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他们从议会匆匆赶到市政厅。雷布思告诉前台工作人员,说他们和普罗沃斯特勋爵约好下午2点面谈,但是到得太早了,所以想先把车停在外面。工作人员似乎认为这肯定没问题。于是雷布思面带笑容,问他们能不能跟格雷姆·麦克劳德打个招呼,以便打发时间。他们拿到好几个通行证,过了安检,然后就进去了。等电梯的时候,克拉克转向雷布思。
“你应付麦克法兰和詹尼这两人应付得很好。”
“当时你基本上都让我行事,我猜你也是这么看的。”
“我现在收回称赞还来得及吗?”尽管她这么说,他俩都在微笑,“我们编了个理由找到个停车位。你觉得他们多久才会发现啊?”
“这要看他们会不会不怕麻烦去问普罗沃斯特的秘书。”电梯到了,他们走了进去,来到地下二层。有个人在那里等他们。雷布思跟克拉克说那人名叫格雷姆·麦克劳德。麦克劳德领他们走进CMF房间,然后解释说CMF是中央检测设施。雷布思之前去过那里,克拉克没去过。她看到一排闭路检测设备,足足有一打,其中有三台在深处,前面摆着人工监控电脑桌,不禁睁大了眼睛。
麦克劳德看到来访者如此震惊很高兴,也不等人家问话就开口了。
“这个城市10年前就有闭路电视监控系统了,”他开始说,“一开始只是市中心有十几个摄像头,现在已经增加到130个了,而且不久后会引进更多。我们和比尔斯顿的警察控制中心直接相连。一年大约有1200起被捕事件得益于我们在这间密封小屋里观察到的现象。”
那间小屋很暖和——所有的检测器都在散热——克拉克只好脱下外套。
“这些摄像头每时每刻都开着,”麦克劳德继续说,“可以跟踪嫌犯,方便警察抓获他们。”检测器上方都写着各自的编号。麦克劳德指向其中一台。“那台监控的是格拉斯广场。假如珍妮在这里,”——坐在桌前的那位女子——“动一动她面前的那个小键盘,我们就可以旋转摄像头,将镜头集中到停车人或者从商店、酒吧出来的任何人身上。”
珍妮演示了这一过程。克拉克看完缓缓点头。
“画面很清晰,”她点评道,“还是彩色的——我以为是黑白的呢。你们应该没有在国王马厩路上安装任何摄像头吧?”
麦克劳德咯咯笑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关心这个。”他伸手拿起记录本,向后翻了几页。“那天晚上是马丁操控的程序,他追踪到警车和救护车。”麦克劳德指着相关记录。“他还返回去看了看有没有什么别的镜头,但是最终也没发现什么。”
“这并不意味着那里什么也没有。”
“没错。”
雷布思说:“西沃恩是说英国的闭路电视监控系统比其他任何国家的都要多。”
“全世界20%的闭路摄像头都在英国。摄像头数目和英国人口比例为1∶12。”
“这么说来很多喽?”雷布思咕哝道。
“你们会保存所有的录像吗?”克拉克问。
“尽量都保存,然后把它们存到硬盘和视频上,不过也得遵守一些规定……”
“格雷姆的意思是,”雷布思给克拉克解释,“他不能随便提供给我们所有资料——1997年立了部法律,叫资料保护法。”
麦克劳德点点头,“约翰,事实上你只说对了98%。我们可以提供给你所有资料,但是还需要走一些程序。”
“这就是为什么我尽可能选择相信格雷姆的判断,”雷布思转向麦克劳德,“我猜你已经借助篦纹电子产品浏览了一遍所有录像吧?”
麦克劳德微笑着点点头。“珍妮帮我完成的。我们从各大媒体机构找来了受害人的图片。我们在山德维克酒店前发现了他。当时是夜里10点钟,他正在独自行走。第二次我们发现他已经是1个小时之后了,在洛锡安路上。然而,正如你们猜想的那样,我们在国王马厩路上没安装摄像头。”
“你有没有感觉当时有人尾随他呢?”雷布思问。
麦克劳德摇摇头,“珍妮也不这么认为。”
克拉克再次端详着屏幕,“这个东西再发展几年我就该失业了。”
麦克劳德一听大笑起来,“我可不这么认为。监控是一种微妙的协调手段,侵犯隐私一直以来都是个问题,主张民权的人们总是与我们矛盾重重。”
“如今又有惊喜了。”雷布思咕哝道。
“你难道不想让我把其中一台摄像头对准你家窗户吗?”麦克劳德开玩笑道。
克拉克一直在纳闷,“那天晚上9:48的时候,查尔斯·里奥丹在那家咖喱餐厅买了单。然后托多罗夫离开那里,径直朝山德维克那边的小镇走去。从那里到洛锡安路只有0.25英里的路程,他怎么花了半小时才走到呢?”
“有没有可能他在路上喝酒了呢?”雷布思猜测道。
“里奥丹提到了马瑟餐厅,也可能指的是加里东尼亚宾馆。不管托多罗夫去过哪里,他10:40又返回到街上了。也就是说,5分钟后他在停车场外面。”她说完,等着雷布思点头认同。
“停车场大门11点就关了,”他补充道,“可见凶手下手肯定非常麻利。”然后,他对麦克劳德说:“格雷姆,后来怎么样了?”
麦克劳德已经做好准备了。“有个路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于是报了警。当时是晚上11:12。我们分别查看了11:02和11:22两个时间格拉斯广场以及洛锡安路上的监控录像。”他耸耸肩,“却只看到平常那些酒客,公司派对以及深夜逛街的人……没有发现任何手操锤头的疯狂抢劫者。”
“方便的话让我们看看当时的录像吧,”雷布思说,“我们或许认识一些你们不熟悉的人。”
“说得是。”
“那那些程序性问题我们不用管了吗?”
麦克劳德双臂交叉胸前,意思是不用管。
他们往回返时经过前台。雷布思打开一包香烟。这时,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把他们拦住了。雷布思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普罗沃斯特勋爵也在那里,她脖子上戴着金项链,看上去不太开心。
“咱们约好见面了吗?”她问道,“不过除了你俩,没人知道有这回事。”
“那边出了点乱子。”雷布思道歉。
“这么说你们并不是想借此给自己弄个宝贵的停车位了?”
“我们哪敢有这个想法。”
她瞪着雷布思,“正好你们也要走了——请把位子腾出来给重要客人。”
雷布思此时攥紧了香烟。“还有什么比谋杀调查更紧要的事情呢?”他问。
她明白雷布思的意思,“那位俄国诗人吗?我希望你们尽快结束此项调查。”
“以此来讨好伏尔加河那些商人吗?”雷布思猜测道。他稍稍沉思片刻,“理事会和那些人有多大关系呢?梅根·麦克法兰说都市重建委员会也被牵涉进去了。”
普罗沃斯特勋爵点点头,“不过理事会也投入了不少资金。”
“这么说你非常欢迎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喽?家庭税能如此充分得到利用,我很开心。”
普罗沃斯特勋爵上前一步,对他怒目而视。她正打算发牢骚时,工作人员清了清嗓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辆长长的黑色车子正缓缓驶入楼前的拱门。普罗沃斯特勋爵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过了5秒钟,雷布思也出去了,克拉克搭着他的肩膀。
“很高兴认识这些人。”她说。
“我还有一周就要退休了,克拉克。才不在乎这个呢。”
他们沿着人行道走了几码路,然后停了下来。雷布思点上香烟。
“你看今天的早报了吗?”克拉克问,“昨晚安迪·科尔当选了年度政治家。”
“他那个人怎么样呢?”
“禁烟令就是他颁布的。”
雷布思一听,“哼”了一声。那辆官方车子在普罗沃斯特勋爵面前停下了。她正在那里等着呢。那位身穿制服的随从上前一步,打开车子后门。深色私密车窗玻璃挡住了外人的视线。但是,等来人一从车里走出来,雷布思马上就猜到他肯定是一位俄国商人。长长的外套,黑色手套,面部轮廓鲜明,板着脸。那人看上去40多岁的样子,头发很短,太阳穴部位已经有一些灰白,穿着很得体,一双灰色的眼睛很严肃。尽管当时他正在和普罗沃斯特勋爵握手寒暄,现场该看的都看到了,包括雷布思和克拉克他也没错过。雷布思深深吸了一口烟,看着他们消失在大楼里。
“看上去那位俄国领事打算涉足出租行业了。”雷布思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看。
“斯塔豪维也有辆一样的车吧?”克拉克猜道。
“好像是。”
“司机也是同一个人吗?”
“不好说。”
另一位官员出现了,挥手示意,请他们移开车子,给梅赛德斯让个车位。雷布思举起一根手指,意思是稍等片刻。然后,他注意到克拉克仍然戴着访客胸牌。
“最好还是把胸牌还回去吧。”他说,“你先拿着这个。”他想把剩一半的香烟递给克拉克,但是看到她有点犹豫,就把香烟放在了近旁的窗台上。“看好它,别让它飞走了。”他提醒了她一句,拿起她的胸牌,然后摘下自己的。
“我觉得这个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了。”她说。雷布思只是笑了笑,朝前台走去。
“最好还是把胸牌还给你们吧,”他跟前台小姐说,“你们还可以回收利用的,对吧?我们应该配合你们的工作。”他仍然保持微笑。接待员也冲他笑了笑。
“顺便问一下,”他身子倚着前台问,“和普罗沃斯特勋爵一起走进去的那个家伙——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他是个商业巨头。”前台小姐说。是的,因为访客登记簿就放在他面前,最后一个名字还未输入——好像是用蓝色水笔登记的——刚好是她正要说的这个名字。
“谢尔盖·安德罗波夫。”
“我们要去哪里?”克拉克问。
“酒吧。”
“你想好去哪家了吗?”
“当然是马瑟了。”
然而,克拉克开车驶出约翰斯顿停车场后,雷布思让她绕道走,一路左转弯,最后穿过格拉斯广场来到国王马厩路。他们在多层停车场外停下后,看到哈维斯和蒂贝特正在那里忙活着。克拉克摁了几声汽车喇叭,然后把车子熄火了。蒂贝特转身冲他们挥手。他正往大屏幕上贴传单呢——警察案件:急需举报信息。哈维斯正在出口栏杆处的人行道上立广告牌呢——传单的放大版,文字没变,还有托多罗夫的一张粗略照片:“11月15日,星期三,大约晚上11点钟,有名男子在该停车场附近区域遭到袭击,不幸身亡。你当时看到什么了吗?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当晚在这里停车了呢?如果有,请联系事故调查室……”上面留的电话号码是警局总机。
“这样也好,”雷布思指出,“因为现在刑事调查局没人在。”
“麦克雷也这样说。”哈维斯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自己的杰作,“我想知道咱们现在还需要多少人手。”
“我觉得队伍越小越紧凑越好。”雷布思回答说。
“你显然不是哈茨迷。”蒂贝特低声说。
“科林,你肯定是希伯尼安迷,和西沃恩一样吧?”
“不,是利文斯顿才对。”蒂贝特纠正了他。
“哈茨的教练是俄国人,对吧?”
这时,克拉克开口了,“事实上他是立陶宛人。”
哈维斯打断谈话,问雷布思和克拉克打算去哪里。
“酒吧。”克拉克说。
“真幸福。”
“是去办事,又不是去找乐子。”
“我和科林布置完这里后,还有什么任务呢?”哈维斯盯着雷布思问。
“回警局吧,”他告诉她,“等着不停接电话吧。”
“还有,”克拉克突然想起来了,“请帮我给BBC打个电话,看他们愿不愿意寄给我们《问答时间》里托多罗夫的画面。我想看看他影响力到底有多大。”
“昨晚他们在新闻上提到这件事了,”科林·蒂贝特说,“他们给这个案子制作了个软件包,好像也只拍到那些镜头。”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克拉克说,“不过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下BBC呢?”
蒂贝特耸耸肩膀,意思是可以。这时,克拉克注意到他手里那堆传单。尽管他用的是各种颜色的纸,但大多数好像都是粉红色。
“我们急着要这些东西,”蒂贝特解释说,“而人家只有这些颜色。”
“我们走吧。”雷布思对克拉克说着,然后打算走向车子。不过哈维斯还有别的想法。
“我们应该再和目击证人谈谈,”她喊道,“让我和科林去吧。”
雷布思假装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同意。
他上了车,盯着“不准入内”那个标牌。看来他们无法直接上洛锡安路了。
“你觉得我要不要试试呢?”克拉克问。
“在你吧。”
她咬咬下嘴唇,来了个三点掉头。10分钟后,他们就上了洛锡安路,途中路过国王马厩路尽头。“你刚才应该试试的。”雷布思说。2分钟后,他们停在了马瑟酒吧外面的黄色线上,没看到路标。路标上写着公共汽车或者出租车只能从这里前往昆斯费里街。前面那辆白色敞篷车一样没看到那个路标,后面那辆旅行车也跟了上去。
“真像个小小的违法护卫队。”雷布思说。
“我对这个城市绝望了,”克拉克龇牙咧嘴地说,“是谁想出交通管制这个点子的?”
“一起去喝一杯吧。”雷布思对她说。他之前不经常去马瑟酒吧,但是很喜欢这个地方。那个酒吧很古老,椅子也不多几把,客人大多数都是些男的,神色严肃。下午早些时候,电视里正播放天空体育。克拉克随身带了一些传单过来——比起粉色来,她更喜欢黄色——然后去各张桌子派发。雷布思则将一张传单举在酒吧男招待面前。
“两天前一个晚上,”他说,“大约10点钟,也有可能更晚些。”
“当时不是我的班。”那个招待员说。
“谁的班?”
“特里的班。”
“他现在在哪里?”
“可能在房间里。”
“今晚还是他值班吗?”男招待点点头。于是,雷布思将那张传单紧紧摁到他身上。“不管他招待过这名男子没有,都请他给我来个电话。假如我没接到电话的话,就该找你麻烦了。”
只见男招待嘴角一抽。克拉克紧挨着雷布思站着。“那个角落里有个人好像认识你。”她说。雷布思看了看,点点头,然后走到那张桌子旁。克拉克跟了上去。
“最近好吗,老大?”雷布思跟那个人打招呼。
那人独自在那里喝酒——喝了半瓶烈酒,少许威士忌——他似乎很享受那个位子,一只脚搭在旁边一张椅子上,不停地挠着胸前。他穿着一件褪色的粗棉布衬衣,扣子扣得很低,胸骨都露出来了。雷布思已经有七八年没见到他了。他自称是波迪恩——波迪恩老大,是名退役海军,以前当过保镖。从那张饱经风霜的大脸上可以看出他年纪不小了。他嘴唇很厚,大部分牙齿都掉了。
“还行吧,雷布思长官。”两人没握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偶尔对视了一下。
“你住在爱丁堡吗?”雷布思问。
“看你这话什么意思了。”
“我以为你住在海边呢。”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人在变,在进步。”桌子上摆着一包烟叶,旁边放着打火机和卷烟纸。波迪恩拿起烟叶袋,在手里摆弄着它。
“有没有什么消息告诉我们啊?”
波迪恩脸涨得通红,深呼了口气,“我前两天刚到这里。当时没见你们传单上的这个人。”他冲着传单点头示意。“当然,我知道他是谁,以前经常在这里看到他,一般快关门时他才来。我只知道他是个夜猫子。”
“和你一样吗,老大?”
“我好像记得你也是夜猫子哦。”
“老大,这些天我成天抽烟,蹬着拖鞋,”雷布思告诉他,“喝点可可饮料,10点钟就上床睡觉了。”
“还真看不出来哦。猜猜我前些天碰到谁了——我们的老朋友卡弗蒂。你怎么搞的,还没把他逮起来啊?”
“老大,我们逮捕过他好几次了。”
波迪恩揉揉鼻子。“这几年他一会儿被关在这里一会儿关在那里,不过每次总能逃出来,没错吧?”波迪恩和雷布思对视了一下。“听说你要退休了。雷布思长官,影响力不小啊。不过人们总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没什么突破。”波迪恩举起威士忌杯子。“不管怎样,为你的暮光之年干杯吧。或许以后我们会在这里经常看到你喽。还有啊,以后你在这个城市大多数酒吧的日子会很难过的——雷布思长官,众人对你怀有不少怨恨。一旦你退休了……”波迪恩夸张地耸耸肩。
“老大,谢谢你逗我开心。”雷布思看了一眼传单。“你有没有和他说过话呢?”波迪恩做了个鬼脸,摇摇头。“我们应该问问这里哪位呢?”
“他以前常常站在酒吧门附近,特别近。他喜欢喝酒,不喜欢周围有别人。”他停顿了一下,“你还没问我卡弗蒂的事呢。”
“好,他怎么样了?”
“他让我跟你问个好。”
雷布思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这个吗?”
“对的。”
“我想问问你俩在哪里聊的?”
“有意思的是,就在路对面。我碰到他时,他正从加里东尼亚宾馆里出来。”
加里东尼亚宾馆恰好是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那栋粉色调的大楼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通往宾馆接待处,有一名门卫守在那里,另一扇门则直接通往酒吧。酒吧对所有人都开放,不管是当地居民还是流浪者。雷布思觉得有些口渴,于是要了一品脱啤酒。克拉克说她要杯番茄汁就可以了。
“路对面的东西出奇地便宜。”她评论道。
“所以我才让你请客。”然而,等拿到账单后,雷布思将一张5镑的票子拍在桌子上,等着找零。
“你马瑟那位老友说的对,不是吗?”克拉克大胆地说,“我晚上出去一般都会注意来来往往的路人,怕万一遇到熟人。”
雷布思点点头,“尽管我们之前逮捕了许多恶棍,但如今有些人又重出江湖了。因此,去也一定要去高档一点的酒吧。”
“比如这家吗?”克拉克环顾四周,“你觉得托多罗夫为什么来这里呢?”
雷布思思索了片刻。“不太确定,”他说,“或许是为了追求一种不同的氛围吧。”
“氛围?”克拉克一听笑了。
“这个词我肯定是从你那里学到的。”
“我不这么认为。”
“那就是从蒂贝特那里学到的。不管怎样,这有什么错吗?这个词很体面的呀。”
“从你嘴里吐出来感觉就不对劲了。”
“20世纪60年代那会儿你可能就会听到我用这个词。”
“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
“不要总是提醒我有多老。”他一下子喝下去半杯酒,并招呼酒保过来看看传单。那个招待个子很矮,身材单薄,光头,穿着一件格子马甲,打着领带。他只匆匆扫了一眼托多罗夫的照片就开始点头,光头闪闪发光。
“最近他来过几次。”
“两天前的晚上他在这里吗?”克拉克问。
“我觉得他在。”酒保正在全神贯注回忆着,眉头紧锁。雷布思知道有时候人们思考是为了想出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谎言。他看到他马甲胸牌上写着弗雷迪。
“她的意思是刚过10点那会儿,”雷布思提示,“在那之前他可能已经喝过几杯了。”
弗雷迪又在点头,“他当时要了一大杯白兰地。”
“他喝完那杯就离开了吗?”
“是的。”
“你和他说话了吗?”
弗雷迪摇摇头。“不过现在我想起他是谁了——我在新闻上看到了,多恐怖的一件事啊。”
“是很恐怖。”雷布思认同道。
“他当时是坐在吧台边上吗?”克拉克问,“还是坐在哪张桌子前?”
“吧台,一直都坐在吧台。我知道他是外国人,可他一点都不像诗人。”
“在你看来,诗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的意思是,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脸的愁容。告诉你吧,我当时还看到他在写着什么东西。”
“他最后来的那次吗?”
“不是,是之前那次。他口袋里经常带着一个小笔记本,总是不停地掏出来。有名女服务员还以为他是名秘密侦探,或者是在为某家杂志写评论呢。我跟她说我不信。”
“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时,你看到那本笔记本了吗?”
“我看见他和一个人在交谈。”
“谁?”雷布思问道。
弗雷迪耸耸肩。“另外一位酒客。他们差不多就坐在你俩现在的位置。”雷布思和克拉克对视了一下。
“他们当时谈什么了呢?”
“他们给了我们一笔小费,不准旁听。”
“通常,酒保都会对别人的谈话感兴趣。”
“他们可能不是在用英语交谈。”
“用的什么语言呢——俄语吗?”雷布思眼睛一眯。
“可能吧。”弗雷迪似乎勉强认同。
“你们店里有安装摄像头吗?”雷布思环视四周。弗雷迪摇摇头。
“另外一位酒客是男的还是女的?”克拉克问。
弗雷迪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男的。”
“说说他长什么样儿。”
他又停顿一下,“比他稍微年长一些……身子也更壮实。晚上店里灯光很暗,再加上那个时间段又很忙……”他耸耸肩表示抱歉。
“你帮了我们大忙了。”克拉克让他放心。“他们聊了很长时间吗?”弗雷迪又耸耸肩,“他们没有一起离开酒吧吗?”
“诗人自己离开的。”弗雷迪回答这个问题时,至少显得很有把握。
“我倒不觉得这里的白兰地有多便宜。”雷布思说着,又扫视了一圈四周。
“有贵的也有便宜的。”酒保承认,“不过,假如你每次都记账的话,就不会注意到这里的酒便宜了。”
“这是因为账单没摆到你面前。”雷布思认同道,“问题是,弗雷迪,我们的俄国朋友并不住在这里。”他假装停顿了一下。“你刚刚说的账单是谁的啊?”
酒保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听着,”他说,“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你当然不想在我这里找麻烦了。”雷布思斩钉截铁地说,“另外那个男的是客人吗?”
弗雷迪看看雷布思,又看看克拉克。“我觉得应该是。”他说着,似乎有些气馁。雷布思和克拉克盯着他。
“假如你从莫斯科来这里出差,”她轻声说,“或许是某个代表团的成员……你会待在哪个酒店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种方法。他们去问前台服务员,人家都说不知道。于是,他们打电话叫来值班经理。雷布思跟他重复了克拉克的问题。
“有俄国商人住在这里吗?”
那位值班经理查看了一下雷布思的委任证,递给他,然后问有什么问题。
“假如你们宾馆继续妨碍我进行谋杀案调查的话,恐怕就会有麻烦了。”雷布思慢斯条理地说。
“谋杀案?”值班经理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理查德·布朗宁。他身穿一套清爽的炭灰色西服,格子衬衫,淡紫色领带。他重复谋杀案这个词时脸涨得通红。
“几天前一个晚上有名男子离开你们酒吧,在国王马厩路被活活打死了。这说明最后见到他的人就是当晚在你们这里喝鸡尾酒的那些人。”雷布思往理查德跟前凑了凑。“现在,你得把入住登记表交给我,这样我就能找所有房客了解情况了——或许你可以紧挨着礼宾部专门摆一张大桌子,那样最好了,也比较公开……”雷布思不言语了。“这个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但是得需要一段时间去安排,而且会搞得很乱。要不……”理查德也停顿了一下。“你直接告诉我你们这里住着哪些俄国人。”
克拉克补充道:“你也可以浏览一遍酒吧的收据,找到当晚10点多付费买大瓶白兰地酒的那些人的名字。”
“顾客有隐私权。”布朗宁争论道。
“我们要的只是名单,”雷布思告诉他,“并不是他们在电影频道观看的色情片节目清单。”
布朗宁身子挺得倍儿直。
“好吧,”雷布思道歉了,“这里又不是那种下流宾馆。不过你们这里肯定有一些俄国房客吧?”
布朗宁点点头。“你们知道城里来了一个代表团吗?”雷布思说知道。“说实话,我们这里只住着三四名团队成员。其他人分散住在其他宾馆——巴尔莫勒尔、乔治、喜来登以及普雷斯顿菲尔德等……”
“他们关系不好吗?”克拉克问。
“只是因为我们这里总统套房不够了。”布朗宁生硬地说。
“他们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呢?”
“几天吧——之后他们打算去格兰伊格尔斯,但是要求我们保留房间,免得还得再次办理退房入住手续。”
“真是个不错的选择,”雷布思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名单呢?”
“我首先得和总经理谈谈这件事。”
“需要多长时间?”
“说不好。”布朗宁吞吞吐吐地。克拉克递给他一张自己的名片,上面写着联系电话。
“越快越好。”她胳膊肘轻轻推了一下他。
“不然我们就得在礼宾部旁边专门摆张桌子了。”雷布思补充说。
他们走了,只剩下布朗宁一个人默默点头,低头发愣。门卫看到他们出来了,赶紧打开门。雷布思递给他那张骇人听闻的传单当小费。他们来到克拉克车前——她把车停在了出租车招呼站空位上——这时,雷布思看到一辆豪华轿车停了下来,是市政厅的那辆黑色梅赛德斯,只见上次见过的那个人从车里出来了——谢尔盖·安德罗波夫。他又一次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于是瞪着雷布思看了一会儿,走进宾馆。那辆车在角落处转了个弯,然后开进了宾馆的停车场。
“是斯塔豪维的那个司机吗?”克拉克问。
“我还是没看清,”雷布思告诉她,“不过,这让我想起在宾馆时我打算问的一个问题——像加里东尼亚这么高档的宾馆老是让卡弗蒂这样的人随意来来往往的,这究竟是为什么?”
本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