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醒人心
这样的结果依然指向实验的效度问题。被试在实验室里的抉择无法有效预测其在实验室外的言行。而我们都认为,科学实验的主要目的就是在于可以有效预测现实,并且能够推论至其他情境。所以批评米尔格拉姆实验的人就绝对正确吗?
社会学者穆克(Douglas Mook)曾在一篇题为《论外在效度》(In Defense of External Invalidity)的文章中指出,不该以推论程度高低来判断实验价值:“假设某项研究并不以实际应用为本意,那么其实验结果能否适用于现实,便无关紧要了。”换言之,如果研究者不打算将研究发现应用在真实世界,我们还需要在意研究发现与现实是否相关吗?
小说与实验都讲究结构组织、结局与心得。绝不可能有人看完着名的俄国作家陀斯妥也夫斯基的名着《卡拉马佐夫兄弟》(The Brothers Karamazov)后,感想却是:“这本书很有趣,虽然我看不懂作者在讲什么”。文学作品之所以能够让人印象深刻,多半是因为内容能与生活相互呼应。我们都承认,米尔格拉姆的实验影响重大。但其研究主题为何莫衷一是呢?不是服从,不是信赖,不是悲喜交杂的戏剧,不是违背道德良知的实例,米尔格拉姆究竟要传达什么信息?我们又该从何得知?
也许我们最好直接问被试,毕竟他们比谁都清楚实验那一刻的感受。当我们询问被试:“实验对你有何意义?”答案依旧相互矛盾,没有定论。蒲朗菲说:“这个实验改变了我的一生,让我更能挣脱权威的束缚。”现任纽约福德汉姆大学(Fordham University)教授的塔库申(Harold Takooshian)曾是米尔格拉姆的学生,他当时看到米尔格拉姆桌上有一堆信件,“一个黑色大袋子,里头有上百封被试的来信。很多人说,服从实验让他们更了解生命,更懂得如何生活。”被试表示,他们从实验中学会反省自己对权威与责任的态度。有位年轻人表示,米尔格拉姆的实验激发其道德良知,且挺身参与反战运动。
米尔格拉姆的实验之所以重要,并非由于其具体的量化发现,而在于它的无形的教化力量。服从实验对被试产生始料未及的效应,使其更能抗拒权威,至少部分被试如此。这项实验影响力之大,不仅在于其呈现了惊人的事实,更在于其颠覆了既有观念,其威力与原子弹相当。米尔格拉姆说:“这项实验激发了被试的自我意识,这是‘改变’的第一步。”
关于人格是否影响服从或反抗,我还找不出实证。然而我相信两者确有关联,人类行为绝不只是所处环境的投射。尽管米尔格拉姆深信人类行为深受情境操控,但他并未忽略人格特质这个变量,所以他不认为情境是唯一的因素。很多人不知道米尔格拉姆说过这段话:“面对权威,选择服从或反抗,必定也受人格特质影响,只是目前还无法证明。”
我还记得,当年在暮春时分的布兰迪斯大学,我第一次听到米尔格拉姆的实验,仿佛也如受到电击一样,随即醒悟到在同样的情境下,我也可能失去平日的稳重与理智,做出同样的事。你我是否曾多少次听见带有种族歧视的诋毁时,为了避免冲突而保持沉默?你我是否曾多少次看见不公不义的事,比如同事遭受刁难侮辱时,却为了保住工作而袖手旁观?这种意念潜伏心中,受所处情境影响,时而明显易见,时而幽微难辨。人心几乎都有道德良知不及之处,若我们一再放任其扩张,等到道德良知遭到吞噬,那时再强烈的刺激也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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