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大约一小时前,加里·沃什刚刚换下乔·威尔斯的班,现在正在停车场保安房里。他身上披着工作服,没打领带,看上去很放松。
“这工作可真轻松。”雷布思一边敲了敲半开的门,一边开玩笑说。沃什将脚从桌子上收了回来,摘下耳麦,关上了CD播放器。“你刚才在听什么呢?”
“原始呐喊合唱团。”
“假如我是你们的老板,你会怎么做?”
“所有老板中我们只见过里普尔。”
“你已经说过了……有人告诉过她那起谋杀案吗?”
“她从记者那里得知的。”
“还有呢?”雷布思正盯着收音机旁边的一张报纸看,那是当天下午的《新闻晚报》,上面的猜字游戏已经做完了。
沃什耸耸肩,“于是想见见血。”
“她听起来真有意思。”
“人还行。”
“她有名字吧?”
沃什打量着雷布思。“你给别人起过绰号吗?”
“还没呢。”
“那你想和卡思谈什么?”
“卡思是她的名字吗?”
“卡思·米尔斯。”
“她长得像这个图像里的人吗?”
沃什从雷布思手里接过那张戴风帽的女子图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然后摇摇头。
“你确定吗?”雷布思说。
“一点都不像她。”沃什把图片还给雷布思,“这个女的是谁呢?”
“托多罗夫遇害当晚,目击证人看到有个女的在外面瞎逛。我们只是想排除一些可能。”
“哦,那你可以直接把里普尔排除掉了,那天晚上她没来这里。”
“不管怎样,我还是记下她的号码比较好。”
沃什指着门后一个软木板,“那上面有。”
雷布思飞快地抄下卡思的电话号码,“她一般多长时间来一次?”
“一周大概几次,乔值班时她会来,我值班时她也会来,轮流。”
“她和当地的妓女有过矛盾吗?”
“没听说过。”
雷布思合上笔记本。这时,蜂鸣器突然响了。沃什看着其中一台监控器,只见有位司机从车里出来,站在出口栏杆处。
“出问题了吗?”沃什对着话筒说。
“这个鬼机器刚刚把我的票吞掉了。”
沃什眼珠子转了转,怕雷布思不明白。“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告诉雷布思。只见他摁下一个按钮,栏杆就升起了。于是,那名司机径直回到方向盘前,连声“谢谢”或“再见”都没说。
“我得去关上出口处那个门了,”沃什咕哝着,“得等他们来修了。”
“你从来没觉得这工作枯燥乏味吗?”
沃什哼了一声。“这个女的,”他说着,站起身来,“你觉得她和此次谋杀案有关吗?”
“你问这个干吗?”
沃什扣上工作服的扣子,“你们逮到的女抢劫犯很少,对吧?”
“不是很多。”雷布思勉强说。
“这是起抢劫案吗?报纸上报道说死者的口袋被掏空了。”
“看上去像是。”雷布思稍微停顿了一下,“你们11点关门,对吗?”
“对的。”
“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有人发现了尸体。”
“哦,是吗?”
“不过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
“什么都没看到。”
“可你会开车经过雷伯恩小巷,对吧?”
沃什耸耸肩。“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我也没看到什么戴帽子的女子。或许是路上的那块坟地把我吓得魂都没了……”他说到这里打住了,紧锁着眉头。
“怎么了?”雷布思问。
“倒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鬼魂游街的情景……盛装打扮,把游客吓一大跳……”
“我觉得这位神秘女子可不会开那种玩笑。”不过雷布思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假如晚上你看到她们在皇家一英里大道上来回游荡,穿得跟吸血鬼似的,或者说鬼才知道的衣服。“而且,我从来没听说过她们会在这附近晃荡。”
“公墓不怎么安全。”沃什说着,打算离开电话亭。他捡起一块光滑的塑料牌,上面写着“故障”两个字。两人都出门了,雷布思走在他前面。
“你在那个街区遇到过什么骚扰没有?”雷布思问。
“有几个毒贩子曾在那里讨过饭……假如你非要问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去年在楼梯井把一个可怜的同性恋打了一顿。”
“你同事已经告诉我了,这事从来没解决过吗?”
沃什哼了一声。雷布思已经知道答案了。“你知道是哪个警局调查的吗?”
“当时我还没来这里工作呢,”沃什眯了眯眼睛,“是不是因为受害人是从国外来的,或者说因为他是个大人物呢?”
“这个我说不好。”他们顺着斜坡走到出口处。
“你花这么长时间研究这个案子就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他遭人暗杀了,沃什先生。”雷布思说着,掏出手机。
梅根·麦克法兰去利斯参加会议了。罗迪·利德尔说她估计能挤出10分钟左右的时间,在国会大厦那边的星巴克咖啡店待一会儿。因此,克拉克和托德·古德耶尔就在那里等着了。古德耶尔在喝茶,克拉克则要了一杯美式浓咖啡。她还心血来潮要了两块胡萝卜蛋糕。古德耶尔想埋单,结果却没买成。
“我请客。”她坚持说。然后,她去交款处要收据,顺便埋单。他俩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前,窗外是修士门。夜色渐深。“把国会大厦建在这里真是愚蠢至极。”克拉克评论道。
“眼不见心不烦嘛。”古德耶尔提了个建议。
她一听笑了笑,问他现在觉得刑事调查局怎么样。他想了想,然后说:
“我精力充沛,很开心。”
“这只是暂时的。”她提醒托德。
“你似乎很擅长领导整个团队,这一点我也很喜欢。可案件本身……”他声音越来越低。
“快说。”
“我觉得或许你们所有人——当然,我并不是在吹毛求疵——似乎都受到了雷布思探长的影响。”
“你会‘受人影响’吗?”
“不过我的意思你懂的……他很年长,经验又丰富,这么多年来见识过许多场面。因此,你们很容易会追随他的想法。”
“托德,有些案子就是这样——你往水里扔一颗鹅卵石,涟漪就开始向四周扩散。”
“可这个案子完全不是这样,不是吗?”他把椅子往桌子跟前靠了靠,开始讲道理。“事实上,这个案子可以理成一条线。有人犯了罪,刑事调查局负责找罪犯。通常这个过程很简单——罪犯觉得内疚,于是投案自首;或者有目击证人;或者我们对那些罪犯很熟悉,凭借他的指纹或者DNA认出了他们。”他停顿了一下,“我感觉雷布思探长很讨厌这类型的案子,也就是作案动机太过简单的案子。”
“可你还远远不了解雷布思探长呢。”克拉克受不了了。
古德耶尔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了。“我的意思是他愿意把事情变复杂,觉得那样才有挑战性。”
“你是说案子真相比亲眼看到的要简单得多吗?”
“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思维开阔一些。”
“谢谢你的建议。”克拉克冷冷地说,心就像胡萝卜蛋糕一样凉。古德耶尔盯着自己的杯子。门开了,梅根·麦克法兰朝他们走来。古德耶尔这才舒了一口气。她背着一个档案夹,大约有3公斤重。她把它扔到地上,只听“咔嗒”一声。罗迪·利德尔去柜台点饮料去了。
“我们还是得走一些程序。”麦克法兰抱怨道。她看了看托德·古德耶尔,略带疑虑地笑了笑。于是,克拉克给他们引荐了对方。
“我是您的忠实粉丝,”古德耶尔告诉麦克法兰,“我非常崇拜您在轨道交通系统上采取的立场。”
“你不会有几千个好友也是这种想法吧?”麦克法兰一下子靠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
“我从一开始就拥护独立。”古德耶尔继续说。她先是把头往古德耶尔那边偏了偏,然后转向克拉克。
“我比较喜欢你这一点。”她说。
克拉克说:“雷布思探长今天下午没空来,深感抱歉。不过正是他凑巧看到你在《问答时间》亮过相,我们不明白您为什么没跟我们说这个。”
“就这个吗?”麦克法兰听着似乎有些恼火,“我以为你们把哪个人逮起来了呢。”
“你只有那一次见过托多罗夫先生吗?”克拉克继续问。
“没错。”
“你们是在工作室见面的吗?”
“我是在国际艺术节协会总部见到他的。”麦克法兰纠正了她的说法,“是的。我们约好录制节目前一小时在那里碰头。”
“我以为是现场直播呢。”古德耶尔插话道。
“不全是。”麦克法兰坚持说,“当然,吉姆·贝克韦尔是工党主席,所以很晚才到场,就像在赶时髦似的,议员不喜欢他那样,也难怪他上镜次数那么少。”说到这里,她显得很激动。利德尔刚好也给她端来了黑咖啡,自己要了一杯浓咖啡。她谢了谢他。只见利德尔拉了把椅子过来,方便参与到他们的交谈当中。他还和古德耶尔握了握手。
“罗迪,你会不会觉得很快就会传出有关我俩的谣言了呢?”麦克法兰一边问,一边将一小袋糖加到咖啡里,“人家会看到我跟穿制服的警官在一起。”
“很可能。”利德尔慢吞吞地说着,将杯子举到嘴边。
“你刚才在说托多罗夫先生。”克拉克提醒她。
“她想了解《问答时间》的相关信息,”麦克法兰跟助理解释道,“以为我有所隐瞒呢。”
“我只是不明白,”克拉克打断了她,“你为什么没跟我们提这件事呢?”
“长官,我问你,和受害人一同登台的其他政客有没有回想起什么来呢?”这个问题似乎不言自明,“没有,因为他们和我说的大体上差不多,无非就是‘我们这位俄国朋友喝了些酒,吃了几个三明治,和我们一句话都没说’。我倒觉得他对政客不怎么感兴趣。”
“表演结束后呢?”
“出租车在等他……他道了声别就离开了,临走时还往夹克衫里塞了一瓶酒。”她停顿了一下,“我就不明白这些信息对你的调查有什么用。”
“那是你见到他的唯一一次吗?”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她对着助理说,以寻求证实。克拉克也看看他。
“利德尔先生,你呢?”她问,“你在国际艺术节协会总部和他交谈过吗?”
“我向他介绍了一下自己,感觉他很‘傲慢’。通常节目上会出现非政界人士,还会安排严格的会前采访。和托多罗夫交谈的那位调研员听起来非常激动,从她的语气你可以感觉出托多罗夫不善于即兴发挥。直到今天,我还是不明白他们当时为什么要请他上节目。”
克拉克思考了一会儿。查尔斯·里奥丹曾说过托多罗夫喜欢和人交谈,而马瑟酒吧的酒客却说他连一个字都没讲。现在麦克法兰和利德尔也这样说。托多罗夫真的具有双重性格吗?“请他上节目是谁的主意呢?”她问利德尔。
“制片人、主持人,还有节目组其中一名成员……我觉得任何人都可以推荐嘉宾。”
古德耶尔插话了,“他有没有可能通知莫斯科方面这个消息呢?”
“有可能。”麦克法兰说着,语气里饱含钦佩。
“你什么意思?”克拉克问古德耶尔。
“不久前有名记者在那里被杀害了。或许BBC想告诉大家谁也别想轻易扼杀自由言论。”
“然而,最终不还是有人得逞了吗?”利德尔补充道,“不然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交谈。想象一下伦敦那位俄国可怜虫的悲惨遭遇……”
麦克法兰一听,对他怒目而视,“这正是我们想要压制的谣言!”
“那当然,那当然。”他嘟哝着,在那里摆弄着空杯子。
“来,我们回顾一下,”克拉克打破了沉寂,“你俩都是在《问答时间》录制现场见到托多罗夫先生的,不过却没怎么和他说话。这之前之后都没再见过他——我是不是应该这么写笔录呢?”
“笔录?”麦克法兰大声说。
“不会公开的。”克拉克让她放心。然后,过了一会儿,她补充说:“当然,这是指案子审判之前。”这句话让麦克法兰很吃不消。
“长官,我已经强调过了,城里有我们几位很有影响力的投资商。这很容易吓着他们。”
“但是,你更愿意让他们明白警方做事是多么一丝不苟、考虑周全的,不是吗?”克拉克反驳道。
麦克法兰似乎想说些什么,这时她的电话响了。她背着桌子接起电话。
“斯图亚特,情况怎么样了?”
克拉克猜想斯图亚特可能是那位银行家斯图亚特·詹尼。
“我想请你在安德鲁·菲尔利给他们所有人预定位子,好吗?”麦克法兰站起身来,往外走,一边讲电话,一边透过窗户往里瞅。
“她说的是格兰伊格尔斯一家饭店。”利德尔解释道。
“我知道。”克拉克告诉他。然后,她跟古德耶尔解释道,“我们的金融巨头今晚要在那里过夜——先吃一顿大餐,然后去打高尔夫。”她问利德尔谁埋单。“身处水深火热的纳税人吗?”她猜测道。他耸耸肩,意思是不知道。于是,克拉克转向古德耶尔,“托德,你现在还觉得一个人只要性情温和就能统治地球吗?”
“旧约《诗篇》第23章11节[2]。”古德耶尔吟诵道。现在克拉克的手机铃声也响了。她接起电话。约翰·雷布思让她做进度报告。
“没别的,只是从古德耶尔那里学到一些圣经教义,”她告诉他,“一个人只要性情温和就能统治地球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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