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糖驯化的大脑
假设你是外星人,正在研究太阳系中最强效的毒品。你已经写过关于可卡因、阿片、酒精和尼古丁的报告,但在地球上,有一种精炼程度更高的物质,似乎能让可卡因等相形见绌。几乎所有的地方都需要进口这种物质,但凡人们吃的、喝的东西里都含有这种物质。这是他们早上吃的第一样东西,也是他们晚上食用的最后一样东西。此外,它还是各种庆典的主角。肥胖儿童和精英运动员随身携带的塑料容器里装满了五颜六色、可供饮用的同类物质,他们对它的依赖程度不亚于空气。尽管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知道这种物质对他们有害,但他们却不想戒除它。
你的报告显示,这种“毒品”的萃取、提炼和运输所需的土地与能量丝毫不亚于任何非法毒品。需要1 000磅水才能从甘蔗中萃取出1磅该物质的原液,再经过几天的加热和提炼,才能生产出几粒可以销售的成品。回顾地球这颗行星的历史,你发现这种物质历来珍贵,曾被用作货币,它的味道——“甜”(sweet)——在流行音乐的歌词中比其他任何毒品出现的频率都高得多。
你的报告主题当然是“糖”。
糖是一种强诱导性毒品。现有的研究表明,人生早期接触糖会对大脑产生持续性的影响,使人更容易产生化学依赖。研究人员给实验老鼠长期喂食巧克力后发现,“每日摄入的糖改变了老鼠纹状体脑啡肽的基因表达”。换句话说,实验老鼠被喂食了刺激阿片受体的物质。糖作为一种强大的表观遗传教练,会指导下一代基因构建出天生渴望甜食的大脑。
正如迈克尔·波伦在《植物的欲望》(The Botany of Desire)一书中说的那样,通过培养人类对某些化学物质的需求,某些植物已经驯化了人类,并把人类变成了达尔文优胜劣汰战争中的棋子,用他们来统治这片土地。就像大麻中的四氢大麻酚(THC)一样,水果和甘蔗中的糖诱使人类和其他动物替它们传播DNA。但这种关系已经发展到了极其危险的地步,因为精制糖迫使我们重新安排地球表面的植被,每年有数百万英亩的热带雨林被烧毁,以维持不断增长的人口持续不断的嗜糖习惯。
我们也为玉米“打工”。高果糖玉米糖浆的生产过程的每一步,都是玉米统治这个星球的一次巨大飞跃。玉米、甘蔗、甜菜、浆果和杧果(俗称“芒果”)等糖料作物使我们合法地吸食容易上瘾的“毒品”,就像吸食可卡因一样,只不过致幻程度没那么强烈。我想说的是,糖对我们的影响比任何非法毒品都要危险,因为它的影响潜移默化、无处不在。
糖比可卡因更容易让人上瘾
糖比其他毒品更容易让人上瘾,因为它的味道更好。研究人员开展了一项以老鼠为实验对象的研究,题为“糖的成瘾性超过可卡因”。他们在老鼠身上进行实验后发现,相较可卡因,糖更容易让老鼠上瘾。在研究结论中,他们警告说:“对包括老鼠和人类在内的大多数哺乳动物来讲,它们的甜味受体是从过去糖类稀缺的环境中进化而来的,因此无法适应高浓度的甜味(化合物)。在现代社会中随处可见的高糖饮食对这些受体产生超常刺激,使大脑产生超常的奖赏信号,有可能推翻自我控制机制,让人上瘾。”
如果给孩子注射海洛因,这种化学物质会在他大脑的快感中枢引发一系列神经活动。无论是果汁、梨浆还是婴儿配方奶粉中的糖,都会“通过由甜味引起的内源性阿片类物质释放”产生类似的反应。如果你经常让孩子食用含糖的加工果汁、甜燕麦片、饼干和糖果之类的食物,你就在无意间扮演了帮凶的角色。虽然糖实际上不含像海洛因那样的阿片类物质,但它对我们的影响是一样的,因为它让我们释放了内源性阿片类物质。
这种效果强到足以让糖水发挥止痛药的作用。有一种常见的做法叫作蔗糖镇痛,护士给婴儿进行足跟血筛查、注射或其他会引发新生儿疼痛的例行治疗时,会给他们喝一小口糖水,以此安抚他们。这种方法很管用,可以在治疗后的一个星期内减少婴儿哭闹的情况。
2002年,在加拿大蒙特利尔的几家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工作的新生儿护士团队,怀疑这种常见的做法可能存在不利的影响,她们特别担心这会对婴儿发育中的大脑产生损害。尽管喂食糖水更方便,但护士们还是获得了研究许可去开展相关实验,她们给一半婴儿喂纯净水,给另一半喂糖水。她们发现,对那些出生后的前7天内被喂了糖水的婴儿来说,在11周后研究结束时,仍然可以检测到糖对他们的神经系统的影响。摄入大量蔗糖预示着孩子未来在动作发展、活力、警觉性和定向性等方面得分较低,而在NBRS(神经生物学风险评分)方面得分较高。这项研究真正想证明的是,少量的糖水可以减轻疼痛,但也会对婴儿的认知能力发育造成损害。
糖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影响力呢?如前所述,糖会诱导内源性阿片类物质的释放。这项研究的作者推测,通过释放内源性阿片物质人为地反复刺激未成熟的大脑,会干扰警觉性和唤醒系统的正常发育,以至于那些摄入了很多糖分的婴儿无精打采。内源性阿片类物质通常会在我们情绪不好的时候释放,帮助我们平复心情。作者认为,在创伤恢复过程中用糖诱导大脑释放内源性阿片类物质,可能会阻止大脑按照常规方式处理疼痛。为什么认知能力也会受到糖的影响?这个问题目前尚无答案。
生活中充满压力和挑战,通常情况下,我们会战胜它们并继续前行。但像这样的研究表明,如果我们在孩子面对压力和挑战时给他们提供甜蜜的奖赏,诱导他们安静下来,就相当于重塑了他们的大脑,有可能导致他们无法学到正常、健康和更适合社交的应对策略,而只会大声哭闹着要果汁。我曾与几位儿童心理学家交流过这个问题,他们认为当下儿童的纪律性快速退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似乎有越来越多的成年人无法控制他们的孩子。我的观点是,如果你只能用糖来控制孩子的行为,那你不仅在训练他们依赖外部化学物质获得愉悦感,还在训练他们通过操纵你满足自己的需求。尽管要对威利·旺卡(Willy Wonka,电影《欢乐糖果屋》中的糖果商)说对不起,但我的那些禁止孩子吃糖的患者告诉我,他们不能想象有什么样的家庭生活会比现在更美好、更平衡、更健康。
糖会损害脑细胞,使其丧失学习能力
老年人应该多多了解这类信息:大多数针对阿尔茨海默病开展的研究都得出了一致性的结论,即这种病的根源不是基因突变而是糖。
我们会在下一章中看到,身体总在不断地成长并响应信号。人体的每一部分都有相应的化学物质来指导它的生长和细胞变化,大脑也不例外。如果大脑中的糖分过多,就会影响脑细胞。
正常情况下,单个脑细胞看起来很像一棵树,有数千个叫作树突的分支。一个脑细胞的树突与其他脑细胞的树突接触并交换化学物质,从而使我们拥有记忆、思考和体验情感的能力。毋庸置疑,智力与大脑神经元树突的数量大致成正比。
是什么使神经细胞长出更多的分支?事实证明,这是激素的功劳。大脑中充满了刺激生长的激素,没有了激素的滋养,神经细胞的分支就会萎缩。从某种程度上讲,生长因子就像树枝一样神奇地生长;你得到的生长因子越多,你的脑细胞就越活跃,你的思考能力也越强。阿尔茨海默病的早期症状之一就是失去这些分支,这一过程被称为“树突修剪”。
高糖饮食可能导致痴呆
左边是正常的浦肯野脑细胞;右边是来自痴呆患者大脑的浦肯野脑细胞,可以明显看出分支的减少。由于胰岛素对正常脑细胞的健康至关重要,所以胰岛素抵抗(高糖饮食的结果)可能引发类似的脑细胞变化。
由糖诱导的交联反应致使大脑细胞膜产生粘连现象,这很可能就是阿尔茨海默病的致病因,至少是部分原因。在影响细胞膜的同时,交联反应还会降低激素敏感性。激素敏感性较低意味着脑细胞无法对生长因子做出响应,进而导致神经细胞分支减少,这意味着脑细胞之间的连接也会随之减少。糖似乎可以充当脑细胞的“落叶剂”,经年累月慢慢改变大脑的物理结构,最终导致痴呆。
钝化感官
在伊拉克进行的一项关于甜味适应性的研究表明:我们吃的糖越多,就越尝不到甜味;我们越尝不到甜味,吃的糖就越多。在伊拉克,所有年龄段的人都通过饮用当地的一种甜茶来摄入大部分糖分。研究人员给实验对象提供了4杯甜茶,糖的浓度逐杯增加。在食糖稀缺的农村地区,几乎没有人想喝最甜的茶,人数比例只占0.3%。但那些拥有10年或更久城市生活经历的人都喜欢喝最甜的茶,他们在城市里生活得越久,想在茶里加的糖就越多。研究人员逐个询问了他们平常的糖摄入量,然后给他们做了另一个测试,以确定他们的味蕾能尝出什么浓度的糖。研究人员发现,平常吃糖越多的人,味觉能力越差,糖确实钝化了他们的感觉。
我在自己身上也做过类似的实验。我研究了糖对我的影响,在这之前我对此毫不知情。在将近10年的时间里,我每次冲咖啡都要加上一份自制的焦糖酱,每份含有1/4杯的糖。卢克(实验对照者)尝了一口我冲泡的咖啡之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说我一定是属昆虫的。“你不能每天都喝这个。”他很坚决地告诉我。我知道那里面有很多糖,但大家都这么喝。像其他成瘾者一样,我也在给自己找借口,试图忽略减少糖摄入量的建议。这就是我的免疫系统彻底遭到破坏,以至于病毒在我的膝关节安家落户的原因。大概在随后大约一年的时间里,我不能走路也不能做太多运动,我觉得是时候减少糖的摄入量了。渐渐地,我做到了。先改为加1/8杯糖,再减少一半,之后只加一两茶匙。随着糖摄入量的减少,几个月之后我注意到我的膝盖慢慢康复了。但作为成瘾者,我把它归因于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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