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古茹的临终时光
“可敬的古茹,我很高兴今早我能与您单独见面。”说这句话时,我带了许多芳香的水果和玫瑰,到达塞伦波尔修道院。圣尤地斯瓦尔和蔼地看着我。
“你有什么问题吗?”上师环顾四周,好像准备离开。
“可敬的古茹,我到您这里来时只是个高中青年,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甚至有了一两根白发。从那时到现在,您一直对我倾注着无言的爱,您只在初次见面那天对我说过‘我爱你’。”我祈求地看着他。
上师目视下方说道:“尤迦南达,我需要把心中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温暖感情拿到冷酷的语言世界来吗?”
“可敬的古茹,我知道您爱我,但我肉体的耳朵非常渴望听到您这么说。”
“如你所愿。在婚姻生活中,我经常盼望能有一个儿子,可以培养他走上瑜伽的道路。但当你进入我的生命中时,我满意了。我在你身上找到了我对儿子的那种感觉。”两颗晶莹的泪珠将要从圣尤地斯瓦尔的眼眶中滴落,“尤迦南达,我一直是爱着你的。”
“您的回答是我去往天堂的通行证。”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并在他的话语中永久地消融了。
几天以后,当我在加尔各答的亚伯特(Albert)会堂向一群听众演讲时,圣尤地斯瓦尔和山多斯(Santosh)的摩诃拉甲以及加尔各答的市长都坐我旁边的讲台上。虽然上师没有跟我说什么,但我在演讲时不时看他一下,看到了他闪亮的眼光。
接下来,是与塞伦波尔学院校友的谈话。当我看着老同学,他们也看着昔日的“疯和尚”时,喜悦的泪水坦然地流了出来。口才绝佳的哲学教授戈夏尔博士走上前来欢迎我,我们过去的一切误会也在时间的神奇魔力下烟消云散。
12月底,在塞伦波尔修道院有一场冬至庆典。如往常一样,圣尤地斯瓦尔的徒弟从各处聚集起来。虔诚的桑可尔坦斯歌舞,克里斯多·达(Kristo·da)甜美的独唱,年轻徒弟布置的盛宴,还有星光下,上师在挤满人群的修道院的动人的演讲!
“尤迦南达,请跟大家说些话—用英语。”当上师提出这个非比寻常的要求时,他眨着眼睛。他是否想到我那时在船上第一次用英语演讲之前的困境?我告诉了师兄弟们这个故事,最后引来了大家对我们的古茹的热烈推崇。
“他对我的引导无所不在,不仅只是在轮船上,”我总结道,“在美国那块广大好客的土地上,15年来他也始终与我同在。”
当客人离去后,圣尤地斯瓦尔召唤我到他的卧房—只有一次,在早年的一个节庆后—我被允许睡在他的木板床上。今晚我的古茹静静地坐在那里,徒弟们在他脚下围成半圆。当我迅速走进房间时,他微笑着。
“尤迦南达,你要离开这里到加尔各答去了吗?明天请回到这里来。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第二天下午,圣尤地斯瓦尔说了一些简单祝福的话,赐给我一个更高的出家者的头衔—帕拉宏撒(Paramhansa)。
当我跪在他面前时,他说:“现在它正式取代你之前斯瓦米的头街,”我想到我那些美国的学生可能要与“帕拉宏撒”的发音奋斗时,暗自觉得好笑。
“我已经完成了我在世上的任务,你要继续下去。”上师轻声地说着,他的目光温和而平静。我的心却惊惧地跳动着。
“请你委派一个人负责我们在布利的修道院,”圣尤地斯瓦尔继续说道,“我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你,相信你会成功地驾驶着载着你的生命和团体的船只到达天国的彼岸。”
我抱着他的脚,泪水长流。他站起来,充满爱意地祝福我。
“可敬的古茹,”我啜泣着恳求他,“不要这么说!永远不要跟我说这样的话!”
圣尤地斯瓦尔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带着平静的微笑。虽然快到81岁生日,他看起来还是很健壮。
“先生,昆巴大会就在这个月举行,地点是阿拉哈巴。”我用手指指向孟加拉月历上大会的日期,向上师示意。
“你真的想去吗?”
丝毫没有觉察到圣尤地斯瓦尔并不愿意我离开他,我自顾自说道,“您有一次在阿拉哈巴的昆巴大会上看到神圣的巴巴吉。也许这次我也够幸运,可以看到他。”
“我不认为你在那里能够遇到他。”古茹说完沉默了下来,他不希望干涉我的计划。
次日,当我与一小群人启程前往阿拉哈巴时,上师仍以他平常的方式祝福我。我浑然不觉圣尤地斯瓦尔态度中的暗示,显然,这是上帝希望免除我被迫目睹古茹死亡的经验。在我一生中,每当那些我所挚爱的人过世时,上帝总是慈悲地安排我远离现场。
1936年1月23日,我们一行人抵达昆巴大会会场。近乎两百万的汹涌的人潮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印度人,即使是最低下的农夫,也都具有与生俱来的特殊的本质,那就是崇敬灵性财富和那些舍弃世俗束缚寻求先知依靠的僧侣和隐士。事实上,在那个地方也有骗子和伪君子,但印度人会尊重所有的人。
我们的团体在第一天只是纯粹地观看。这边,有无数的沐浴者,为了减轻罪恶,浸泡在神圣的恒河水里;那边,我们看到了崇敬庄严的仪式;远处,有虔诚的奉物散落在圣人沾满灰尘的脚下。我们转过头去,又看到一列象队和有着华丽披挂的马匹,与缓步行走的拉吉普坦拿骆驼组成一个纵队行进着,还有奇特有趣的宗教游行队伍,或者是挥动着金银制成的令牌、旗子和丝绒的幡的赤裸的隐士。
1936年的昆巴梅拉大会,中间那位妇人当时已经112岁了。
隐士们只着腰布,小团体地静静地坐着。他们的身上涂满了灰烬,使他们避免过于酷热和寒冷。他们额头的第三只眼处有用檀香膏描绘的鲜明的标记。接着,有成千上万个身着赭色僧袍,带着竹杖和乞食钵的光头斯瓦米出现。当他们四处走动或是与徒弟讨论哲学时,脸上就会散发着出家人特有的宁静的光彩。
在树下,四堆巨大的正在燃烧的木头周围,生动地环绕着如画般的隐士们。他们的头发都编成辫子盘绕在头上,有些还留着几英尺长、卷曲而打结的胡子。他们安静地或打坐,或伸出手来祝福过往的群众—乞丐、坐在大象上的摩诃拉甲、穿着五颜六色纱丽服的妇女,她们的手镯和脚环叮叮作响。托钵僧细瘦的手臂奇异地把钵举在头顶上,布拉玛查理携带着静坐用的肘架,庄严谦卑的圣人们隐含着内心的祝福。在喧嚣之中,我们还听到了寺庙的钟声不断地召唤着。
大会的第二天,同伴和我进入不同的修道院和一些临时搭建的帐篷向重要的圣人致意。我们接受了吉利僧派教主的祝福—一个瘦小,眼中带着微笑的火焰的苦行僧。我们接下来拜访的修道院,它的古茹在过去九年中坚守着禁语及严格水果和餐饮限制的誓言。修道院大厅中央的讲台上坐着一个盲眼的圣人—布拉格拉·查克舒(Pragla Chakshu)。他精通古代经典,受到各个宗派的尊敬。
我用印度话简短地演讲了一通吠陀哲学后,我们就离开了宁静的修道院去问候附近的斯瓦米奎师那南达(Krishnananda)—一位英俊的和尚,有着红润的双颊和让人印象深刻的臂膀。斜躺在他旁边的是一只被驯服的母狮。我确信它是屈服于和尚的精神魅力而不是他孔武有力的体格!这只从丛林走出来的猛兽拒绝所有的肉类,只喜欢米饭和牛奶。
我们下一个邂逅的是一个年轻博学的圣人,莱特先生文采斐然的旅行日记里有过生动的描述。
“我们开着福特车经过快要枯竭的恒河上面一座咯吱作响的浮桥,曲折艰难地越过了人群,又穿过狭窄弯曲的巷道,在经过河边的一个地方时,尤迦南达向我指出,那就是巴巴吉与圣尤地斯瓦尔碰面的地方。不久,我们下车开始步行,在穿过隐士围绕着的冒着浓烟的火堆和滑溜的沙地后,到达一个坐落有几间简朴泥巴的稻草小屋的地方。我们在这些不起眼的临时住所中的一间停下了,没有门的一个低矮的入口里面是一个以非凡智能著称的年轻漫游隐士的住处,他叫卡罗·佩特里(Kara Patri)。在那儿,他盘腿坐在一堆稻草上,身上唯一的遮盖物—也可以说是他仅有的财产—一块儿披在肩上的赭色的布。
“我们匍匐着爬进茅屋,并在这位有着开悟的灵魂的圣人脚下顶礼。一副天国的面庞向我们真诚地微笑着,挂在入口处的煤油灯在茅草墙上映出各种怪异的影子。他的眼睛和整齐洁白的牙齿闪耀着光辉。虽然我听不太懂印度话,但他的表情富含启示性,我感觉得出,他充满了热情、爱与灵性的荣光。没有人会错认他的伟大的。”
“想象一个不执着于物质世界的人所过的快乐生活:免除了衣服的问题,免除了对食物的渴望,从不乞讨,也不碰煮过的食物,除非那是隔日的。从不带乞食钵,避免所有有关金钱的牵扯,从来不用管钱,也不需储存任何东西。一直信赖着上帝,不必为交通忧虑,也从不搭乘任何交通工具,总是沿着圣河行走。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个星期,避免产生执着。
“如此谦虚的一个灵魂!而且不可思议地精通吠陀经典,还有着贝拿勒斯大学‘夏斯特里’(Shastri)(经典大师)的头衔和文学硕士学位。当我坐在他脚下时,被一种崇高的感觉笼罩了。这一切看起来完全实现了我想要看到古代真实印度的意愿,因为他就是这块土地上有着最高灵性巨人的真正代表。”
我向卡罗·佩特里询问有关他的流浪生涯。“您在冬天也没有穿任何额外的衣服吗?”
“没有,这就够了。”
“您不会随身携带任何一本书吗?”
“不,我用记忆教导那些愿意听我讲道的人。”
“您还会做什么其他的事?”
“我会在恒河边漫步。”
从这些平静的话语中,我强烈地渴望获得他生活中的单纯。我想起了美国以及落在我肩膀上的所有的责任。
“不,尤迦南达,”我伤心了一下,想着“此生你是不可以只在恒河边漫游的。”
隐士又告诉我一些他灵性上的了悟后,我提出了一个唐突的问题。
“您这些描述是从典籍还是内在的体验上得来的?”
“一半是从书本中学习,”他坦率地笑着回答,“另一半是从体验中来的。”
我们在一起静默着打坐,快乐地坐了一会儿。离开他的神圣后,我告诉莱特先生,“他是坐在黄金稻草宝座上的国王。”
几天后,我们的小团体抵达了加尔各答。我想去看望圣尤地斯瓦尔,结果却失望地听到他离开塞伦波尔了,现在在南方300英里远的布利。
“马上到布利的修道院来。”这是一封在3月8日由一位师兄弟拍给上师在加尔各答的门徒阿塔尔·昌卓尔·罗伊·乔杜利(Atul Chandra Roy Chowdhry)的电报。消息传到我的耳朵的时候,我对它其中的暗示感到极为痛苦,连忙跪下来恳求上帝让我古茹活下来。当我正准备离开父亲的家去搭乘火车时,一个内在的天国声音说道:
“今晚不要到布利去。你的祷告不能被准许。”
“上主,”我极为悲伤地说道,“我知道您不希望跟我在布利来一场‘拔河’,在那里,您必须拒绝我为上师的生命而作的持续不断的祷告。难道他必须在您的指示下为更重要的任务离开吗?”
因为要顺从内在的指令,那晚我没有到布利去。第二天晚上,我才出发去坐火车。走在半路上,7点的时候,一团黑色的星云突然间遮蔽了天空。之后,当火车还在隆隆地驶向布利时,圣尤地斯瓦尔的影像出现在了我面前。他表情严肃地坐着,周边有一道道光。
“一切都结束了吗?”我恳求地举起了手。
他点点头,然后又慢慢地消失了。
次晨,当我已经站在布利火车站的月台上时,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这时,一个陌生人向我走来。
“你有没有听说你的上师过世了?”他只说了这一句没说别的就离开了。我却一直没有想起他是谁或他是怎么知道能在那里找到我。
我震惊地摇晃了两下倒在月台的墙边。了解到我的古茹真的是在以不同的方式试着向我传达这个噩耗,我的灵魂像一座火山,翻腾着,反抗着。当我到达布利的修道院时,已经几乎要崩溃了。这时,一个内在的声音在温柔地重复着:“镇静下来,冷静点。”
我进到修道院的房间,上师的身体难以想象地竟然是以生动的莲花姿势盘坐着—一副健康优美的样子。我古茹在过世前不久,曾有轻微的发烧,但就在他升到天国的前一天,他的身体已完全康复了。所以此刻,不管我再怎么细看他亲爱的形体,也无法接受它的生命已经离去了。他的皮肤光滑柔软,脸上的表情也是快乐宁静的。但是,在神秘召唤的时刻,他还是自觉地放弃了他的肉体。
“孟加拉之狮走了!”我茫然地哭着。
我主持了3月10日举行的庄严的葬仪。圣尤地斯瓦尔按着古代斯瓦米的礼俗被埋葬在布利修道院的花园里。他的从远近不同的地方随后抵达的徒弟也在一个春分的纪念仪式上向他致敬。加尔各答主要的报纸《暸望经济日报》(Amrita Bazar Patrika)刊登了他的照片及如下的报道:
吉利派宗师圣尤地斯瓦尔斯瓦米逝世,享年81岁。3月21日在布利举行丧礼。许多徒弟前来悼祭。
斯瓦米是贝拿勒斯瑜伽行者夏玛·夏蓝·拿希里·玛哈赛的一个伟大的徒弟,《薄伽梵歌》最伟大的阐述者之一。斯瓦米是印度境内几个尤高达真理团(自我了悟联谊会) 中心的创办人,也是瑜伽活动背后的伟大鼓舞力量。他首要的徒弟尤迦南达将其带到了西方世界。圣尤地斯瓦尔的预示能力和深切的体验鼓舞着尤迦南达斯瓦米远渡重洋,到美国去亲身传播印度上师托付给自己的讯息。
他对《薄伽梵歌》以及其他经典的诠释证明了圣尤地斯瓦尔已经深入掌握了东西方的哲学,并且始终是东西方结合的启迪者。圣尤地斯瓦尔相信,所有宗教信仰都有一统性,因此,在各种宗派信仰领导者的大力协助下,他创办了圣人协会(Sadhu Sabha)来阐发、宣扬宗教中的科学精神。在他逝世之前,他指定尤迦南达斯瓦米为继承这一职责成为圣人协会的会长。
一个如此伟大的人过世了,实在是今日印度的不幸。祝福所有幸运地受到过他谆谆教诲的人,可以从他身上体验真正的印度文化和灵修精神。
我又回到了加尔各答。直到今天,也不确信自己会不会回到有着神圣回忆的塞伦波尔修道院。我召唤圣尤地斯瓦尔在塞伦波尔的小徒弟普罗富拉前来,并安排他进入兰契学校。
“你离开前往阿拉哈巴大会那天的早上,”普罗富拉告诉我,“上师沉重地倒在了长沙发上。”
“‘尤迦南达走了!’他叫道,‘尤迦南达走了!’他还说,‘我必须用别的方法告诉他。’然后就沉默着坐了几个小时。”
我往后的日子里充满了演讲、授课、会面以及与老朋友的重聚。在空洞的微笑和不断活动的生活中,一道徘徊不去的黑泉污染了我内在极乐的河流,这么多年来,它缓慢曲折地流动在在我所有感知的沙粒下。
“天国的圣人到哪里去了?”我在内心深处无声地叫喊着。
没有任何回答。
“上师完成了他挚爱的与宇宙的合一,这是最好的了,”我的心向我保证着,“他在不死的国度会散发着永恒的光芒。”
“你在塞伦波尔陈旧的大楼里再也看不到他了,”我的心悲痛地诉说着,“你再也不能带你的朋友去看他,也不能再骄傲地对他们说:‘看呀,那里坐着印度的智能阿瓦塔尔!’”莱特先生为我们安排六月初从孟买到西方的航行。在五月为期两周的送行宴会和加尔各答的演讲结束后,布利慈小姐、莱特先生和我就开着福特车到孟买去。当我们抵达时,船务当局却要求我们取消行程,因为找不到空舱可放我们在欧洲还要用的福特车。
“没有关系,”我沮丧地跟莱特先生说道,“反正我还想再次回到布利。”我无声地补充着,“让我的眼泪在我古茹的墓前再洒一遍吧。”
本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