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两人经过金属探测器时雷布思问。他正把那堆零钱往自己口袋里塞。
“一会儿导游会带我们进去。”克拉克说。
天花板上有一些锯齿状图案,雷布思不太肯定这是不是所谓的十字架。正门大厅很热闹。桌子已经为旅游团准备好了,上面放着胸卡,还有一些标签,标签上写着旅游团的名字。到处都是工作人员,负责把游客带到前台。大厅远处角落有一些身穿校服的学生正在吃午餐。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雷布思告诉克拉克,“我一直很纳闷4亿英镑到底有多少……”
苏格兰议会的规划一经媒体公布,就引发了意见分歧。一些人认为这些规划很大胆,有创新性,另一些人则对其模式和标价深感不解。那位建筑师还没完成该项目就离开人世了,被委任的另一位建筑师也已不在人世。然而,现在这栋楼已经盖起来了,也已投入运营了。雷布思每次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辩论厅都感觉很特别。
他们跟前台女接待员说是来找梅根·麦克法兰的。于是,她帮他俩打印出好几张参观证。她给梅根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确认雷布思和克拉克事先有约。然后,另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叫他们跟着他走。那名工作人员个子很高,步伐轻快,和前台接待员一样,估计每天的薪水至少有65英镑。他们跟着他穿过走廊,上了电梯,然后又过了一段走廊。
“盖这个楼用了不少混凝土和木头。”雷布思评论道。
“还有玻璃。”克拉克补充说。
“应该是特别昂贵的那种。”雷布思推测。
导游一声不吭,带他们走到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个年轻人正在等他们。
“谢谢你,桑迪,”那名年轻男子说,“让他们跟我走吧。”
于是,那名导游就按原路返回了。克拉克说了声谢谢。只听到他咕哝了一句,或许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叫罗迪·利德尔,”年轻人告诉他俩,“梅根是我老板。”
“梅根到底是谁呢?”雷布思问。利德尔一听瞪着他,似乎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我们上司只说让我们来这里。”雷布思解释道,“和一个叫梅根的人谈谈。显然是梅根给我们头儿打的电话。”
“电话是我打的。”利德尔说这话时就好像打那个电话是什么艰巨任务,自己完成了很得意似的。
“不错,年轻人。”雷布思说。“年轻人”这个称呼显然让利德尔很恼火。他刚刚20出头,却认为自己已经步入了政治生涯。他上下打量了雷布思一番,决定不跟他计较了。
“我相信梅根会亲自解释的。”利德尔说完这话,转身领着他们走到走廊尽头。
梅根私人办公室装修很不错,给政治家和员工都准备了办公桌。雷布思第一次亲眼见到闻名的“思考乘坐感应系统”——凹形软座,上面装有弧形窗口。据说议员们就是坐在这种椅子上才想出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的。他们见到梅根·麦克法兰时她正坐在那种椅子上。她站起身来欢迎他们。
“你们这么快就来了,我真开心。”她说。“我知道你们正忙着调查呢,所以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的。”她个子不高,身材苗条,看得出是经过精心装扮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妆化得也恰到好处。她那副半圆形眼镜几乎都架在鼻梁上。“我叫梅根·麦克法兰。”她说着,请他们作自我介绍。利德尔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盯着电脑。雷布思和克拉克报了自己的名字后,见梅根环顾四周,想给他们找个地方坐下,但没合适的。
“我们去楼下喝点咖啡吧。罗迪,要不要给你带一杯回来呢?”
“不用了,谢谢,梅根。我一天一杯就够了。”
“很好——我一会儿还需要去辩论厅吗?”她说完,看到他摇摇头,然后才转向克拉克,“你知道,在处理议程问题时老是想去上卫生间……”
他们沿原路返回,从一段很威严的楼梯下去。这时,麦克法兰说“苏格兰民族主义者”很有可能当选5月的选举。
“最近的民意测验显示,我们领先了工党5分。布莱尔不是很受欢迎,戈登·布朗也好不到哪里去。伊拉克战争,金钱买爵位——我的一位同事启动了该项调查。工党很是恐慌,因为苏格兰场[1]声称自己已经发现了‘重要而且价值连城的资料’。”她满意地笑了笑,“丑闻似乎成了对手的特点。”
“这么说你是在拉反对票了?”雷布思问。
麦克法兰认为这句话不算什么答复。
“假如你5月份赢得选举的话,”雷布思继续说,“我们能否得到独立全民选票呢?”
“当然能。”
“我们是不是会突然变成爱尔兰之虎呢?”
“探长,工党在过去50年来一直让苏格兰人民很失望,是时候改变这种状况了。”
梅根柜台前排队时说这次她“请客”。雷布思点了一杯浓咖啡,克拉克要了一杯卡布奇诺,麦克法兰自己选了一杯黑咖啡,并往里面加了三小袋糖。他们选了旁边一张空桌子坐下,并把桌上没收拾掉的餐具推到一边。
“我们在暗处,”雷布思说着,举起杯子,“请你不要介意,我可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你自己也说过,我们署里还有一起谋杀案在等着处理呢。”
“这是当然。”麦克法兰表示同意。然后,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你对我了解多少呢?”她开始问。
雷布思和克拉克对视了一下。“我们在接到命令来见您之前,”雷布思实话实说,“从未听说过您。”
苏格兰议会议员梅根一听这话,尽量显得不那么痛苦,吹了吹杯里的咖啡,抿了一口。
“我是苏格兰民族主义者。”她说。
“这个我们也差不多猜到了。”
“我是说我很爱国。假如苏格兰要想在新世纪繁荣昌盛的话——不受英国限制的前提下繁荣起来——我们就需要极大的进取心、首创精神以及投资。”她用手指一一数了这三项,“就因为这个我才加入了URC——都市重建委员会。你知道,我们并不是想重建市区;事实上,我已经提议改掉这个名字了,以便把问题搞清楚。”
“我想插句话,请不要介意。”克拉克说这句话时,注意到雷布思很焦急不安,“我能不能问一下这些重建事宜到底跟我们有何相干呢?”
雷布思看了克拉克一眼,意思是她和自己想到一块了。
麦克法兰说:“牵扯到那位俄国诗人的不幸遭遇……”
“他的遭遇怎么了?”雷布思急了。
“现在苏格兰有一大批商人——很富有,都是俄国人。他们是石油、汽油、钢铁以及其他行业巨头,很关注未来——苏格兰的未来。过去这么多年里我们苦苦建立了这些行业关联,因此不希望任何人垄断这些行业。当然,我们也不希望有人觉得这里不欢迎外来人,不包容异国文化及民族。看那个年轻的锡克教小伙子多可怜……”
“你是在问我们,”克拉克总结道,“这是不是一场种族战争吗?”
“有些商人存在这方面的担忧。”麦克法兰承认道。她看了看雷布思,见他正盯着天花板看,对这一点并不确定。他听说天花板凹陷部分本应该呈船状。等到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梅根身上时,看到她一脸的担忧,非常需要安慰。
“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他决定先这么跟她说,“很有可能是种族主义在作怪。那位俄国领事今天早上也跟我们讲了许多类似情况——东欧的一些外来务工人员也遭到了攻击。因此,我们肯定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正如雷布思所期待的,她一听这番话不由得吃了一惊。克拉克则把杯子举到嘴边,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笑了。雷布思认为接下来会很有意思。“这批商人最近有没有可能遇到过托多罗夫先生呢?假如遇到的话,和他们谈谈应该会很有帮助。”
麦克法兰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又来了一个人,和雷布思、克拉克两人一样戴着胸牌,表明他也是个来访者。
“梅根,”他慢吞吞地说,“我在前台看到你了。没打扰你们吧?”
“没有,”显然,梅根总算松了一口气,“我给你要杯咖啡吧,斯图亚特。”然后,她对雷布思和克拉克说,“这是斯图亚特·詹尼,在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上班。斯图亚特,这两位是负责处理托多罗夫案件的警官。”詹尼先和他们握握手,然后拉过来一把椅子。
“我猜你俩都是委托人。”他笑了笑说。
“考虑到我的财务状况,”雷布思告诉他,“我是赞成竞争的。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詹尼脸部抽动了一下。他的风衣一直搭在一只手臂上,现在才展开搭在自己腿上。“那场谋杀案很残忍。”他说。当时,麦克法兰在柜台前排队呢。
“是啊,残忍极了。”雷布思回应道。
“一听麦克法兰小姐刚刚说的那番话,”克拉克补充道,“我猜她之前已经和您谈过这件事了。”
“今天早上我和她聊天时凑巧谈到了这件事。”詹尼一边说,一边用手摸摸他那头金黄色头发。他脸上有些雀斑,皮肤呈粉色,这让雷布思想起了年轻时的科林·蒙哥马利。詹尼的眼睛和他的领带一样都是蓝黑色。他似乎认为有必要对刚才的问题作进一步解释。“我们早上是打电话谈的。”
“你和这些俄国游客之间有什么关系吗?”雷布思问。詹尼点点头。
“探长,FAB从来不会拒绝潜在客户。”
大多数人都用FAB这几个字母来指代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这个术语挺煽情的,不过指代的银行却是最大的雇主之一——或许也算是苏格兰最盈利的公司了。电视广告宣传FAB是个大家庭。那些广告大多都拍成了迷你肥皂剧。该银行的全新企业总部——尽管外界极力表示反对,还是建在了绿带之土上——犹如一座微型城市,设有商场和咖啡厅。员工可以在那里做头发、吃晚餐。他们可以去健身,也可以在公司的九洞高尔夫球场上打几杆球。
“假如你需要找人处理透支问题的话……”詹尼一边说着一边将名片递给了雷布思。麦克法兰看到后大笑起来,然后将黑咖啡递给了詹尼。雷布思在想这个人真有意思:他和麦克法兰的看法一样。但是,他敢肯定假如詹尼在外招待重要客户的话,不管客户点什么单,他肯定都会要一样的。一两年前,位于图里艾伦堡的警察学院开过这门课程:移情面谈技巧。你在质问证人或者犯罪嫌疑人时,一定要努力找到自己和他们的共同之处,必要的话还可以撒谎。雷布思从来没特意想过使用这一技巧,但是他能看出这种技巧詹尼用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斯图亚特真是恶习难改啊,”梅根说,“我告诉过你该怎样推广业务吧。这样做太不道德了。”但是,她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詹尼也咯咯笑了,同时还是把名片塞给了雷布思和克拉克。
克拉克开口了,“詹尼先生说你俩曾谈到过亚历山大·托多罗夫。”
梅根·麦克法兰缓缓点头,“斯图亚特是都市重建委员会的顾问。”
“我觉得FAB不应该支持民族主义,詹尼先生。”雷布思说。
“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完全保持中立,”詹尼强调道,“探长,都市重建委员会总共有12名成员,代表5个政党。”
“你今天和他们多少个人通过电话呢?”
“目前为止,只有梅根一人,”银行家承认,“不过现在还不到午饭时间呢。”他假装看了看手表。
“斯图亚特是我们的3I顾问,”麦克法兰说,“3I指的是对内投资举措。”
雷布思没在意这句话。“詹尼先生,是麦克法兰小姐特意请你来的吗?”他问。他见詹尼看了看梅根,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的目光转向麦克法兰小姐,“哪个商人?”
她眨巴眨巴眼睛,“什么?”
“哪个商人比较关注亚历山大·托多罗夫呢?”
“你问这个干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雷布思故意扬起眉毛。
“探长把你逼得走投无路了,梅根。”詹尼害羞地笑着说。梅根瞪了他一眼,但是面对雷布思时,她马上和善了。
“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她说。
“以前有位苏联领袖就叫安德罗波夫。”克拉克说。
“他俩之间没什么关系。”詹尼告诉她,说罢喝了一小口咖啡,“在总部,人们都习惯叫他斯文加利。”
“为什么呢,先生?”克拉克显得很好奇。
“因为他收购了大量业务,将自己的公司打造成了全球大型公司,并争取到各大董事会的支持,还有他运用的各种策略以及战术……”詹尼滔滔不绝,好像一天都讲不完似的。“我敢肯定,”他说,“斯文加利是大家对他的一种爱称。”
“听起来好像你也对他很赞赏,”雷布思说,“我猜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很乐意和这些大人物合作。”
“我们已经在和他们打交道了。”
雷布思决定给詹尼点难看。“哦,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碰巧也和你们做生意呢,先生。结果呢,看看他的下场。”
“雷布思探长说的有道理,先生,”克拉克打断了,“你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下托多罗夫先生的账户详单,还有他最近的一些银行交易信息呢?”
“我们和客户之间有协议的……”
“我明白,先生,不过这些信息很有可能能帮我们找到凶手。这样你的其他客户就大可放心了。”
詹尼若有所思地噘噘嘴。“他立遗嘱执行人了吗?”
“据我们所知没有。”
“他是在哪个支行开的户?”
克拉克张开双臂,耸耸肩,笑容里充满希望。
“我先看看能不能查到。”
“非常感谢,先生,”雷布思跟他说,“我们警署就在格菲尔德广场那边。”他假装环顾四周。“没这里这么大,也就不会让纳税人因此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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