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演讲术
耶鲁世界学人项目着重领导力养成,其中有一项,专门训练我们在镜头前演讲。
我很为难。
不要说英文了,就是中文演讲我也是能躲就躲。跟人交流的所有渠道中,我首选文字,其次是当面一对一,公众演讲最差。性格、技巧、机变,公众演讲要这些。
演讲培训专家万斯(William Vance)把我弄到演播室,让我直视镜头说了20分钟。再过两个星期,他把我研究透了,把我叫过去看视频。
“你觉得如何?”
“内容还可以,形式就不行。”
“为什么?”
“就算是今天我们俩一对一地说,我回答的内容也是这些,所以还可以,但形式就差得太远了。首先,我坐姿不端,始终斜着;其次,眼神很难集中在镜头上,东看西看。”
万斯想了想,这样的啊,这些技术问题不算太重要,决定不被我的问题牵着走,回到他既定的培训路线上。他问我:“假设你在耶鲁刚做完公开演讲,学生们边往外走边相互交谈评点,你希望他们谈到你哪三点?”
我想了想。
第一,懂行。这个人确实懂自己讲的主题;第二,诚实,这个人不说谎话。第三,没有了。
万斯的角度跟我完全不同。我重视内容,他重视形式。他说,在美国这个地方,要“显得”懂行,得在演讲中穿插数据。这建议对我很及时,因为我接下来会有好几场演讲,里面几乎没有任何数据,赶紧改正。
“王烁,你这两点都是内涵,很好,但我更关心外表。我们就说外表,你希望第三点是什么?”
我又想了想:“唬……人……算……吗……”
Bingo!
万斯大喜,郑重地告诉我,世界学人项目是个很好的机会,让我从头考虑怎样在公开场合更有权威感。不考虑不行,想当领袖就得有权威感。
我又很为难,告诉万斯:
“你听说过中国人的一句话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的做法与之大体符合,努力磨练提升,然后等着大任降下来。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偶尔它真的会降下来,我迎接它,不逃跑。但是,我几乎从来不主动去找它。”
万斯定定神:第一,这叫静默型领导(quiet leadership),也很好;第二,但是我们要讲的是表达、表达、表达,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虽然怎么获得领导力没有一定之规,但至少,就你而言,从外表做起还是得有技巧的。
下面就是万斯传授的速成技巧:
第一,音调(intonation)要有起伏。一句话中想强调的部分,声音一定要高,反之则低。
我表示为难,别说英语了,我说中文的音调都是平平的。没想到万斯很有准备,打开电脑上的音频分析软件,让我分别用中文和英文说了同一段话。我自己说来觉得音调一样平,但软件上的音频图告诉我,英文比中文平坦一半。
万斯很得意:“如果你说英文的音调起伏跟你说中文一样,就好很多。记住一点,要有起伏,重点的音要高。”
第二,不要重复。不要车轱辘话来回说,只说一遍,相信听众的理解力。
这个我没意见。
第三,讲话要说一二三。
万斯打开我的分析报告,挑出整体分析的三维图。“叙述不错,分析不错,但分类(categorical)差得有点远。”分类的意思就是用一二三建立结构,让听众知道大体会讲啥,当然,不能不分层,也不能猛分层。一层就够了,大一二三小一二三,听众也吃不消。
三维图旁边是垃圾词数量图,显示为红色警报。我问万斯,我说话时的垃圾词,嗯嗯啊啊,主要是为了争取时间想词,有什么好办法?
万斯说:“第一是可以什么也不说,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沉默两秒种,听众不会在意;第二是把长句变成短句来说,然后短句说完后停顿,顺势想接下来的词。这样效果更好,听众还以为你深刻呢。”
在分析报告里走马观花,我又看到个气泡图,其中最大的气泡居中,写着“抽象”(abstract),其余气泡比它至少小两个量级,龟缩在角落里。万斯说这是风格分析,基于我的语汇——我这20分钟里头使用抽象词汇远超其他种类。
我大笑。我学过七年哲学呢。
万斯说抽象能力强很好,但演讲却需要具象一些。“The US-China relations has a problem.The US-China relations faces a hurdle.美中关系有问题,美中关系面临障碍,哪个好理解些?”
当然是障碍。障碍拦着你,你得翻过去;问题是什么?“画不出来的东西少讲!”
最后,万斯郑重告诫我,我说话中的“但是”(but)太多。我数了数,17次。如果要表达转折,得更自然地过渡,不要过多使用“但是”。
为什么?
跟“yes, but……”相比,领袖们总会选择说“yes, and……”,万斯说,“但”太负面。
“切记,少说‘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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