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住好,还是记不住好
我不记得这个故事是听别人说的还是我自己写的。总之故事主角是一名决定遗忘一切的女性。她一人独层,房里贴着玫瑰花样的壁纸。她的感情不顺,年纪也大了。一天,她决定忘记房里玫瑰花样的壁纸,接着她要忘记手上拿着的咖啡杯,再下来是忘记拿杯子的那只手,接着是带她行走在孤独世界的双脚。她慢慢忘记自己的每一部分。她坐在厨房里,整个人越变越小,属于她的事物一点一点被移除了。后来,她忘记了自己的长相,只剩下心还在,其他都不见了。最后她连心也忘了。她开始漂浮在空中,没有意识,自由自在,但也完全不是个人了。
这个故事点出记忆对人类的重要性,让我们知道活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记忆才有现在,这种说法我们听了太多遍。忘记过去的人必会陷入永无止境的轮回。人类相当重视回忆,有时甚至沉湎其中,无法自拔。人到哪儿,记忆就跟到哪儿,人脑堆不下了,就储存在电脑里。人活得越久,受失忆症威胁或患老年痴呆症的比率就会越高。如果有更好的筛查设备,我们就可以及早发现患老年痴呆症的迹象,随时注意自己脑波的变化。
创立记忆制药公司的坎德尔深知此事。该公司位于新泽西州蒙特维尔市花园大道,距纽约州立精神病学中心约40分钟车程。走进迂回曲折的走道,就看到两旁摆满了老鼠和猫的兽笼,没有头骨覆盖的脑部,吊挂在墙上的透明罐子,新月状的大脑皮层切片浸泡在深色药水中。该公司的目标在于找出某种化合物,可以活化培养皿中从脑部剥下的神经元,然后再植回人脑形成更稳固持久的连结。该公司希望这种药物能强化CREB,让我们能逃脱老化引起的记忆丧失,重拾感官知觉的敏锐。
坎德尔认为,记忆制药公司研发中的药物可望在10年内上市。研发这种药物并非为了治疗老年痴呆症,而是解决战后婴儿潮一代迈入老年后出现记忆衰退的问题,如记不起钥匙放在哪里,或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实验中的药物叫磷酸二酯酶-4(Phosphodiesterase-4,PDE4),目前PDE4在老鼠实验中效果卓着,即使是年纪相当于人类80岁的老鼠,也能像年轻老鼠一样,穿梭迷宫,来去自如。
坎德尔称之为“红色小药丸”。坎德尔的实验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综观20世纪心理学实验,无人能出其右。
药物虽未上市,但已经引发了诸多道德争辩。坎德尔表示这种药物是为治疗因老化而导致的记忆缺损。然而若干科学家表示,老化导致的记忆缺损早在20岁就开始了,难道我们要鼓励大学生尽早服用这种红色的药丸?也许在准备高考时,他们就该服用这种药丸了。会不会有公司要求员工必须服用这种药物?或是有人觉得必须服用,才能跟得上那些已经服用了这种药物的人?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伦理问题。这种药物如果能帮助我们建构、储存记忆,那就等于掀开了覆盖过往的黑布,让过去的点滴都摊晒在阳光下,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多根本不记得的细节,这些无关紧要却历历在目的细节,会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这种药物原本想让我们更有活力地迎向未来,却反而让我们陷入了钜细靡遗的过去,让我们无法专注于当下。
增强记忆的药物可能导致的问题多不胜数。没有人知道CREB的发现对我们的现在与过去有什么影响。就算这种药不会让回忆如洪水般涌上心头,那么有没有可能会让现在的印象太过鲜明,盘踞不去,反而造成更大的困扰?抛去不重要的琐碎细节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进化动力,它让我们得以在远古时期形成的平原上进化出高科技的现代社会。
我想知道,有人想过丧失记忆的好处吗?记忆是部庞大喧嚣的机器,既让我们深陷过去,也让我们忧心未来。我们忙于回忆过去,幻想未来。事实上,预想未来也是种记忆,不管我们投射何种期望,都是基于过去的经验,因此我们很少活在当下。也许我们都不了解全然活在当下,不受时间左右是什么感觉。动物也许知道,因此它们似乎比较快乐。申克(David Shenk)的杰作《遗忘》(The Forgetting),引述了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叙述:“以前我不知道,得这种病竟然能让我感到平静。人生舞台的幕布缓缓放下,生命看起来竟是如此美好。”也许亨利也有类似的感觉吧。对他来说,每一次吃到草莓,都是第一次;每一次看到雪花缓缓从天而降,都是全新的感受;每一次内心的感动,都是全心全意!
本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