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历史,写满我们的周围
本书的开始,我杜撰了一位拉丁语老师被迫耗时费力地去捍卫一项命题——“罗马人及其语言曾经存在过”。现在,让我们回到这一思路,并对罗马帝国和拉丁语的存在证据一探究竟。我住在英国,这里和欧洲其他地方一样,地图上已被罗马写满了她的签名——在山水之间开凿了她的道路,在我们的语言之中交织了她的语言,在我们的文学之内融合了她的历史。沿着“哈德良长城”(Hadrian’s Wall)漫步,其被当地人认可的名字仍然是“罗马长城”(The Roman Wall)。我从新索尔兹伯里(new Salisbury)寄宿学校出发,如鳄鱼般摇头摆尾边走边看,走到罗马旧塞勒姆(Old Sarum)的火石堡,在那里与臆想的亡故军团的鬼魂交流(并原路返回)。当你展开英格兰的地形测绘详图,无论在图上哪里看到一条长而笔直的乡村公路,尤其是当有碧绿田野镶嵌在延伸的公路或载货通道之间,你完全可以用尺子吻合其边缘,这时你几乎总能在它旁边找到一个罗马标签。罗马帝国的遗迹,遍布我们的周围。
生物也一样——它们周身都写满了自己的历史。它们的每一根汗毛都布满了与罗马道路、城墙、纪念碑、陶片等同的生物性遗迹,甚至有雕刻在活性DNA上的古老铭文,有待学者们来破译。
“每一根汗毛”?是的,真真正正,没有夸张。当你受寒或受到严重惊吓,或被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无双绝句打动心弦,你就会起鸡皮疙瘩。为什么?因为你的祖先是周身密被毛发的普通哺乳动物,这些毛发竖起或平复,都是按照身体内敏感的调温装置发出的指令而做出的。太冷,毛发竖起以笼络空气形成绝缘层。太热,则整个毛皮平复,让身体的热量更容易散发。在随后的进化中,立毛系统被“劫持”用于社会沟通的目的,这被囊括在达尔文的《人类和动物的表情》(The 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一书中,达尔文凭此成为最早赏析此事的作家之一。我忍不住想要与你们分享达尔文在此书中的一些句子:
萨顿先生(Mr Sutton)是动物园里善于思考的保安,他为我仔细地观察了黑猩猩和猩猩;并指出,当它们突然受惊,如被雷雨吓到,或当它们被戏弄而激怒之时,它们的毛发就会立起来。我看到过一只被黝黑的煤炭工人吓到的黑猩猩,其浑身上下的毛发都立了起来……我把一条玩具蛇放到猴屋里,其中几只猴子的毛发瞬间就变得直立……当我向一头野猪展示一条玩具蛇时,它的毛沿着背部以奇妙的方式立起来;而当野猪被激怒时,也是这样的。
狗颈部的毛在愤怒时也会立起。恐惧,也会使毛发竖立,以增大机体的外观尺寸并吓跑危险的竞争对手或天敌。即使是我们这些裸猿,仍然有使已不存在(或几乎不存在)的毛发立起的器官,我们称它为“鸡皮疙瘩”。立毛系统是一个“痕迹器官”,是某种已无功能的器官遗迹——它曾经在我们早已死亡的祖先那里承担着有用的功能。残留的毛发是众多书写于我们身上的史实之一。它们构成了具有说服力的证据,以此表明进化曾发生过——而且要再次强调,该证据并非来自化石,而是来自现代动物。
正如我们在前面章节中所看到的,我将海豚与一条同等大小的鱼相比较(如剑鱼),你不必非得解剖海豚直至体内深处,就能揭示它曾在陆地上生活过的历史。尽管它具有流线型、鱼般的外形,而且事实上它如今完全生活在海里,一旦搁浅就会很快死亡,但海豚(不是剑鱼)仍有“陆地哺乳动物”的组织贯穿其身体的纵横面。它有肺而没有鳃,虽然它屏息的时间要大大长于陆地哺乳动物,但它和任何陆地动物一样——如果被阻住空气的进入,它将溺毙。它用尽各种方式,改变它呼吸空气的器官,以适应水的世界。它不是像任何正常的陆地哺乳动物那样,通过鼻子的两个小鼻孔呼吸,而是在它的头顶有一个单一的鼻孔,这使它只需露出水面即可呼吸。这种“气孔”有一个严密的阀门,能将水阻隔在体外,而且该“气孔”的口径很大,可以最大限度地缩短一次呼吸所需的时间。1845年,在一封致皇家学会(Royal Society)的信中(达尔文作为该学会的一个成员,很有可能读过这封信),弗朗西斯·西布森阁下(Francis Sibson Esq.)[99]写道:“用于打开和关闭气孔,并作用于各种囊结构的肌肉群,形成了一部最复杂也是调整得最精巧的机械装置——这个机械装置要么是自然的产物,要么是技艺的结晶。”海豚的气孔在竭尽全力地纠正一个问题,而如果它像鱼那样用鳃呼吸,是不会产生这个问题的。并且,气孔的许多细节可看做是对“进气的鼻孔转移到头顶”产生的衍生问题的修正。一位真正的设计师本应该首先就将气孔设计为安在头顶——在他不打算取消肺采用鳃的情况下。贯穿本章全文,我们将会不断地发现,通过事后补偿或调整,进化过程会修改最初的“错误”或“历史遗迹”,而并不是像一位真正的设计师那样回到绘图板去重绘设计图。无论如何,关于海豚拥有陆地远祖的这件事,精细而复杂的气孔通道可作为颇具说服力的证据。
可以说,海豚和鲸鱼以不可胜数的其他方式在遍布体内体外的地方写满了其古老的历史,就像在英格兰地图上纵横交错的笔直的货运道和马车道构成罗马道路的遗迹。鲸没有后腿,但有深埋于皮下的微小骨骼,那是它们早已逝去的步行祖先所残存的骨盆带和后腿。此外,海牛目哺乳动物或大海牛亦是如此[我已经提过它们好几次了:海牛、儒艮还有24英寸长的斯特拉氏(Steller’s)大海牛,后者已因人类的捕杀而灭绝][100]。海牛目哺乳动物与鲸鱼和海豚有很大的不同,它们是除鲸豚类之外唯一从不上岸的全海洋哺乳动物。海豚是速度快、头脑敏捷的食肉动物,海牛和儒艮是行动迟缓、傻傻的食草动物。当我参观位于佛罗里达州西部的海牛水族馆时,就是那一次,我没有因那里扬声器所播放的音乐而抓狂。这令人酣甜欲睡的泻湖音乐,听起来是如此慵懒怡人,使人忘怀一切。海牛和儒艮处于静态平衡时,能毫不费力地悬浮在水中 ,但不像鱼那样依靠鳔漂浮(见下文),而是依靠其肉脂产生的天然浮力和与之抗衡的沉重的骨骼。因此,海牛和儒艮的比重是非常接近水的,并且它们可以通过收缩或扩大胸腔进行微调。它们浮力控制的精度,被每个肺都有的一个独立的腔所增强:它们有两个单独的横隔膜。
像所有的哺乳动物一样,海豚和鲸、儒艮和海牛都是产下活的幼崽。事实上,这个习性并不是哺乳动物的专利。许多鱼也是胎生的,但其“产子”的方式非常不同(事实上这些令人目眩神迷、与众不同的各种方式,无疑是各自独立进化的结果)。海豚的胎盘确凿无疑地表明了它的哺乳动物身份,它用乳汁哺育幼崽的习性,也可表明这一点。它的大脑毋庸置疑也是哺乳动物的大脑,而且是非常高等的哺乳动物的大脑。哺乳动物的大脑皮层,是包裹在脑外部的一层灰质。哺乳动物若要变得更聪明,增加大脑皮层的面积是途径之一。这可以通过增大大脑的总容量和扩大容纳大脑的头骨来做到。但大头骨也有其不利之处,因为这会使胎儿更难产出。因此,聪明的哺乳动物都在头骨设定的范围内设法增加大脑皮层面积——它们通过让整个皮层充满深深的褶皱和裂纹来做到这一点。这就是为什
么人类的大脑看起来像一颗布满皱纹的核桃;而海豚和鲸的大脑因其具有褶皱,是唯一可与我们这些猿类相媲美的大脑。鱼的大脑没有一点褶皱。事实上,它们连大脑皮质都没有,而且与海豚或人类的大脑相比,整个鱼脑都很小。海豚哺乳动物的历史,深深镌刻在它们大脑褶皱的表面。这是它哺乳性的一部分,此外还有胎盘、乳汁、有4个房室的心脏、只有一个单骨构成的下颚、温血,以及哺乳动物所特有的许多其他特征。
我们将哺乳动物和鸟类称为温血动物,但它们真正拥有的是不管外面温度如何,都能保持体温恒定的能力。这是一条妙计,因为这样的话,细胞中的化学反应都可以在特定温度下被最优化,达到最佳反应状态。“冷血”动物不一定都是冷的。如果蜥蜴和哺乳动物都暴露在撒哈拉沙漠的正午阳光下,蜥蜴血液的温度会高过哺乳动物血液的温度。如果它们都在雪地里,蜥蜴的血液就会冷于哺乳动物的血液。哺乳动物一直都拥有恒定的温度,而且它必须依靠内部机制努力保持体温恒定。蜥蜴则用外在方式来调节温度——当它们需要温暖自己时,就移动到太阳下,而当它们需要降温时,就移动到阴凉地里。哺乳动物可以更准确地调节它们的体温,海豚也不例外。再次强调,它们作为哺乳动物的历史遍布全身,即使它们重回海里生活也不例外(在海里,其他大多数动物都不保持体温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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