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二
查尔斯·里奥丹当时没在录音室。接待员说他一上午都会在家待着。他们问他的地址时,接待员给了一个他在约帕的住址。开车去那里需要15分钟,路上能看到福斯湾平静的蔚蓝色水面。半路上,古德耶尔敲了敲车子侧窗。
“那里养着许多小猫小狗,”他说,“我去过一次,本来想领养只宠物,结果却挑不出哪只好……当时我就暗自想,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我从来没养过宠物,”克拉克说,“我觉得照顾自己都成问题。”
他一听这话大笑起来,“你有男朋友吗?”
“以前有过一两个。”
他又大笑起来,“我是问你现在有没。”
克拉克这下不看路了,而是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托德,你真让人伤脑筋。”
“我只不过紧张而已。”
“那你为什么还问我这么多问题呢?”
“不,没有。我只是……哦,我只是感兴趣才问你。”
“对我感兴趣?”
“对所有人都感兴趣。”他顿了一下,“我觉得我们走到这一步是有一定原因的。假如你不问问题的话,就永远都不得而知。”
“而你所谓的‘原因’就是探听我的情感生活吗?”
他稍稍咳嗽了一下,脸变得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在咖啡馆谈到了上帝的宗旨——你是想告诉我你的宗教信仰吗?”
“哦,事实上我确实信仰宗教。这有什么错吗?”
“没错。雷布思探长过去也信这个。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和他相处。”
“过去?”
“他以前经常去教堂……”她思索了片刻,“事实上,他去过十几个教堂,每周去的都不是同一家。”
“他是在寻找自己找不到的东西。”古德耶尔猜想道。
“他要是知道我告诉你这个,肯定会对我不客气的。”克拉克提醒他。
“克拉克探员,你不信仰宗教吧?”
“天哪,我不,”她笑着说,“宗教对我而言太难了。”
“你真这么想吗?”
“想想我们每天面对的事情……有人一变坏,就开始伤害自己和他人。”她瞄了他一眼,“难道上帝不是照着自己的形象创造我们人类的吗?”
“这个问题估计够我们讨论一整天的了。”
“那这样吧,我问问你。你有女朋友吗?”
他点点头,“她叫索尼娅,在犯罪现场工作组工作。”
“你俩周末一般都去做什么呢——当然,除了去教堂。”
“她周六参加女性聚会。我最近没怎么见到她。索尼娅不去教堂……”
“你哥哥最近怎么样?”
“估计还好吧。”
“你意思是不太清楚他最近怎样吗?”
“他出院了。”
“我记得你说他打群架了?”
“有人用刀子捅了他……”
“他的刀还是其他人的?”
“其他人的,所以索尔才去医院缝合伤口了。”
克拉克思索了一会儿,“你说过你爷爷进监狱后,你父母就分开了……”
古德耶尔身子靠在椅子上,“从那之后我母亲就开始接受药物治疗了,很快父亲也离家出走了,而且酗酒越来越厉害。有时候我也会在商店外面碰到他,可他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那对于小孩子来说,真够痛苦的。”
“我和哥哥索尔基本上都跟苏珊姨姨住。她是我母亲的妹妹,家里房子不算大,但是从来没有任何怨言。那之后,我周日就跟着她去教堂。有时她特别累,在做礼拜的过程中还会打盹。她经常随身带着一包糖果。记得有一次她打盹时,糖果都从她腿上滑落下来了,滚了一地。”他想起这些事时,不免笑了,“不管怎样,我对他的记忆就只有这些了。”
“刚好——我们也快到了。”他们正沿着波托贝洛大街行驶着——这是克拉克第一次来这里——没有受道路施工的耽搁。很快,他们就到了约帕大道,沿着一排带阳台的维多利亚式房屋一家一家查看。
“18号。”古德耶尔指着说。马路边有许多停车位——克拉克想肯定大多数人都是开车上班。她拉上手闸,车子熄火了。古德耶尔已经下车往前走了。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解开安全带,“我需要的只不过是个信仰圣灵的人……”她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她一说完这句话,马上就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或者至少知道这种想法源自何处了。
约翰·雷布思。
屋门打开的时候,她刚好赶上古德耶尔。查尔斯·里奥丹一见自己面前站着警察很吃惊。不过,他还是认出了克拉克,并请他俩进了屋。
门厅里摆着一排书架,却没看到有书。相反,书架上摆满了各种老式磁带盘以及好多盒磁带。
“将就一下,进来吧。”里奥丹说。他将克拉克两人领进一间屋子,看着像是个起居室,却被装修成了工作室,墙上装有各种音响设备,还有一个调音台,周围满是装满磁带的箱子、小磁盘以及卷盘。地板上各种线绕来绕去的,麦克风上满是尘土,仅有的一扇窗户窗帘看上去有半英寸厚。
“这就是我的公寓。”查尔斯·里奥丹大声说。
“我猜你还是单身,对吗?”克拉克问。
“结过一次婚,不过妻子受不了我。”
“你是说受不了这些设备吗?”
然而,里奥丹摇摇头。“我喜欢制作录影带。”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什么都爱制作。过了一阵子,我太太就受不了了。”他把双手插进口袋里,“长官,你们今天来有何贵干呢?”
克拉克环视了一圈房间,“里奥丹先生,我们现在的一言一行也会被录下来吗?”
里奥丹一听这话咯咯笑了。他指着一个细长的黑色麦克风。
“那天在你工作室里,也是一样的情况吗?”
他点点头,“我之前一直用DAT。不过最近对数码仪器更感兴趣。”
“我以为DAT就是数码呢。不是吗?”古德耶尔问。
“DAT只是磁带,我说的数码资料直接可以存到硬盘上。”
“请你先把麦克风关上好吗?”克拉克问,事实上是在命令他。里奥丹耸耸肩,关掉调音台上的一个开关。
“还有什么关于亚历山大的问题要问吗?”他问。
“当然,还有一两个。”
“你拿到CD了吗?”
克拉克点点头,“多亏了你帮忙。”
“他很有表演天赋,对吧?”
“没错。”克拉克承认道,“不过我想问你的是他出事那天晚上。”
“想知道什么?”
“你说你俩吃完咖喱饭后,就分道扬镳了。你回家了,托多罗夫先生又去喝酒了,对吗?”
“是的。”
“你还说你不知道他去了马瑟酒吧,还是加里东尼亚宾馆。里奥丹先生,你为什么只提这两家呢?”
里奥丹耸耸肩,“因为他会路过这两个地方。”
“还有好多家别的酒吧呢。”克拉克反驳道。
“可能因为他跟我只提过这两个地方。”
“你不记得了吗?”
“这很重要吗?”
“没准儿。”克拉克看了一眼古德耶尔。他正玩游戏呢,肩膀后耸,两腿轻微岔开,两手在胸前紧握……一声不吭,看上去很认真。克拉克怀疑里奥丹会不会注意到他那突出的耳朵,参差不齐的牙齿,还有眼睫毛……他或许看到的只是一身制服的古德耶尔正集中心思考虑当前问题的严峻性。
里奥丹若有所思地挠挠下巴。“哦,我觉得他应该跟我提过这两个地方。”他说。
“不过不是在你俩见面当晚提到的吧?”克拉克见里奥丹摇了摇头。“这么说,他没有事先有约?”
“你什么意思?”
“你俩分道扬镳之后,托多罗夫先生直接去了加里东尼亚宾馆酒吧。他得去那里和某人谈谈。这有点不正常吧?”
“亚历山大喜欢和人们交往,比如那些请他喝酒、听他讲故事、给他讲故事的人。”
“我从来都没觉得加里东尼亚宾馆是个适合讲故事的地方。”
“你错了,宾馆酒吧最适合讲故事了。你会在那里碰到陌生人,然后和他们聊天,20分钟也好,半小时也罢,跟他们倾吐你的故事。一般人都愿意告诉陌生人自己的事情,有时会让你难以置信。”
“或许因为他们彼此都不认识。”古德耶尔插嘴道。
“这位警官说的有道理。”里奥丹说。
“但是,里奥丹先生,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克拉克问,“我猜你是不是在加里东尼亚宾馆那种地方也秘密录过像呢?”
“好多次了,”里奥丹很坦诚,“还在火车和汽车上录过呢。你会看到人们打呼噜,自言自语,有的还盘算着推翻政府呢。还有公园长凳上的流浪汉,以及选举现场的国会议员;滑冰的人,野餐的人,和情妇煲电话粥的骗子。”他转向古德耶尔。“这是我的小嗜好。”他解释说。
“先生,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嗜好痴迷的?”古德耶尔有礼貌地问,“我猜是在你妻子离开你之前吧。”
话音刚落,里奥丹脸就沉了下来。古德耶尔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看了看克拉克。只见她缓缓摇了摇头。
“还有别的什么问题要问吗?”里奥丹冷冷地问。
“你觉得亚历山大·托多罗夫当时可能和谁在宾馆一起喝酒呢?一个人也想不起来吗?”克拉克坚持要问。
“想不起来。”里奥丹朝门那边走去。古德耶尔跟克拉克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两人就跟着主人朝门厅走去。
上车后,克拉克告诉古德耶尔不要太担心,“我觉得我们已经得到了想了解的所有情况。”
“我当时本来应该让你一个人说话的。”
“就当是个教训吧。”克拉克说着,发动了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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