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三
“南希,我得把对话录下来,没问题吧?”
西弗怀特嘴角抽搐了一下,“要不要我的律师在场?”
“你想找律师吗?”
“我也不知道。”
克拉克冲古德耶尔点点头,让他打开录音机,然后把两盘磁带同时放进去,一盘给西弗怀特,另一盘给他们自己。但是古德耶尔犹豫了一下。克拉克心想可能因为他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吧。第一审讯室又热又闷,仿佛所有的热量都被这间屋子吸收了。暖气管道发出嘶嘶声,里面传来汩汩的水声,温度一时降不下来。古德耶尔脱下短上衣,腋下一片汗。然而,仅两扇门之隔的第三审讯室却冷得要命,或许因为所有的热量都被第一审讯室吸走了的缘故。
“那个,还有那个。”她指着两个键,向古德耶尔解释。他按下录音键,红色显示灯亮了,两盘磁带同时旋转起来。克拉克先录下她和古德耶尔的声音,只不过最后几句话被古德耶尔拉凳子的声音淹没了。他做了个鬼脸,表示抱歉。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让西弗怀特报自己的名字,以及录音时间和日期。克拉克完成这些例行公事后,坐回椅子上。她面前摆着装有托多罗夫资料的文件夹,最上面是尸检照片。她往文件夹里放了一些空白复印纸,让它显得更厚实。古德耶尔崇拜地点了点头。西弗怀特看到从贴满被害人照片的墙壁上取下来的那张尸检照片时,才意识到了案件的严重性。她看上去真的吓坏了:哈维斯和蒂贝特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不作任何解释,驱车前往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的路上也守口如瓶。他们把西弗怀特带到第一审讯室,让她等了足足40分钟,其间没人给她端茶,也没人给她倒水。克拉克和古德耶尔走进来的时候,一人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尽管古德耶尔一再说自己不渴。
“装装样子。”克拉克告诉他。
文件夹旁边放着克拉克的手机,旁边是一沓纸和一支笔。古德耶尔也拿出一个笔记本。
“好,南希,你现在可以跟我们说实话了吧。”克拉克开始发问,“你发现受害者尸体的那晚在做什么?”
“什么?”西弗怀特嘴巴大张着,一副吃惊的神情。
“那天晚上,你去了朋友家……”克拉克边说边翻着文件夹,假装在浏览,“吉尔·摩根家,”她盯着西弗怀特的眼睛说,“你的好友吉尔·摩根。”
“那又怎样?”
“你之前跟我们说你刚从她家出来,准备回家。你撒谎了,对不对?”
“我没有。”
“南希,你俩肯定有一个在撒谎。”
“她怎么说的?”她声音里透着愤怒。
“南希,根据现有的线索,我们认为你是在去她家的路上发现尸体的,而不是从她家回来的路上发现的。你无意中发现尸体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毒品吧?”
“什么毒品?”
“你打算分给吉尔的毒品。”
“那个蠢女人!她说谎!”
“我以为你俩是朋友呢。如果是朋友的话,她就应该帮你说话。”
“她说谎。”她自言自语道,眼睛眯成一条缝。
“南希,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作为好朋友,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个你得去问她。”
“我们已经问过了。问题是,她说的话和案件的事实相当吻合。有人看见一名女子在停车场附近逗留……”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我从没见过那女的。”
“或许这是因为你就是那名女子吧。”
“我和你给我看的那幅肖像之间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听着,她是个妓女,在找嫖客。我们很清楚有些女人为什么要那么做,对吧?”
“是吗?”
“南希,是为了赚钱买毒品。”
“你说什么?!”
“你需要钱去买毒品,然后再把它卖给吉尔。”
“她早把需要的钱给我了。你们这群笨蛋!”
克拉克懒得回话,而是思索她刚才为什么那么愤怒。那个年轻小姑娘有点难过,意识到自己好像话说多了。
“我的意思是……”她想圆谎,却编不下去了。
“吉尔·摩根给你钱,让你帮她买毒品,”克拉克总结道,“实话跟你说吧,我们的谈话是要录音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觉得你倒还算不上大的毒品供应商。如果是的话,那天晚上你早就跑掉了,而不会待在原地等我们过去。可是我又觉得你那会儿身上应该没带什么东西,而是在等着拿货,或者正在去拿货的路上。”
“那又怎样?”
“我想知道到底是哪种情况。”
“正在去拿货的路上。”
“你是在去买毒品的路上?”
西弗怀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点头。“南希·西弗怀特点头了,”克拉克对着慢慢旋转的磁带说,“所以,你没有在停车场逗留吗?”
“这个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克拉克把文件夹里的文件翻到下一页,虽然只是做样子而已。“摩根小姐想成为一名演员。”她说。
“是的。”
“你在什么影视作品中见过她吗?”
“我觉得她还没拍过什么片子。”
“你好像对她的演艺事业不以为然。”
“一开始她给报社投稿,后来做播音主持,再后来是模特……”
“我们可以将这种人称为‘牛虻’。”克拉克表示赞同。
“随便你怎么称呼。”
“和她在一起肯定很有趣吧?”
西弗怀特坦白地说:“她总是接到派对邀请。”
“但是她不总经常带你一起去吧?”克拉克猜测道。
“是的,不经常。”西弗怀特在椅子上动了动。
“我忘了你俩是怎么认识的了。”
“在新城的一场聚会上……我当时正和她的一个朋友聊天,他说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去聚会。”
“你知道吉尔的父亲是谁吗?”
“我猜他肯定很有钱。”
“他经营着一家银行。”
“大人物。”
克拉克又翻到下一页。她多么希望此刻雷布思也在场啊,这样就可以跟他交换下意见,还可以让他帮着弄录音机,自己就有时间理理头绪了。古德耶尔看起来有点拘谨、不自信。他紧咬钢笔盖,像是海狸遇见了多汁的树枝一样紧张。
“她参加了市里的‘幽灵之旅’,你知道吗?”
“能给我杯喝的吗?”
“我们马上就结束了。”
西弗怀特脸色一沉,像个随时可能变脸的小孩子。克拉克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有一次她带我去了。”
“感觉怎么样?”
西弗怀特耸耸肩,“我觉得有些无聊。”
“你没有被吓到吗?”对这个问题,南希嗤之以鼻。克拉克慢慢合上文件夹,好像要结束了。不过她还有几个问题。她等了一会儿,发现西弗怀特已经准备离开了,才开口问,“吉尔穿的那个斗篷你还有印象吗?”
“什么斗篷?”
“就是她扮演疯和尚时候穿的那件。”
“斗篷怎么了?”
“你在她家见过那个斗篷吗?”
“没见过。”
“她来过你家吗?”
“来过一次,参加聚会。”
克拉克沉默了一会儿,好像陷入了沉思。“南希,你知道,我不会追究你倒卖毒品的行为,但是我想知道那个毒品贩子的地址。”
“没门!”她斩钉截铁地说。虽然还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但是心早飞了。不管你有什么问题,她都会迅速作答。克拉克用指甲轻轻敲着文件夹。
“你跟他很熟,是吧?”
“你指谁?”
“我猜你在和吉尔见面的那次聚会上身上是带着毒品的,这就是你总能容易结交到朋友的原因吧?”
“那又怎样?”
“你是不想告诉我吉尔朋友的名字了?”
“没错。”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朋友介绍。”
“是你的室友吗?就是那个画着眼线的家伙?”
“这不关你的事。”
“那天我去你家的时候,有股味道从起居里飘出来……”西弗怀特的嘴紧闭着。“南希,你和你父母保持着联系吗?”
这个问题似乎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我10岁那年,爸爸被人拐跑了。”
“那你妈妈呢?”
“她住在华达本地区。”
说实话,那个街区的环境并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你经常去看她吗?”
“你是不是要走访社区,转做社区工作了?”
克拉克大笑起来,“安德森先生有没有再来找你的麻烦?”
“没有。”
“你觉得他还会再来吗?”
“他来之前最好三思。”
“有趣的是,他在摩根爸爸的银行上班。”
“那又怎样?”
“吉尔从来没有带你去参加过聚会吗?安德森先生有没有可能在聚会上见过你?”
“没有。”西弗怀特说。克拉克没吭声,而是坐回到椅子上,双手放在桌子上。
“我再问一次,你没有从事什么特殊行业(卖淫),他也不是你的客户,对吗?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西弗怀特瞪着她,像是准备反驳她,不过克拉克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今天就到这儿吧,谢谢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好像除了配合你们以外,我别无选择。”西弗怀特抱怨道。
“谈话结束于……”克拉克确认了一下时间,对着录音机说了一句,然后关掉录音机,将两盒磁带取出来,分封在两个塑料袋里。她把其中一盒递给西弗怀特,“再次表示感谢。”西弗怀特一把抓过装着磁带的塑料袋。“古德耶尔警员会送你出去。”
“我能不能搭个便车?”
“你以为我们是开出租车的吗?”
西弗怀特撇撇嘴,意思是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古德耶尔领着她走出审讯室。克拉克冲他努努嘴,意思是她看到他在楼上了。门关上后,克拉克迅速拿起桌上的手机。
“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吧?”
“差不多。”电话里传来雷布思的声音,克拉克能听到他在用打火机点烟。
“我俩的话费可要暴涨了。”
“这取决于你在哪儿审讯,”他告诉她,“要是在警察局以外的地方,我都可以旁听。柯伯恩只是警告我不要再去格菲尔德广场警局。”
克拉克把磁带装进文件夹,把文件夹夹在腋下,“你觉得我是不是该问的都问了?”
“你做得不错。有些重要问题还是留到最后问比较好……我是怕你最后会忘了问。”
“我有没有漏掉什么?”
“暂时还没有发现。”
她从审讯室出来,走在走廊里,惊喜地发现走廊里比屋里凉快多了,温度低了8度。
“可是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雷布思又说,“你为什么会问到她的父母?”
“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像她这样的姑娘我们见多了——单亲家庭,母亲找了份工作勉强维持生计,对女儿关心太少,导致孩子走上歪路……”
“你应该对我没有什么偏见吧?”
“在华达本地区长大……然后,一夜之间,她就开始出入新城繁华、热闹的聚会……”
“还贩卖毒品。”雷布思又加了一句。克拉克用肩膀推开门,来到停车场。雷布思坐在萨博车里,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拿着烟。她挂断手机,打开车门钻进去,然后将门随手带上。雷布思也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
“所有的材料都在这儿吗?”他说着,伸手去拿文件夹。
“在不引发怀疑的前提下,我把能复印的材料全都复印下来了。”
他拿着那摞一英寸厚的复印材料说:“你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技巧,虔官昌师傅。”
“那你不就是阿宝大师了?”
“我觉得你还没有老到要看20世纪70年代电视剧《功夫》[1]的地步吧?”
“老了,开始怀旧了。”她看着他把文件夹放到后座上,“整个谈话过程我一直都在祈祷,你千万不要打喷嚏或者咳嗽。”
“我连烟都没敢点。”雷布思说。她盯着他,他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开口问道:“你就不能对他客气点吗,就一次?”
“柯伯恩这样的人总能把我惹恼。”他解释说。
“没几个人能合你心意。”她责怪他。
“或许吧。”他承认这个事实。“接下来你要去国会拜访贝克韦尔吗?”她缓缓点点头。“我能一同前往吗?”
“跟我说说,‘停职’是什么意思?”
“上次我查过了,克拉克。公众是可以随便进出国会大厦的。你给他买杯咖啡,我就坐在你们旁边的桌子上。”
“不如你先回家。我去找柯伯恩谈谈,看看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不可能。”他肯定地说。
“什么不可能?是你不可能回家,还是他不可能改变主意?”
“两个都不可能。”
“上帝,救救我吧。”她叹气道。
“阿门……说到上帝,在刚才的谈话中,我没怎么听到托德讲话。”
“他主要负责观察。”
“这就对了,你知道的……你肯定在想如果我在就好了,承不承认?”
“你刚才不是说我什么都没漏掉吗?”
她看到雷布思耸了耸肩。“或许她隐瞒了一些情况,这也说不准。”
“你的意思是可以从她嘴里套出毒品贩子的名字?”
“打赌不,我赌二十英镑。过不了今晚我就知道了。”
“如果柯伯恩听说你还在参与这个案子……”
“克拉克探员,我不会的。我以后就是一介草民,他不能拿我怎么样。”
“约翰……”她想让他小心,却没说完这句话,因为她知道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口舌。“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她开门下车时对他说。
“你注意到什么了?”他问。她坐回到座位上。
“什么?”
他挥着胳膊,进入停车场。“那股气味没了……我在想,这或许是个兆头……”他笑着,把钥匙插入钥匙孔,开车扬长而去。剩下克拉克站在原地,思索着那个没问出口的问题……
是好兆头,还是不祥的兆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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