰都没碰他。”
“你们当时聊什么了呢?”
“安德罗波夫和贝克韦尔……西弗怀特和索尔·古德耶尔……”他耸耸肩,决定把屠宰场的公牛轶事也抖露出来。“有意思的是,我还差点让他搭车回家呢。”
“我倒希望你真那样做了呢。”她听起来语气稍微平缓了些。
“这是不是表明你相信我的话了呢?”
“我必须得相信你,不是吗?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假如我不相信你的话,还能信谁呢?”
“谢谢。”他轻轻地说,同时轻轻握着她的手。
“你还没给我讲你和苏格兰犯罪与毒品执法机构发生争执的事情呢。”她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他们在监视卡弗蒂呢,听说我也在监视他,于是警告我走开。”他又耸了耸肩,“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你那么固执,肯定没照他们说的去做吧?”
雷布思脑中突然出现了之前的情景:公牛双腿弯曲,两眼之间有一颗子弹……他清醒了一下。“我们去看看他哪儿受伤了。”他说。
他们去了医院,听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你们是他的家人吗?”
“他是我哥哥。”雷布思说。这样说似乎很管用。他们被领到等候区。当时已经很晚了,几乎没有别人。雷布思拿起一本杂志,上面很多都是名人八卦。不过那本杂志已经是6个月以前的了,很可能这些名人已经脱离了八卦的困扰。他给克拉克看,她却摇了摇头。
“你说他是你哥哥?”她说。
雷布思耸了耸肩。他亲哥哥一年半以前已经过世了。在过去这几十年间,雷布思花在哥哥身上的精力比花在卡弗蒂身上的少多了……或许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也比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少。
他心想,你没办法选择家人,但是可以选择敌人。
“要是他没命了怎么办呢?”克拉克问道,双臂交叉在胸前。她双腿伸开,踝关节相互交叉,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我可没那么走运。”雷布思告诉她。她怒视着他。
“那你觉得想害死卡弗蒂的幕后指使者会是谁?”
“你能给几个选项吗?”他问。
“你能想到几个名字?”
“这得看他到底得罪那些俄国朋友了没有。”
“安德罗波夫吗?”
“最初的想法是这样。SCD认为他们在卡弗蒂这件事上差不多十拿九稳了。或许有很多人不愿意让这种情况发生。”他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一位身穿白大衣的医生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旋转门,他看上去不怎么年轻,手里拿着病历,嘴里叼着一支钢笔,正朝着他俩走来。他把钢笔从嘴里抽出来,放进最上面的口袋里。
“你是病人的弟弟吗?”他问。雷布思点点头。“哦。卡弗蒂先生,莫里斯的头颅似乎相当耐打击。这个你知道吧?”
“我们都叫他戈尔,”雷布思说,“有时候叫大个子戈尔。”
年轻医生点点头,查看了一下手里的病历。
“他没什么问题吧?”克拉克问。
“你错了。我们早上会再检查一次。他还是昏迷不醒,不过大脑活动倒是很活跃。”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该向他们透露多少信息合适,“人的头颅受到重大创伤后,大脑会自动停止活动,保护头颅,或者至少会限制或估量打击造成的伤害。有时候我们得想办法让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和重启电脑类似吗?”克拉克问。医生似乎也同意。
“现在判断你叔叔是否受到内伤还为时过早,”他告诉她,“我们看不到有凝血现象,不过明天我们就可以了解更多情况了。”
“他不是我叔叔。”克拉克严厉地说。雷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不高兴了。”他跟医生解释道。然后,克拉克双臂分开,“这么说他受到了重大击打吗?”
“可能有两至三次。”医生认同道。
“从背部击打的吗?”医生每听到一个问题就会变得越来越不自在。
“没错,是从头颅背后攻击的。”
雷布思看着西沃恩·克拉克。亚历山大·托多罗夫也是从背后遭到攻击的,而且还丧命了。“医生,我们能见见他吗?”雷布思问。
“我已经说过了,他现在还没醒过来。”
“不过……”医生现在看着有些担忧了。“没醒过来会有问题吗?”雷布思很固执。
“听我说,我知道卡弗蒂先生的身份……他在爱丁堡有一定的名气。”
“还有呢?”雷布思问。
医生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哦,你是他弟弟……问这么多问题。你得向我保证不去追究伤害你哥哥的那个人的罪责。”他觉得开个玩笑或许会有些帮助,“病房已经够拥挤了。”他说着,浅浅一笑。
“我们只是想见见他,没别的意思。”雷布思安慰他,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强调了一下。
“那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你们愿意的话先在这儿等着。”
雷布思又坐了下来,他们看着那名医生从旋转门走出去了。门刚关上,只见观察窗里露出一张脸来。
“哦,天哪。”雷布思说,让克拉克看新来的那几个人——卡勒姆·斯通探长、安迪·普罗赛探员。“克拉克,你得在这里把一切挑明了。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来。”她点点头表示理解。
“哦,哦。”斯通说着,信步走了过来,双手插在口袋里,“雷布思探长,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你不也一样吗?”雷布思说着站起身来。
“看来人都到齐了。”斯通继续说着,脚腕来回扭动着,“你是来看受害人还有气儿没,我们是来看那几千个小时的监控还有没有用场。”
“你还设了监控,真没羞。”雷布思说。
斯通的脸唰地红了,怒气冲冲。“是你老想和我见面!”他指着克拉克,“还让你女朋友把我们打发到格兰顿。”
“这个我承认,”雷布思轻轻地说,“是我让克拉克探员打的那个电话。”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斯通两眼直盯着雷布思。
“卡弗蒂想见我。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不过我可不想你们这些人在我跟前晃。”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在跟踪你,心想你到底藏哪儿去了——卡弗蒂可能注意到了,他直觉很灵。”
“最后不还是被人揍了。”普罗赛补充道。
雷布思不同意。“我跟你说说我之前跟克拉克说的话吧,”他继续说,“假如我打算整死卡弗蒂的话,为什么要告诉别人我俩见面的事呢?所以,要么就是有人想陷害我,要么就是个巧合。”
“巧合?”
雷布思耸耸肩,“可能真有人打算揍他,结果刚好碰上我和卡弗蒂见面……”
斯通转向搭档,“安迪,你信这些话吗?”普罗赛缓慢地摇摇头。于是,斯通又转向雷布思,“安迪不信你说的话,我也不信。你想靠自己把卡弗蒂抓起来,不愿意让我们逮他。退休之日近在咫尺,所以你才这么不顾一切。你去那里和他沟通,结果出事了……你没能说服他。紧接着他倒下了,而你有了麻烦。”
“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聊了聊天就分开了,我回家后一直待在家里。”
“他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见你?”
“倒也没什么事。”
普罗赛一听,哼了一声,意思是不相信。斯通则自己偷着咯咯笑。“雷布思,你知道,那其实不算是条运河,你真正关注的并不是那里。”
“不是运河是什么?”
“臭水沟。”斯通得意洋洋地说。雷布思将头转向克拉克。
“他们说那条沟废了。”
“没呢。”她这样说。他也知道她会这样说,“只不过闻起来有股怪味。”
斯通手指朝克拉克指了指,“克拉克探员,别以为你可以脱离干系!”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雷布思打断了他的话,“我会负全部责任——”“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斯通小声说,“你现在最不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保全你女朋友。”
“我不是他女朋友。”克拉克感觉脖颈处一阵充血,很气愤。
“那你就是他的代罪羔羊了,这一样糟糕。”
“斯通,”雷布思咆哮着说,“我发誓要……”他话没说完,两手已经握成了拳。
“雷布思,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白,然后祈祷能找位律师为你辩护。”
“卡勒姆,”普罗赛提醒同事道,“这个混蛋要揍你了……”普罗赛上前一步想还击。他们四人看到旋转门关上了,于是都愣了。一名护士站在那里,看上去很困惑。雷布思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说,不过她还是开口了。
“卡弗蒂先生?”她这话只对着雷布思一个人说,“假如你这儿没什么事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带你去见你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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