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六
雷布思打开车上的立体音响,边听着埃迪·詹特里送给他的CD边吃油炸土豆片。严格来说,那已经不能叫立体音响了,因为其中一个声道坏掉了。不过没有关系,因为CD里播放的本来就是一个人的歌声,一把吉他。他已经吃完了一小包土豆片,外加一块从波尔沃思街角商店买的咖喱蔬菜萨莫萨饼,还喝了一瓶白开水。他心想:这也算是一顿不错的晚饭了。他把车停在卡弗蒂家的街道尽头,尽量不被街灯照到。他不希望被那个恶棍看到。但是,他不确定卡弗蒂是否在家:他的车倒是在车道上停着,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有几间屋子的灯还亮着,或许只是为了吓唬坏人。公寓旁边的马车房里并没有保镖的身影。卡弗蒂很少住这里。因此雷布思认为,他请保镖不是真的需要,而是为了摆阔。西沃恩不止一次给他发信息,表面上是问他有没有好好吃晚饭,其实是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已经在那里等了两个小时,中间休息了15分钟,在街角处商店买了点东西。这段时间足够卡弗蒂离开了。或许今天卡弗蒂待在加里东尼亚宾馆。这种(对涉嫌者的)监视简直太可笑了。雷布思甚至怀疑这算不算是监视。或许这只是他不想回家的借口。在家里等待他的只有约翰尼·卡什(Johnny Cash)的圣昆丁现场演唱专辑,他一直没有听。他老是忘记把它放在车里,这时他还在想,假如用单声道音响来播放那盘专辑会是什么样子。这是他的第一个立体音响,刚买一个月一个声道就坏掉了。地下丝绒乐队(Velvet Underground)的专辑上有一首歌曲,所有的乐器都在一个声道,歌唱部分在另一个声道,于是他每一次都分开来听。又过了好几年,他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个CD播放机。所以现在他还是喜欢比较古老的录音带。西沃恩说那是因为他本人就是个老古董。现在她用MP3听歌,在网上购物。他会笑着问她:“我能看下你的专辑封皮吗?或者让我看看歌词?”
“你错过了很多美丽的风景,”她总是这样说,“一张好的专辑远不止这些。”
“就像当警察一样吗?”他也这么想,不过没告诉她……
他吃完一包油炸土豆,把袋子折成狭窄的长条,然后打了个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或许只是因为好看。以前,军人都会那么做,于是他也就照着做。简简单单的幸福:宁静的夜晚,吃完晚饭,坐在车里,听着柔和的音乐。他多想再停留一个小时。听够了詹特里送他的专辑后,他又换上另外一张。他还没弄懂歌曲名是什么意思。他只买有歌词的CD。
一扇大门打开了,从里面缓缓驶出来一辆车。雷布思看见好像是卡弗蒂家的大门,车也是卡弗蒂的。他的保镖开着车,车后灯开着,卡弗蒂好像在看报纸。雷布思继续等着。汽车下坡后左转,冲着他的车子开过来。他迅速低下头以防被看见,直到车从身边开过去。接着汽车打了方向灯,右转了。雷布思发动马达,来了个三点掉头(汽车窄路掉头法,先向前、再退后、再向前而成),跟了上去。在格兰维尔和特里斯的交叉口,卡弗蒂的汽车抢到了一辆双层公交车前面。雷布思只好耐心地等交通变顺畅。不过他知道,卡弗蒂这会肯定什么也干不了,除非他到了利文大街。他慢慢跟在公交车后面,趁它停下来拉客人的时候加速开过去。他和卡弗蒂的汽车保持着大约100码的距离。忽然,刹车灯亮了,原来是到了国王剧院前的红绿灯路口。雷布思慢慢接近那辆车。突然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那不是卡弗蒂的车。
他停在这辆车后面。这辆车前面的那辆车也不是卡弗蒂的。绿灯的时候,那个保镖不可能一下超过这两辆汽车。雷布思跟在公共汽车后面行驶了十几分钟。刚才经过威弗斯交叉口时,他往四周看了看,也没看到卡弗蒂汽车的影子。他们一定是在哪个狭窄的街道上拐弯了。但是哪一个呢?他又一次三点掉头。后面的一辆车喇叭响了,因为司机正跟在后面,准备拐弯回吉尔莫。路边有一些小旅馆,前面的花园都修得齐齐整整的,被改造成了停车场。但是没有一辆看起来像卡弗蒂的汽车。
“你等了整整两个小时,却在第一关就把他跟丢了。”雷布思自言自语道。旁边有个女修道院,院门敞开着。不过雷布思觉得那个恶棍不可能去了那里。他在佛斯路交叉口开车左拐,上了一条狭窄的单行车道。这条街道直通向运河。因为很少有人来,所以照明不好,光线有些暗。运河上有座桥,只容许行人和自行车通过。因此,雷布思下车步行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卡弗蒂的宾利汽车。汽车停在一片荒废的土地旁边。夜晚几艘船只返航了,烟囱里冒出浓浓的黑烟。雷布思有些年没有来过这条路了。眼前有几幢公寓,但是看起来大多是好久都没人住的房子。然后,他看到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商务住宅”。利明顿升降大桥是熟铁构架,路面是木质的。大桥可以升起来,让船只和大驳船通过,其他时候都是降下来的,横跨在两岸。有两个人站在桥中间,影子在月光的照射下倒映在水里。卡弗蒂正在说话,一边伸出胳膊,大有指点江山的意思。他好像对运河对岸很在意。一条小路从喷泉桥一直延伸到城市的尽头,甚至更远的地方。以前这里是个危险地带,现在新修了一条人行道,运河里的水也比雷布思记忆中的清澈多了。小道那边是一堵高墙,墙后面是爱丁堡的老工业区。一年前,那里还有一座酒厂。但是现在,多数建筑都已经被拆了,盛酒的铁桶也都不见了。过去,这个城市号称有三四十家酒厂,现在却只剩下一家了,在斯里特福德路附近。
另一个人转过脸来,专心听卡弗蒂高谈阔论。雷布思凭着侧影认出了他——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卡弗蒂的车门开了,司机出来点了支烟。雷布思又听到车门开的声音,有点像是刚才的回音。他假装走在回家的路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弯着背,耸着肩,继续前行。他还冒了个险,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卡弗蒂汽车旁边还有一辆车。安德罗波夫的司机也出来抽烟透气了。此时,卡弗蒂和那个俄国佬还在桥的那一头很投入地谈话。雷布思想,自己要是带了麦克风之类的东西就好了——里奥丹录音室里的那个工程师肯定愿意帮忙。他现在什么也听不到,而且正离他们越来越远,如果突然按原路返回肯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他路过一个汽车维修部,只见门紧关着。再往前就是待租公寓了。他想走进去,爬到楼上,从楼上窗户里俯瞰下面的一切,却没有。他停下来,点了支烟,拿出手机装作在打电话。之后他又开始往前走,但是走得很慢,因为他要跟踪的那两人在他身后。安德罗波夫吹了个口哨,示意他的司机待在原地。雷布思看到运河一直绵延到一个刚建成的港湾,港湾里停着几艘大驳船,其中一艘上面写着大大的“待售”两个字。新大楼也拔地而起:写字楼,餐馆,还有外面的空地上满是酒桌的酒吧。有一两家还开着,但是雷布思看不到餐馆里的情景。酒吧里一侧有个取款机。他停下来取钱,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人。
然而,他们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透过酒吧的窗户望去,看到他们正在脱外套。雷布思能听到音乐的鼓点声,几台电视机同时开着,顾客都是年轻人,学生居多。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到来——酒吧服务生。他微笑着来接顾客的订单。雷布思不能进去——里面人不多,他没法藏身其中。即使他进去了,也不能靠得很近,依旧什么也听不到。卡弗蒂很会选地方:即使是里奥丹这样的窃听高手也不会有机会。他们两个可以畅快交谈,而不用担心被人偷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这儿有很多暗角,这就意味着他可以耐心等待,伺机而动。或者,他可以先回车里,因为他们最终肯定也要回到车上去。他从取款机里取了100元钱,然后决定回车上去。他沿着运河另一边走回去,穿过利明顿大桥,走过荒地的时候哼着小曲。那两个司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他们两个正忙着聊天呢。雷布思感觉卡弗蒂的司机不会讲俄语,也就是说安德罗波夫的司机肯定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
雷布思一上萨博车就打算发动马达,这样车里能暖和点。可是,一辆空运转的车子很容易引起门卫的注意。于是,他不停地揉搓着双手,将外套紧紧裹在身上。又过了20分钟才有了点动静。他没看到安德罗波夫和卡弗蒂,却见两辆车都发动了。他一路跟着那两辆车到了吉尔莫。只见那两辆车在威弗斯交叉路口打了右转灯,然后在邓迪大街上再次向右转。2分钟后,车子停在了酒吧外面。酒吧一面对着运河,另一面则正对着喷泉桥。那里交通很拥挤,停着很多车。雷布思在老连锁殡仪馆附近找了个车位停了下来。那里正在进行着大型工程。其中一栋楼除了正面之外其他部位都拆了。那栋楼后面的空地上又建起了新楼。雷布思感觉那附近到处都是保险公司和各大银行。这让他不禁想起了迈克尔·埃迪森、斯图亚特·詹尼和罗杰·安德森——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的那些人。他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那两辆车在空运转着,车灯和马达都开着。假如他再过几年才退休的话,或许就有权力借二氧化碳排放禁令逮捕他们了。可是再过几年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没错。”他看到安德罗波夫和卡弗蒂时心里想。他们分别进了各自的车子,然后两辆车经过雷布思的车,朝着洛锡安路的方向驶去了。于是雷布思又跟了上去:这次可不会那么轻易地跟丢了。他们的车经过国王马厩路尽头时,雷布思有些紧张,心想他们可能会停在停车场。然而,车子却停在了主干道上,然后转到了王子街,夏洛特广场和女王街。雷布思经过昂格街时朝牛津酒吧瞄了一眼。
“亲爱的,今晚我就不去光顾了。”他轻轻地说,给了个飞吻。
那两辆车到达女王街尽头时左转上了利斯车道,还路过了格菲尔德广场警局。车子经过交叉路口街,北交叉路口街,然后到了利斯西边的海滩上。那里的重建工程更明显了。之前都是些码头或者工业园区,如今一大片公寓楼正拔地而起。
“谢尔盖,你这哪是在旅游呢?”雷布思看到那两辆车子停下后嘟哝着。那里早就停着一辆车了,应急灯亮着。雷布思开车从它旁边经过——他不能停车,因为街上空无一人。于是,他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转了弯,掉转车头,返回到原先那个十字路口。他打了右转车灯,从那三辆车子旁边经过。和原先一样:卡弗蒂和安德罗波夫站在人行道上,卡弗蒂两臂伸展着,似乎要拥抱一切。不过,这次,他带了两名新随从:斯图亚特·詹尼和尼古莱·斯塔豪维。只见斯塔豪维戴着手套,双手背在身后,头上戴着一顶哥萨克式帽子。詹尼看上去若有所思,双手紧抱胸前,不住地点头。
“这伙人都到齐了。”雷布思说。
有个加油站灯还亮着。于是,雷布思把车开进了前院,往油箱里加了一些无铅汽油。他付油钱时顺便从收银台买了点口香糖,然后站在油泵旁边,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块口香糖,假装在查看手机信息。那位收银员不停地瞪着他看。雷布思明白老是这样一个姿势也不妥。他转身朝身后的街上看了看,却看不太清楚。卡弗蒂好像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有辆车停在了他身后的油泵前,从里面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忙着弄油泵喷嘴,另外一个则伸了伸懒腰,朝着公用电话亭走去,突然好像又改变主意了,反倒朝雷布思走去。
“晚上好。”他说。他比雷布思高大多了,腰带松到了最后一个齿,尽管如此看上去还是快绷断了。他长着一张胖脸,就像是吃得太多的婴儿似的,每次母亲把奶水移走还很不乐意。雷布思点点头,将口香糖包装纸扔到了垃圾筐里。
那个新来的人打量着雷布思的车子。“车子有些旧了啊,”他说,“不过倒是很耐用。”
雷布思回头看了看那个人的车。那是辆沃克斯豪尔威达,车身刷着黑色漆。
“至少我有我自己的车。”他说。
那个人笑着点点头,好像在说,没错,他是这个公司的人。“他想和你谈谈。”他说着,头朝威达那边一扬。
“哦,是吗?”雷布思看上去好像对那包口香糖更感兴趣。
“也许你应该去和他谈谈,雷布思探长。”那个人继续说着,目光一闪。这下有效果了:雷布思马上停止嚼口香糖了。
“你是谁?”雷布思问。
“他会告诉你的。我得去付油费了。”那个人走开了。雷布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收银员看着这一幕觉得很有意思。威达车旁边那个人正盯着油泵的计量器看呢。雷布思决定过去会会他。
“你想见我。”他说。
“雷布思,听我说。你是我最不想见的一个人。”那个人个子中等,身材也中等,头发呈棕色,眼睛棕绿色,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很容易注意到,却很快就能忘记——这最适合做监视工作了。
“我看你是刑事调查局的,”雷布思继续说,“不过我不认识你。这说明你是从城外来的。”
计量表涨到30镑时,那个人松手了。他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然后把喷嘴放回了原位。直到他戴正帽子,用手绢擦干手,似乎不屑于看一眼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你是探长约翰·雷布思,”他说,“在爱丁堡B区的格菲尔德广场警局上班。”
“等我先把这个记下,免得忘记了。”雷布思假装把手伸进口袋找笔记本。
“你用权不当,”那个人继续说,“所以大家一得知你马上就要退休时都舒了一口气。只不过费蒂斯总部又彩旗飘飘了。”
“你似乎对我无所不知,”雷布思说,“我只知道你开着大功率的旋塞汽车,而这种车深受某些警察的喜爱……通常是那种喜欢调查其他警察的人。”
“你觉得我们是投诉中心的人吗?”
“或许不是,不过你似乎很清楚他们是干什么的。”
“有好几次我就找他们办事了,”那个人透露道,“你这个警察当得也不到位。”
“那就帮我做得到位些。”雷布思说。
“我知道,”那人轻声说,“上车吧。咱俩说会儿话。”
“可我的车子……”雷布思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娃娃脸大个子已经坐在了萨博车方向盘前,发动了车。
“别担心,”这位新朋友安慰他说,“安迪对车还是挺懂的。”他打算坐上威达车的驾驶座。雷布思绕到客座那边上了车。那个大个子——安迪——在座位上压出个凹痕。雷布思环视四周,想知道他是谁。
“我喜欢你的思维方式,”司机说,“不过你一旦身处内线,就会尽量不泄露任何秘密。”
“你这么容易就读懂我,说明我很没用。”
“是的,你没什么用。”
“你那位朋友安迪就算在前额刻上警察两个字,看着也不像。”
“有人觉得他像个保镖。”
“保镖往往比他文雅多了。”
那人拿起手机,让雷布思看,“他现在正开着你的车呢。你想让我现在告诉他这话吗?”
“完了再说吧,”雷布思说,“你究竟是谁?”
“我们是SCD的人。”那个陌生人说。SCD是苏格兰犯罪及毒品执法机构的简称。“我是斯通探长。”
“安迪呢?”
“普罗赛探员。”
“斯通探长,你想干什么?”
“你可以叫我卡勒姆。我叫你约翰,你不会介意吧?”
“卡勒姆,当然没问题。”
“那我们就彼此有礼貌些,看情况再说。”
萨博车已经打灯了,意思是要离开主干道。他们来到一家俱乐部的停车场,离远洋码头不是很远。萨博车停了下来,斯通则把车停在它旁边。
“安迪似乎很熟悉这周围的环境。”雷布思说。
“这是去足球场的路。安迪是邓弗姆林队(Dunfermline)球迷,经常来这里看他的球队和希伯尼安队(Hibs)以及哈茨队(Hearts)比赛。”
“不过看帕里斯如今挣扎的样子,这比赛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真让人伤心。”
“这话我会记住的……”
斯通在驾驶座上转了个身,和雷布思面对面了。“我跟你说实话吧。不然你会发怒的。我希望你对我也一样客气。”他顿了顿,“你为什么对卡弗蒂和那个俄国人那么感兴趣呢?”
“因为我正在处理个案子。”
“托多罗夫谋杀案吗?”
雷布思点点头,“他生前最后一次刚好是和卡弗蒂一起喝酒。安德罗波夫当时也在那个酒吧。”
“你觉得这两个人是同谋吗?”
“我倒是很纳闷他俩怎么会合伙。”
“现在呢……”
“安德罗波夫想在爱丁堡买一大块地产,”雷布思猜测道,“卡弗蒂是他的中介。”
“也许吧。”斯通说。雷布思透过客座车窗看着他自己的车。普罗赛好像正在用脚踹那个出了问题的播放器呢。
“不知道安迪会不会喜欢我喜欢的音乐。”雷布思说。
“这得看你是不是只听斯特拉斯贝舞曲了……”
“那肯定有问题。”
斯通假装大笑。“有点奇怪,对吧?”他问,“一个人盯梢?你们地区的刑事调查局这么缺人吗?”
“又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晚上工作。”
“可不是吗——我老婆有时候看到我很吃惊。我老在想她是不是屋内藏有其他男人。”
“你没戴结婚戒指。”
“对,我没戴。而约翰你却和长大的女儿闹得不和。”
“是人都会觉得你真正感兴趣的是我,而不是安德罗波夫。”
“我对安德罗波夫非常感兴趣。莫斯科官方指控他某个罪行——诈骗以及贿赂之类的……”
“他似乎对此满不在乎,是不是打算移民呢?”
“拭目以待。不管什么原因,他在这里出现不算犯法。”
“和卡弗蒂搅和在一起也不算有罪吗?”
“约翰,问题是这群恶棍所做的生意有90%都是合法的。”
雷布思考虑了一会儿,头脑里不断回想着上层社会这个字眼,“这么说你并不是在跟踪安德罗波夫……”
“约翰,我们盯的是你朋友卡弗蒂。这次他肯定要栽到我们手里了。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在任——这么多年来你插手那么多次。不过,约翰,他就要栽到我们手里了。过去7个月里,我们6个人一刻不停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我们窃听他的电话,监控他的法务会计师,还有其他许多方面。我们打算很快就将他抓捕入狱,并将他的非分之财转移到国库。”斯通看上去洋洋自得,不过目光冷漠,像块大理石似的闪闪发光。“怕只怕有人失手,把这一切搞糟了,固执坚持自己那些不成熟的理论以及长期以来的偏见。”斯通缓慢地摇摇头,“约翰,我们一定要制止这种做法。”
“换句话说——是干涉。”
“假如我让你那样做,”斯通轻声说,“你可能会背道而驰,就是为了捣乱。”普罗赛在萨博车里摆弄着车门,脑袋看不见了。
“你打算以什么罪名指控卡弗蒂呢?”
“也许是贩卖毒品,也许是洗钱……逃税也是个不错的罪名。他以为我们不知道他那些海外账户……”
“你指的是他那些法务会计师吗?”
“他们人很好,所以我不能透露他们的名字——不然的话就会有人开价要他们掉脑袋。”
“我明白。”雷布思思索了片刻。“卡弗蒂、安德罗波夫以及托多罗夫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安德罗波夫在莫斯科认识的他。”
“托多罗夫吗?”
“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他们一起上小学,可能还一起上过大学,也可能是其他学校。”
“这么说你对安德罗波夫稍微有一些了解了……跟我说说他和卡弗蒂之间有什么联系。我的意思是他属于另外一伙人,对吧?”
“约翰,看看你自己……将近60岁的人了,还那么活蹦乱跳的。”斯通又大笑起来。不过,这次他真在笑。“你想把卡弗蒂撇在一边——这一点很明确。不过要想让我们给你行这个方便,作为你的退休礼物,你得让我们继续办这个案子。卡弗蒂不会入狱的,因为你一直忙着调查他呢。他会被书面记录搞垮的:空壳公司,逃增值税,百慕大和立陶宛的银行,甜味剂,薪水,以及伪造的资产负债表等等。”
“这就是你跟踪他的原因吗?”
“我们窃听到他跟律师通电话,说是你把他牵扯进这个案子的。律师想对此提出官方投诉——说这属于‘骚扰’;卡弗蒂不愿意,说这其实带点‘奉承的意味’。约翰,所以我们很担心,我们不想让这个危险人物逃之夭夭。不用说,我们已经准备好处置他了。我们知道你一直在监控卡弗蒂的房子,我们看到了,不过我敢肯定你从来没发现我们。”
“那是因为你们在这方面比我更擅长。”雷布思说。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斯通靠在座位上打了个手势。普罗赛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见萨博车门一下子开了。那个胖子从里面出来了,使劲拽了拽威达车客座把手。
“我的高保真音响如何?”雷布思问他。
“跟新的一样。”
雷布思转向斯通。斯通递给他一张名片。
“听我的,”斯通说,“让专业人士来监视他们。”
“我会好好考虑的。”雷布思这样说。他上了萨博车,试了试音响。那个反复无常的喇叭又能用了,没发现铁栅或者车门有任何损坏迹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惊讶,不过还是尽量掩饰了这种想法。他把车从停车场倒出来,回到主干道上。他有如下选择:向左转回市区,或者右转去自己之前看到卡弗蒂和安德罗波夫的地方。他打了左转灯,等交通通畅些再走。
然后,他又向右转。
结果那三辆车都不见了。雷布思屏住呼吸,骂了一句。他可以继续兜风,还可以去加里东尼亚宾馆看看。他也可以直奔卡弗蒂的住所,看看他回去没。
“约翰,回家吧。”他暗自告诉自己。
于是,他真的回家了,穿过坎娜密尔斯,新城和老城,沿着麦兜斯往前开,然后左转到了马奇蒙特街和雅顿街。那里刚好有个空车位,他刚刚没白忙,这算是上帝给他的小小奖励。他没觉得呼吸有多困难,从厨房里拿了一杯水,大口喝下去,然后又添了少许,端着杯子去了起居室。他往杯子里加了等量的威士忌,把约翰尼·卡什的唱片放进音响里,然后一下子躺在椅子上。不过“黑暗中的男人”[3]听起来感觉不对劲。雷布思感到有些内疚,弹出了CD。他想起卡什有法夫血统。他之前在旧报纸上看到他探望福克兰家乡的一些照片。雷布思换上了约翰·马丁(John Martyn)的唱片《恩典和危险》(Grace and Danger),是马丁婚姻破裂后一张很棒的专辑。幽暗的沉思,听起来刚刚好。
“妈的。”雷布思说道,用一个词概括了当天的经历。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SCD那两人。没错,他是想让卡弗蒂从这个游戏中脱身。但是,雷布思特别想亲自把这个心头刺拔掉,这突然变得很重要。看来,重要的不只是卡弗蒂这个人,而是对付他的方式方法。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和这个老家伙斗,现在有了技术和文案人员的帮忙,自己或许和他有个了结了。不再那么混乱,不再大惊小怪,也不需要流血。
但是应该出现混乱。
应该有大惊小怪。
正在播放着约翰·马丁的那首《有些人疯了》(Some People are crazy),接下来是那首《恩典和危险》,再后面是《约翰尼太坏了》(Johnny Too Bad)。
“他唱出了我一生的故事。”约翰·雷布思对着威士忌玻璃杯这样说。假如卡弗蒂越轨了,他该怎么办?假如斯通和部下必须把这个老家伙终身监禁,而且很干脆无情,那怎么办?
但是应该出现混乱。
应该有大惊小怪。
应该有鲜血……
[1]《功夫》(Kung Fu)是美国广播公司1972年到1975年间播出的电视剧,虔官昌(Kwai Chang Caine)和阿宝大师(Master Po)均为剧中人物。
[2]密纹唱片(Long Playing Record),简称LP。产生于20世纪40年代末,是一种每分钟转33.5转的唱片。
[3]约翰尼·卡什演出时永远一身黑衣,歌曲中也常涉及犯罪凶杀等内容,所以有“黑暗中的男人”(The Man in Black)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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