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在瓦尔达拜见圣雄甘地
“欢迎来到瓦尔达!”摩诃迪瓦·得赛先生(Mahadev Desai),圣雄甘地的秘书,以热忱的言辞及用白色棉布手工编织的花环迎接布利慈小姐、莱特先生和我。我们一小群人在八月的一个清晨终于脱离了车厢中的灰尘及闷热,从瓦尔达火车站下车。我们将行李安置在牛车上,和得赛先生及他的同伴巴巴萨黑·得沙穆克(Babasaheb Deshmukh)先生、彭格尔(Pingale)博士一起坐进一辆敞篷汽车。驶过一小段泥泞的乡村道路之后,来到印度政治圣人修道院的所在地—玛冈瓦地(Magannvadi)。
得赛先生马上带我们到书房去。在那里,圣雄甘地正盘腿坐着,一手持笔,另一手拿着一小片碎纸。他的脸上溢溢满开朗、胜利及热情的微笑!
“欢迎!”他潦草地用印度文写着。星期一,是他每周禁语的日子。
虽然这只是第一次会面,但我们热情地朝对方微笑着。1925年,圣雄甘地曾亲临兰契学校,还在学校的贵宾簿上留下了优雅的颂词。
这位只有100磅重的瘦小圣人在身体、心智、灵魂各方面都散发着健康的光彩。他柔和的棕色的双眸散发出智慧、真诚和洞察力。这位机智的政治家曾在无数法律、社会及政治战斗中赢得胜利。世界上没有一位领导者可以像他这样,成为上百万未受过教育的印度人民心中的安全庇护所。他们自发地为他献上这一举世闻名的光辉称号—圣雄(“伟大的灵魂”)。
“修道院的人们全部都可以任由你们使唤,有任何需求只需吩咐他们。”当得赛先生准备带领我们从书房走向招待所时,圣雄以特有的谦逊递给我这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我们的向导带领我们穿过果园和花圃,来到一栋有着格子窗户和瓦片屋顶的建筑面前。在前院有个水井,直径有25英尺,得赛先生说是用来储水的。附近还竖着一个可以旋转着打米的水泥轮子。我们每个人的小卧室只放置了不能再少的陈设—由手工编织绳索做成的床。砌着石灰墙壁的厨房一角有个水龙头,另一角还有个煮饭用的炉灶。质朴的田园牧歌传入我们耳中—乌鸦、麻雀的叫声,牛鸣声及雕凿石块的的敲击声。
得赛先生看着莱特的旅行日记,并翻开一页写下“不合作主义”(Satyagraha)誓约的明细:
“凡追随圣雄者均需严格遵守:
非暴力;诚实;不偷窃;独身;无恒产;身体劳动;控制味觉;无惧;平等尊重所有宗教;使用本国自制品;释放贱民。这十一项誓言应以谦恭之心来遵守。”
在我们抵达这里两小时后,我和同伴被通知去吃午餐。圣雄从书房经过庭院,坐在修道院入口的拱廊下。一共大约25个赤足的不合作主义者蹲在黄铜制的杯盘前。全体同声祈祷后,开始享用黄铜大碗里面装着的洒上印度酥油的烤面饼、切成小方块的水煮蔬菜以及柠檬酱。
圣雄吃着烤面饼,水煮甜菜,一些生菜和柑橘。在他的盘中另外有一堆非常苦的印度楝叶,是一种出名的清血剂。他用汤匙舀了一些放在我盘中。我和着水匆匆咽下,想起儿时母亲曾经强迫我吞下这讨厌的食物。然而,甘地却津津有味地细嚼慢咽着这苦楝糊,仿佛是道可口的甜点。
从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中,我注意到,圣雄其实可以随心所欲地分离心灵及感官。我回想起数年前他那场轰动的盲肠开刀手术。他拒绝麻醉,整个手术过程中也都在高兴地和徒弟聊天,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容显露出他对疼痛的毫无感觉。
那天下午,我有个机会和甘地的一个著名的徒弟,一位英国海军上将的掌上明珠玛德琳·斯莱德(Madeleine Slade)小姐闲聊。当她以流畅的印度语向我讲述她每日的活动时,她坚强平静的脸庞上散发出热情、快乐的光芒。
“农村重建工作是很有意义的!我们一群人每天清晨五点就出门,为附近的村民服务,并且教导他们一些简易的卫教知识。我们将清洁公厕及茅草、泥土房舍当作工作重点。这些村民均未受过教育。除非实际操作示范,否则是无法教导他们的!”她愉快地笑着。
我赞赏地看着这位出身名门的英国女士,她的谦逊使她能够抛却尊贵的身份而去做这些通常只有“贱民”才会从事的工作。
“1925年我来到印度,”她告诉我,“在这片土地上我有‘回家’的感觉。现在,我已绝不愿意再回到过去的生活及喜好中。”
我们讨论了一会儿有关美国的事情。“我一直很高兴也很惊奇,”她说,“许多造访印度的美国人,对灵性的探索都显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密罗跋伊的手很快开始在纺纱车上忙碌起来,纺车在修道院的所有房间都可以见到—因为圣雄的推广。
我们三人成为巴巴萨黑·得沙穆克的贵宾,在晚上6点享受了一顿晚宴。7点是祈祷时间,我们回到玛冈瓦地修道院爬上屋顶,在那里,已有30位不合作主义者呈半圆形环绕着甘地。他盘腿坐在草垫上,面前是一个古代的怀表。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棕榈树及印度榕树上。夜色笼罩下,蟋蟀开始鸣叫。宁静的气氛中,我沉迷了。
先是由得赛先生领唱,接着团体响应,他们唱了一首庄严的圣歌,然后朗读梵歌。圣雄示意我主持结束时的祷告。此时心与灵是如此的神圣和谐!永世难忘的回忆,那一次瓦尔达屋顶上,在初升星光下的打坐。
到了8点,甘地准时结束了他的禁语。超量的工作使他必须精确地分配时间。
“欢迎,可敬的斯瓦米!”圣雄这次不再用纸笔向我们致意。我们刚刚才从屋顶下楼到达他的书房,屋内简单陈设着正方形的坐垫(没有椅子),一张低矮的书桌上放着书、纸及一些普通的笔(不是钢笔)。一只普通的时钟在角落中滴答响着。充满了平静与虔诚的气息。甘地露出了他令人迷醉的微笑。
“多年以前,”他解释道,“我有了每周禁语一天的习惯,专门用来回复信件。但是现在,这24小时却成为我灵性生活中重要的必需品。这种定期禁语对我来说不是折磨,而是恩赐。”
我完全同意。接着,圣雄向我询问了有关美国及欧洲的情形,我们还讨论了印度及国际形势。
“摩诃迪瓦,”当得赛先生走进书房中时,甘地对他说,“明天晚上请在镇上的大礼堂安排可敬的斯瓦米演讲有关瑜伽的修行。”
当我向圣雄道晚安时,他体贴地递给我一瓶香茅油。
“可敬的斯瓦米,瓦尔达的蚊子是不懂尊重生命的!”他笑着说。
隔天早上,我们一小群人很早就用了早餐,享用添加了糖蜜及牛奶的美味麦片粥。十点半,我们被通知到修道院前廊与甘地和那些不合作主义者一起共享午餐。今天的菜单居然有糙米、新鲜精选蔬菜及豆蔻种子。
中午,我在修道院内到处闲逛,在牧场上看到了一些悠闲自在的牛。甘地充满热情地保护着这些动物。
“对我而言,牛代表着一切低于人类的生物,”圣雄解释说,“通过牛,人类可以了解自己与其他生命其实是一体的。为何古代的先知选择神化牛?答案对我来说非常清楚。印度的牛是最佳的例子,她是慷慨的给予者。她不仅提供牛奶,还帮助耕田。牛是一首让人怜悯的诗篇,通过这温和的动物,人类可以感受到怜悯。她可说是数百万人类的第二个母亲。保护牛就意味着保护所有上帝创造的无法言语的生物。因为无法言语,所以他们的恳求会更加强有力。”
在刚过完中午不久,就我在户外用印度语做的简短演讲快要接近尾声时,天空突然降下倾盆大雨。在暴雨中莱特先生和我笑着爬上车,疾驶回玛冈瓦地。这真是典型的热带骤雨及泥泞!
当我回到招待所时,再度被这简朴至极,到处都体现着自我牺牲的现象震撼着。甘地在他的婚姻生活中早就实践了他所立下的无恒产的誓言。圣雄放弃了一家每年能为他带来超过两万美元收入的大型法律事务所,还将他的财富分给了穷人。
圣尤地斯瓦尔曾温和地嘲讽一般人对舍弃持有的不正确的概念。
“一个乞丐无法舍弃财富,”上师说,“如果有个人伤心地说‘我的事业失败了,妻子离开我,我要舍弃一切出家,’那他所指的牺牲是什么样的?其实,他并未舍弃财富和爱,而是财富和爱抛弃了他!”
在另一方面,像甘地这样的圣人们,不但做到了有形的物质牺牲,还做到了更为困难的舍弃自私的动机及目标,将他们内在的最深沉的本质与人道主义的洪流合而为一。
圣雄了不起的妻子卡斯特拉拜(Kasturabai),在甘地没有保留任何财产给她及孩子使用时,她并未反对。甘地和妻子年轻时结婚,在有了数个儿子后就立誓禁欲。在这出由他们夫妻共同演出的激烈生活戏剧中,她确实是一个镇定的女英雄。她追随丈夫入狱,与他一起绝食三周,而且完全地帮他分担着他无止尽的责任。
几年以来,卡斯特拉拜都在担任圣雄所募到数百万元公众基金的会计。在印度民间流传着许多幽默故事,就是丈夫会很紧张妻子打扮得珠光宝气地去参加甘地的会议—因为圣雄神奇的口才会把这些贵妇的金镯、钻石项链立刻吸引到捐款箱中!
有一天,基金会的会计卡斯特拉拜实在无法解释其中4卢布的支出。甘地就正式公布查账结果,并毫不留情地指出妻子的账目有4卢布的问题。
我经常在班上对美国学生讲这个故事。有天晚上,有位女士在讲堂上非常愤慨地说:
“管他什么圣雄不圣雄,”她大叫道,‘如果他是我丈夫,并且让我受到这种不必要的公然侮辱,我一定会赏他一个黑眼圈!’”我在与他们幽默善意地讨论了美国与印度妻子的主题后,又做了一个完整的解释。
“甘地的妻子是把圣雄视为她的古茹,而不是丈夫。所以,即使只是一点小错,古茹也有权惩戒学生。”我指出,“在卡斯特拉拜被公开指责没不久,甘地就因为政治因素被宣判入狱。当他平静地向妻子道别时,她跪在他的脚下,‘上师,’她谦卑地说道,‘如果我曾经冒犯你,请原谅我。’”那天下午3点,在瓦尔达,我依照约定来到圣人的书房,甘地面带令人难忘的笑容望着我。
“可敬的圣雄,”当我盘腿坐在他身旁的草席上时,我问他,“请告诉我你对不杀生的定义。”
“在思想或行为上,避免伤害任何生物。”
“非常好!但世人总是会问:难道不能为了保护孩子或自己杀死一条眼镜蛇吗?”
“我无法杀死眼镜蛇并且不违反我的两个誓言—无惧及不杀生。我宁愿尝试先用爱的振动力使蛇平静下来。我不可能降低我的标准去迎合环境。”甘地接着以令人惊奇的坦率补充道,“我必须承认,如果真的面对眼镜蛇,我也无法坚持刚才的讨论!”
这时,我注意到他的桌子上放着几本西方最近出版的有关饮食的书籍。
“是的,饮食对不合作运动是非常重要的。”他轻笑着说道,“因为我对不合作运动者提倡彻底禁欲,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对独身者最佳的饮食。一个人要先控制好口欲才能控制好性欲。半饥饿状态或不均衡的饮食都不是解决的办法。一位不合作主义者只有先克服身体内在对食物的贪欲后,同时,必须持续遵循合理的素食以获得必要的维他命、矿物质、热量等。并要借着内在及外在的智能,把生殖性的体液转变成为全身的活力。”
圣雄和我讨论着比较优质的肉类替代品。“鳄梨是非常好的,”我说,“在加州我的总部附近有许多鳄梨树丛。”
甘地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在瓦尔达生长?不合作主义者会很感谢有新的食物。”
“我一定会从加州寄一些鳄梨树苗到瓦尔达。”我接着说道,“鸡蛋是一种高蛋白食物,不合作主义者也不吃吗?”
“没有受精的蛋是不被禁止的。”圣雄笑着回忆道,“但是多年来,我都不支持他们食用,即使现在,我自己也不吃鸡蛋。”
“‘可敬的甘地,’医师说,‘未受精的蛋没有活的精虫,完全不涉及杀生。’”甘地对我表达了他想要接受拿希里·玛哈赛克利亚瑜伽的意愿。我被圣雄的宽大心胸及探索精神深深感动了。在对天国的追寻中他像个孩子,有着耶稣赞美儿童所拥有的赤子之心。
到了我答应的授课时间,几位不合作主义者走进了房间—得赛先生、彭格尔博士及其他一些渴望学习克利亚的人。
我先教导这几个学生身体的尤高达运动。身体被区分为20个部分,意志依次导引能量到达每一部分。很快,每人在我前面像马达般开始颤动。甘地身体的20个部位的起伏很容易被看见,几乎所有时间都看得到!虽然他很瘦,但并不难看,他的皮肤光滑而无皱纹。
接着我向他传授了克利亚瑜伽解脱的法门。
在瓦尔达的最后一晚,得赛先生安排我到镇上大礼堂发表演讲。室内挤满了大约四百位听众。我先以印度语,接着又以英文来演说。待我们这个小团体回到修道院时,正好赶上对被平静和信件包围了的甘地道晚安。
凌晨五点我起床时,夜色仍徘徊不去。而村庄的生活早就开始活跃:一辆牛车停在修道院的大门边,一位农民头上顶着庞然重物摇摇摆摆地经过。早餐后,我们三人前去向甘地顶礼道别。圣雄在凌晨四点就已经起床开始早祷了。
“可敬的圣雄,再见了!”我跪下来碰触他的脚,“印度在您的护佑下一定会平安的!”
挥别瓦尔达田园生活后的数年,印度的大地、海洋及天空均因世界大战而蒙尘。甘地提出务实的非暴力来代替军备武力。为了平反冤情,消除不公,圣雄使用非暴力的方法,而这些方法一次又一次地被证明是有效的。他用如下的文字表达着他的信念:
我发现生命在毁灭中仍然持续存在,因此,必定有高于毁灭的法则存在。只有在这一法则下,秩序井然的理性社会才能存在,生命才值得存续下去。
如果那就是生命的法则,我们必须在日常生活中去实践它。不论战争在何处,不论我们在何处面对敌人,都要用爱去征服他们。把不可避免的爱的法成功用于生活中,那是那些毁灭性的法则所无法达成的。
甘地通过非暴力的方式已经为他的国家赢得了无数政治上的权利,这是任何国家任何领袖除了子弹外无法实现的。杜绝所有错误及罪恶的非暴力方法,不但引发了政治领域的改革,还引发了轰轰烈烈的社会改革。甘地及他的追随者通过这一途径消除了许多印度教徒及回教徒之间的世仇。数十万名回教徒将圣雄视为他们的领袖。“贱民”在他身上找到了无畏的斗志。“如果我还有重返人世的宿命,”甘地写道,“我希望生为贱民,因为只有如此,我才能为他们更有效地服务。”
这位温柔的先知在他的国土上广受尊敬。他完全相信人类具有与生俱来的高尚本质。即使失败也从未使他失去信心。“即使敌人欺骗你20次,”他写道,“不合作主义者还是准备好相信他第21次,因为对人类天性的绝对信任是信条特有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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