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诸多问题与史料
A.受害人数、年龄及性别。B.吉尔·德·莱斯遗产继承人。C.吉尔·德·莱斯死后罗歇·德·布里克维尔的境遇。D.吉尔·德·莱斯死后弗朗索瓦·普雷拉提的境遇。E.萨洛蒙·雷纳克的吉尔·德·莱斯无罪说。F.两版英国蓝胡子传奇(吉尔·德·莱斯为原型)。
A.受害人数、年龄及性别
吉尔·德·莱斯案受害人数始终不明。
在这点上,俗世诉讼的表述应该比较合理(第372页):
“莱斯老爷亲自或指使他人诱拐的幼童人数不是十个二十个的问题,而是30、40、50、60、100、200甚至更多,无以准确计数。”
教会审判起诉书第27条论及受害人数时表述比较模糊:吉尔亲手或指使他人杀害的男女幼童人数达“140人甚至更多”(第276页)。
起诉书其余表述也不见得具体,有说普瓦图及昂列两人诱拐的幼童人数应该达60人以上,有时又说仅40人。具体人数成疑……有说昂列亲手杀害的幼童人数应该达12人以上,有时又说仅拉苏斯公馆一处死于昂列之手的幼童人数就达11、12人……
应该说教会庭审时昂列的证言(第358页)更有价值。昂列证言称“吉尔喜欢看砍下来的头颅,并将刚砍下的头颅及之前砍下的头颅摆在一起让昂列及艾蒂安·科里约看后选出最美的一个……”(34) 。这一细节描述并非证言最惊悚的部分,但基本上一天之内同一桌上同时出现3个幼童头颅的事实至少从侧面印证了一点:受害人数庞大。
看似再可靠再具体的证言也无法确定受害者人数。但可以凭逻辑推导一个底数:至少35名受害人死于吉尔·德·莱斯案,当然事实上远不止35人……
关于受害者年龄的问题,就我所掌握的详细信息看,2名7岁幼童,4名8岁幼童,3名9岁,2名10岁,2名12岁,1名14岁,2名15岁,1名18岁,1名20岁。
受害人分男女。毫无疑问,吉尔更好男童,但没有男童的情况下便找女童。我们只能说就证言来看,并未提及女童受害者。但“幼童”一词本来既可以指男童,也可以指女童。当然也可以认为莱斯老爷残杀女童纯属例外,因为仅发生在男童缺失的情况下。
俗世审判时,昂列的供词极其详细地描述了吉尔猥亵女童之行(第413页):“……有时莱斯老爷也选用女童,同样横跨其腹部,与对付男童的方式一致,莱斯老爷表示比起真正意义上的性行为这种方式更省力却更刺激,最终也将女童杀害灭口。”
B.吉尔·德·莱斯遗产继承人
1.吉尔·德·莱斯之妻,卡特琳·德·图阿尔。
我们对吉尔·德·莱斯之妻完全一无所知,布尔多神父在提及卡特琳·德·图阿尔及其女(据称为卡特琳·德·图阿尔及莱斯之女)玛丽·德·莱斯时也有过同样的表述,“完全没有此二人零星半点的记录更遑论事迹,我们完全无法把握此二人特征更无法确知其心性”(35) 。就卡特琳·德·图阿尔
而言,我们仅了解一点:遭吉尔·德·莱斯绑架逼婚、夺家产时卡特琳·德·图阿尔没有反抗。但显然成婚不久卡特琳·德·图阿尔便遭吉尔·德·莱斯始乱终弃,备受冷落。即便如此,1440年立案前她绝对不可能完全不知吉尔·德·莱斯的罪行。(36)
吉尔·德·莱斯刚死,卡特琳·德·图阿尔旋即再婚,嫁与沙特尔主教代理官(1441年起任布列塔尼公爵内侍)让·德·旺多姆。
卡特琳·德·图阿尔基本上守住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所有财产,包括普左日及提弗日,并于1440年获玛丽的监护权。但卡特琳·德·图阿尔人微言轻,再加上其夫让·德·旺多姆一心为布列塔尼公爵约翰五世效力无暇顾及其他,所以吉尔·德·莱斯第一继承人的玛丽·德·莱斯的监护权很快便落入他人之手。
2.吉尔·德·莱斯之女,玛丽·德·莱斯,与奎蒂维岛普雷让元帅(1442—1450年)订婚后成婚。
吉尔·德·莱斯离世时其女10岁。吉尔·德·莱斯死后,妻子卡特琳·德·图阿尔收回了原属于自己的财产,玛丽·德·莱斯则继承了父亲所有遗产。贪婪的约翰五世因觊觎其权益便立即宣布:充公。但约翰五世所谓的“充公”根本无法动摇无辜继承人的继承权。吉尔家族以及始终与约翰五世不睦的法国王室考虑将所有权益(重大权益)交由最受查理七世器重、最显赫也最位高权重的奎蒂维·普雷让元帅。随后法兰西国王宣布亲自为玛丽·德·莱斯与元帅指婚。(37) 一场政治联姻。来自布列塔尼的奎蒂维元帅是个贪得无厌又不讲情面之人。作为拉特雷穆瓦耶的宿敌(1434年参与谋害拉特雷穆瓦耶),奎蒂维元帅自然也曾视吉尔·德·莱斯为敌。1442年春,奎蒂维元帅与玛丽·德·莱斯履行婚约,无婚礼仪式。
自此这位海军元帅一副商人姿态,利用自己身份将利益最大化,完全不顾体面与否肆意而为(或许正因为这一点选择了他:毕竟结婚对象为死囚之女)。
原想以一纸材料证明吉尔·德·莱斯之清白为其平反的海军元帅于1443年放弃了这个打算,也不再愿意履行之前的承诺——维持吉尔的军队。很显然,他原以为有可能为吉尔·德·莱斯平反甚至证明其清白,毕竟凡有损布列塔尼公爵名誉之事法国王室应该都愿意一试。但到了1443年,无人再作他想,毕竟此时吉尔·德·莱斯事件毫无疑问已经尽人皆知。
真正的权益之争围绕着尚多塞及安格朗德城堡。1443年3月25日,奎蒂维从安茹的勒内处争取到了尚多塞及安格朗德两处重要领地,然后宣布两处领地属于查理七世管辖范围。尚多塞及安格朗德原属于约翰五世之子、与英国结盟的布列塔尼的吉尔,事实证明奎蒂维背叛了布列塔尼的吉尔,所以在获得两处领地的同时宣布由查理七世管辖。
一年后,奎蒂维迎娶当时年仅14岁的玛丽。
如此一来,承荫查理七世的奎蒂维在这一局中维护了法方的权益,但首先维护了自己的个人利益,贪婪的奎蒂维利用权谋算计终于得到了弑童犯之女。世间少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吉尔·德·莱斯,却充斥着足够龌龊、卑劣的大多数。
不过,凶犯法兰西元帅的遗产并没有为奎蒂维带来好运。就在奎蒂维向友人炫耀自己正式成为尚多塞领主的当日,身处沦陷之地瑟堡(直至1450年7月20日始终为英军围困)的奎蒂维遭一枪毙命。
3.玛丽·德·莱斯,再婚嫁与堂兄安德烈·德·拉瓦尔-洛埃亚克(1451—1457年)。
无论对奎蒂维还是玛丽·德·莱斯将来的夫婿而言,玛丽·德·莱斯都是一张王牌。曾与之后坐拥莱斯及拉苏斯两地的热内共同捍卫拉瓦尔家族权益抵制吉尔·德·莱斯之挥霍的安德烈·德·拉瓦尔-洛埃亚克(第150页,本书多次提及)成为玛丽·德·莱斯的第二任夫婿。1451年2月两人于维特雷举办婚礼。布尔多神父特别强调:同日成婚的还有安德烈兄长——拉瓦尔的居伊十四世,居伊十四世迎娶布列塔尼吉尔(遭弗朗索瓦二世公爵谋害,死于淹水的地牢)
的遗孀弗朗索瓦丝·德·迪南。布尔多写道:拉瓦尔城庄严地迎来了两位夫人。(38)
玛丽·德·莱斯再婚之后始终官司缠身。奎蒂维家族仍然以婚约为由誓要讨回尚多塞。
1457年11月1日,37岁(39) 的玛丽·德·莱斯逝世,“落葬于维特雷圣母院祭坛,至今仍有母亲告诉自己的孩子那是蓝胡子女儿的坟墓”(40) 。
4.吉尔·德·莱斯之弟,热内(1457—1473年)。
玛丽一死,吉尔·德·莱斯的遗产落入拉苏斯的热内手中,热内成为莱斯的男爵。
为了证明自己索要尚多塞有理(最终也确实得到了尚多塞),热内·德·莱斯站出来指证兄长的挥霍无度,这之后才有了吉尔·德·莱斯继承人陈情表。
机关算尽的热内始终不得志,1473年逝世,仅留下唯一的女儿让娜——弗朗索瓦·肖维尼之妻。1481年让娜逝世,留下一儿一女,一儿一女均无子嗣。
热内·德·莱斯在世时,尚多塞的官司仍旧没完没了,奎蒂维家族始终索要尚多塞作为赔偿。直至路易十一统治时期尚多塞之归属才有了眉目。路易十一发兵攻打布列塔尼时将半个尚多塞夷为平地,随后与安茹的勒内几番交手最终将尚多塞占为己有。
1483年尚多塞易主,布列塔尼公爵夺回城堡后转赠自己的私生子。1429年吉尔·德·莱斯正是从这一城堡出发前往希农再赴奥尔良,也正是在这座城堡内,1432年吉尔·德·莱斯割断了第一名受害者的喉咙。
C.吉尔·德·莱斯死后罗歇·德·布里克维尔的境遇吉尔·德·莱斯即日被捕肯定已成定局,此时,吉尔·德·莱斯的心腹(时而为同谋)吉尔·德·西雷以及罗歇·德·布里克维尔逃之夭夭。西雷之后的境况不明,布里克维尔投奔奎蒂维,借由布里克维尔,奎蒂维显然对自己岳父其人其事心知肚明。
布里克维尔遭英军驱逐出诺曼底的父亲出身名门望族,为吉尔的亲戚,布里克维尔自然也是玛丽·德·莱斯的亲戚,所以奎蒂维之后收留并庇护他。玛丽·德·莱斯甚至将布里克维尔的几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但布里克维尔始终担心奎蒂维追究他之前的罪行。奎蒂维必定十分赏识卑躬屈膝又可悲的布里克维尔所以为他争取到了特赦书。作为让·德·马勒斯特鲁瓦及约翰五世主导的诉讼外唯一一份官方文件,这份特赦书提及布里克维尔作为从犯参与的弑童案,因此具有一定价值。虽为特赦书,却描述了吉尔身边这位贵族仆从的犯罪事实:靠主上“养活”,“身为年轻见习骑士却无主见”,不过提及主上“命他杀害”幼童之事,布里克维尔声称自己身不由己才会为吉尔供应幼童。诉讼卷宗显示布里克维尔曾亲手杀害幼童,但特赦书为其推卸了部分责任。布里克维尔声称一开始并不了解弑童之事,之后有所怀疑便在莱斯一伙落入法网的5年前“彻底疏远了这个圈子也不再为莱斯老爷效力”。前文(第139页)
我们已经见识过布里克维尔的卑鄙无耻与无法无天,没必要纠结于他否认了什么,我们倒看他供述了什么,竟让原本一心要为岳父平冤昭雪的奎蒂维认定了吉尔有罪,不仅如此,原本承诺维持吉尔军队的奎蒂维拒绝兑现之前的承诺。1446年5月从希农附近萨奇利发出的特赦书已经白纸黑字表明了奎蒂维的态度。
D.吉尔死后弗朗索瓦·普雷拉提的境遇(1440—1445年)
萨洛蒙·雷纳克在自己的论著中表示巫师普雷拉提并未受到法律制裁。这一表述有误。检察官呼判普雷拉提终身监禁。(41) 布尔多神父认为,“莱斯一案,普雷拉提并未涉及杀人罪行,仅能判其终身监禁”。身陷囹圄的普雷拉提靠着装神弄鬼的伎俩巧妙地躲过了牢狱之灾,甚至博得了安茹勒内的宠幸,同吉尔·德·莱斯一样,勒内深信这个意大利人能打造黄金。“好国王”勒内甚至任命普雷拉提为永河畔拉罗什的守将。当时永河畔拉罗什城内与普雷拉提共事的,还有普雷拉提的老相识——神父艾蒂安·布朗谢以及“莱斯老爷原先的一大班手下”(布尔多神父语)。对1440年9月15日被捕一事始终耿耿于怀的普雷拉提在若弗鲁瓦·勒费龙途经拉罗什时将其逮捕。然而,出了牢笼旋即飞黄腾达的若弗鲁瓦·勒费龙下令绞死了普雷拉提。
10月21日,穷其一生坑蒙拐骗的投机分子普雷拉提死于绞刑(第301—302页),应该说死有余辜。落入若弗鲁瓦·勒费龙之手却又逃过牢狱之灾的普雷拉提蒙骗了太多达官贵人(42) ,终于葬送了自己的人生。
E.萨洛蒙·雷纳克:吉尔·德·莱斯无罪说总有人认为吉尔·德·莱斯无罪。伏尔泰(43) 表达过类似的观点:“布列塔尼以所谓的行巫罪及割喉残杀幼童并以幼童鲜血行巫的罪行处死莱斯元帅。”同一时期其他作家也持类似观点,但二十世纪前,凡基于档案(虽然浅显,但实事求是)的研究都不会出现如此论断。直到1902年,萨洛蒙·雷纳克严肃认真地质疑吉尔·德·莱斯案……
老实说,萨洛蒙·雷纳克的论断(44) 无法让人严肃对待(45) ,至少总体情况如此。无人或者说几乎无人继承其观点。包括他图腾崇拜的观点至今也无人提及……至于他关于塞西亚黄金冠及格罗泽废墟(46) 的观点,名气虽大却并非好事……
萨洛蒙·雷纳克毋庸置疑是个真学者,幼稚的真学者,所以才会轻易得出吉尔·德·莱斯案为捏造的论断。
1902年,德雷福斯事件(47) 持续发酵,萨洛蒙·雷纳克自然怀疑起吉尔·德·莱斯案的真实性,在圣女贞德死于火刑的十年后贞德之战友吉尔·德·莱斯同样面对宗教审判,的确让他感到蹊跷。
可惜这位图腾崇拜的理论家在驳斥此案前根本没有深入研究此案,抛开俗世诉讼而仅限于1902年才公开的教会诉讼记录。所以之后诺埃尔·瓦卢瓦才会摆出俗世诉讼中具体的证言反驳萨洛蒙·雷纳克。这个时候他本该意识到自己观点上的问题,但人就是很难做到实事求是,又或者当时他的确走不出误区。另外我们也得承认,像查理-维克多·朗格鲁瓦(48) 这样权威的历史学家在吉尔·德·莱斯案这个问题上也诸多犹疑,的确会助长他的误判。但萨洛蒙·雷纳克绝不曾深入了解档案卷宗。我看实在没必要继续深究争论。任何人看了此案证言与供述很难无动于衷,这是任何捏造的事实难以达到的效果。各种有血有肉的细节简直触目惊心、震撼且压迫神经……当然,最初谁都会怀疑此案的真实性,绝不可能立下决断。但至少从此刻开始,我们的读者大可以凭借档案卷宗做出自己的判断,如果说这样的证言都是捏造的,那只能说明捏造者实在了不起。总之一句话,萨洛蒙·雷纳克的观点经不住时间考验,肤浅经不住考量。对档案卷宗进行细致分析原本就在意料之中,塞西亚黄金冠的理论家提出的无罪说才会完全地为人忽视并遗忘。
在此我仅举一例。萨洛蒙·雷纳克论述第241页提出卷宗令人费解的一点:“昂列及普瓦图两人的证言最具决定意义,但在时隔多年、涉及罪行极其复杂的情况下两人的证言却在细微之处惊人地一致,完全没有大的出入,更无意料中情有可原的疏漏。”
借这段文字表明自己态度的萨洛蒙·雷纳克因为罔顾俗世诉讼卷宗或许没有认清这一事实:仅看普瓦图一人证言就可以发现,俗世诉讼证言与教会诉讼证言即便不是一字不差但也相差无几。虽然的确怪异得令人讶异,但如果不作深入探讨就此得出吉尔·德·莱斯案纯属捏造的结论是否太过轻率?不也存在俗世诉讼时审讯官采用不当的审讯方式(基于教会诉讼得出的结论——昂列及普瓦图两人同时同地作案——印证教会诉讼结论)审讯两人的可能吗?也可能是俗世法官为了加快进度照搬了教会诉讼时普瓦图的证言。萨洛蒙·雷纳克不仅拿教会诉讼时昂列及普瓦图的证言(10月17日,第339—363页)做文章,尤其纠结于10月22日吉尔的供述(第305页),吉尔供述称自己横跨垂死的受害人腹部兴奋地看其死亡。看到这样的证言一个法官很难再重复这一问题,这属于人之常情,同时也解释了为何俗世法官采用了近似于教会诉讼证言的表述,显然不能直接照搬教会诉讼的证言,但可以在被告确认之前证言无误的情况下重新组织语言,无须再找不同的表述。虽然被告供述时自然而然以法语脱口而出,带有自己的风格印记,但整理成拉丁版卷宗档案必然需要二次加工,所以萨洛蒙·雷纳克将前后两版证言惊人的一致性当充分证据写道:“……如此一来,诸多疑点证实了捏造之实……!”
萨洛蒙·雷纳克之轻率着实惊人,首先他的第一论据就经不住推敲。所谓“时隔多年”并不符合事实。分析卷宗可知:1435至1440年期间昂列与普瓦图频繁作案直至吉尔被抓前一天!
萨洛蒙·雷纳克其余错误及可疑点随处可见。
我以为没必要纠结于此。
但决定吉尔·德·莱斯案真实性的关键因素有必要在此说明。
上文我已经说过,捏造卷宗档案的可行性为零,这是由其严密性决定的,倒有可能出现无伤大雅的瑕疵。试问如此错综复杂的大部头档案又怎会不出半点逻辑问题?何况此案卷宗档案的瑕疵也极少,总体而言极其严谨。试问知识水平远不及当今也没有萨德、弗洛伊德的十五世纪,谁又能严丝合缝地还原如此骇人听闻的屠杀?
事实上,正因为知识水平有限,所以面对如此骇人的屠杀,萨洛蒙·雷纳克才会以为纯粹是中世纪致某人于死地(比如圣殿骑士、犹太人、异端分子)而捏造罪名的经典桥段,绝不会想到人心险恶会导致丧心病狂。吉尔·德·莱斯之恶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对吉尔·德·莱斯案的否定与他对精神分析学的践踏如出一辙。萨洛蒙·雷纳克还在底端,而他身处的时代已经站到了高处学会了全方位的考量,就算了解到雌性吉尔·德·莱斯(49) 存在的事实也毫不讶异,因为这个时代的知识水平告诉我们:弑童与性欲有关,所以很不幸,发生的频次很高。
F.两版英国蓝胡子传奇(吉尔·德·莱斯为原型)
此书开篇我坚持大段引用博萨尔神父针对蓝胡子传奇与吉尔·德·莱斯事件两者联系走访当地的调查(第11—15页),调查之后博萨尔神父引用了皮埃尔·德·拉鲁斯19世纪大辞典里的两段文字。(50) 我认为有必要在此重现这两段文字。尤其第一段,虽然提供的信息并不明确,但不无生动地展示了骇人命案何以成为传奇。接下来我们将要看到的这段非常久远的布列塔尼故事最初为布列塔尼语,随后由阿梅佐伊伯爵翻译后收录在一本故事集中。(51)
老人:“年轻的普雷厄尔姑娘,为何不言不语?为何不再歌舞升平?”
年轻的姑娘:“您还不如问问我们为何林中鸟儿不再欢唱,为何再也没有懒猴与灰雀婉转的啼鸣。”
老人:“请恕我冒昧,年轻的姑娘,我并非当地人,我从远过特雷吉耶、莱昂之地远道而来,不知为何人人面上透着凄苦之色。”
年轻的姑娘:“我们为最美最惹人怜爱的格文诺拉而哭。”
老人:“格文诺拉怎么了?……你们一个个不言不语,年轻的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的姑娘:“啊!天呐!无耻的蓝胡子杀死了亲爱的格文诺拉!他杀光了自己的妻子!”
老人,惊恐大呼:“蓝胡子就在附近?啊!快跑,快跑啊,孩子们!凶残的狼不及无耻狂徒,恶熊凶不过恶棍莱斯男爵。”
年轻的姑娘:“逃不了啊,我们身是莱斯的奴,心也为蓝胡子所困。”
老人:“我会让你们自由的,我,让·德·马勒斯特鲁瓦,堂堂南特主教,发誓绝对保护各位周全。”
年轻的姑娘:“吉尔·德·拉瓦尔不信天主!”
老人:“他不得好死!我以天主之名起誓!……”
故事最后:
今时今日普雷厄尔的姑娘终于倾情歌唱,欢聚一堂为节日与救赎翩翩起舞。林中莺声婉转,懒猴与灰雀啾啾。大自然重新披上节日的盛装,吉尔·德·拉瓦尔不再!蓝胡子死了!
看得出这一传奇试图综合吉尔·德·莱斯事件以及拥有七任妻子的蓝胡子故事,但真实历史中的吉尔·德·莱斯并无七任妻子,也非杀妻狂魔,死于他手的男孩远胜女孩。当然他也确实杀害过女孩,历史上也确实由南特主教让·德·马勒斯特鲁瓦主持审判。
博萨尔引用的拉鲁斯大辞典第二段文字并无出处,请看下文:
终日与英军周旋的吉尔·德·莱斯老爷厌倦了战事,退隐埃尔万与凯斯唐贝尔间的莱斯城堡。“成日寻欢作乐夜夜笙歌”。一天夜里,一位骑士——科里万等地领主奥东·德·特雷莫克伯爵与美丽的未婚妻布朗什·德·莱尔米妮欲策马至莫尔莱。途中,吉尔·德·莱斯邀两人小歇片刻,共饮一杯葡萄美酒。耐不住吉尔·德·莱斯言辞恳切又殷勤,直至夜深两人仍无去意。突然城堡主人示意弓箭手将奥东·德·特雷莫克伯爵团团围住押入幽幽地牢。吉尔便让妙龄少女委身自己。布朗什泪如雨下,却见天主堂掩映在千千烛光中,欢快的钟声也荡起,婚礼已经开始。被人带到祭坛前的布朗什苍白如美丽的百合,浑身战栗。莱斯老爷盛装出场,他有最漂亮的红胡子,他来到她身旁,说:“神父快为我俩主婚。”布朗什·德·莱尔米妮大喊:“我不愿嫁给莱斯老爷!”莱斯老爷回说:“我愿意。”妙龄少女泪如泉涌:“千万不要啊,神父。”神父说:“答应了吧,我为两位祝福。”布朗什转身要跑,吉尔·德·莱斯抓她入怀,说:
“我会给你最华丽的衣裳。”布朗什说:“放开我!”莱斯老爷坚持:“我的城堡、森林、田地、牧场全都是你的!”布朗什仍喊:“放开我!”莱斯老爷大呼:“我的人和灵魂都给你!……”此时,大老爷眼前的布朗什突然变作长着天蓝色胡子的魔鬼,说:“我接受了!我接受了!听见没,吉尔·德·莱斯?我接受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吉尔·德·莱斯破口大骂:“见鬼!”魔鬼阴险地一笑:“吉尔·德·莱斯,你罪孽深重,天主已经放弃了你,如今你属于地狱,从今天开始你就多了一个标记。”就在这时,吉尔·德·莱斯原本红红的胡子变成了深深的蓝色。这还没完,魔鬼继续说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吉尔·德·莱斯,你是蓝胡子,世间极恶之人,孩子眼中可怕的怪物。人世永远唾弃你的名字,要你死后挫骨扬灰,你肮脏的灵魂将被打入无间地狱。”吉尔哭喊自己知道错了。魔鬼口念一个个受害亡灵的名字,也包括躺在城堡地下墓穴的七位吉尔的亡妻。魔鬼又说:“我以布朗什·德·莱尔米妮之身与奥东·德特雷莫克伯爵同来,此刻他正与勒东地区所有善人义士驰骋于埃尔万的路上。”吉尔·德·莱斯大骇:“他们要做什么?”“为你刀下亡灵复仇。”吉尔颓然:“我就这么完了?”“不至于,时候未到。”“谁能阻止他们?”“当然是我,我需要你帮扶,好骑士。”“你会救我?”“当然,我会救你,活人远比死人有用。好了,后会有期,吉尔·德·莱斯,记住,你的人以及你的灵魂都是我的。”魔鬼说到做到,阻止了勒东地区所有的善人义士。但从这一刻开始,吉尔就成了众人眼中的蓝胡子。
虽然这一传奇的写书人在吉尔·德·莱斯身后事上并未遵照史实(行刑后莱斯老爷的尸身并未遭挫骨扬灰),但对史实有着更为详尽的认知。行文透露出写书人非常了解吉尔·德·莱斯与魔鬼结盟的细节:虽然吉尔·德·莱斯不愿出卖自己的灵魂及肉身(准确说应该是“他的寿命及灵魂”),却中了魔鬼诡计。
- A.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与布列塔尼诸公》,第46页。
- A.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及布列塔尼诸公》,第52页。
- A.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及布列塔尼诸公》,第54页。
- A.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及布列塔尼诸公》,第56页,注释1。
- 《吉尔·德·莱斯继承人陈情表——挥霍的一生》,选自H.莫里斯修士《回忆录》,第二卷,第1337页。
- 萨洛蒙·雷纳克《吉尔·德·莱斯》,第270页。
- A.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及布列塔尼诸公》,第64页。
- 选自吉舍拉《贞德案》第九卷,佩瑟瓦尔·德·卡尼撰文,第26页。
- E.科斯诺《阿蒂尔·德·里什蒙》,第180页。
- E. 科斯诺《阿蒂尔·德·里什蒙》,第208页。
- A. 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与布列塔尼诸公》,第76页。
- 让·德·布尔迪涅《安茹年鉴》,第137页反面。
- E.博萨尔神父《法兰西元帅吉尔·德·莱斯》,第70—77页。
- E. 博萨尔神父《法兰西元帅吉尔·德·莱斯》,第70页。
- E. 博萨尔神父《法兰西元帅吉尔·德·莱斯》,第77—78页。
- A. 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与布列塔尼诸公》,第78页。
- A.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及布列塔尼诸公》,第79页。
- E. 博萨尔神父《法兰西元帅吉尔·德·莱斯》,第78页。
- E. 博萨尔神父《法兰西元帅吉尔·德·莱斯》,第61、62页。
- 《吉尔·德·莱斯继承人陈情表——挥霍的一生》,选自H. 莫里斯修士《回忆录》,第二卷,第1357—1358页。
- 《奥尔良围城秘事》,根据梵蒂冈珍藏的手稿出版……此部庞大的戏文创作于奥尔良解围战后不久,描绘了其中大大小小的战役。
- A. 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及布列塔尼诸公》,第86—87页。
- A.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及布列塔尼诸公》,第91、92、93页。
- A.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及布列塔尼诸公》,第95、96页。
- A.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及布列塔尼诸公》,第98页。
- J. 吉舍拉《贞德案》,第五卷,第319页。
- J. 吉舍拉《贞德案》,第五卷,第281页。
- G. 杜弗伦·德·博库尔《查理七世》,第三卷,巴黎,1885年,第402页。
- J. 吉舍拉《贞德案》,第5卷,第334页。
- A. 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与布列塔尼诸公》,第108页。
- J. 吉舍拉《贞德案》,第五卷,第332—334页。
- E. 科斯诺《阿蒂尔·德·里什蒙》,第309页。
- “布列塔尼庭长”(或“布列塔尼大法官”)为南特俗世法院及公爵领地内最高法院的负责人,与布列塔尼掌玺大臣让·德·马勒斯特鲁瓦及财务总管若弗鲁瓦·勒费龙(圣艾蒂安案受害者让·勒费龙的兄长)同属布列塔尼政权高层。迪泰勒·德·圣-索弗尔在《布列塔尼通史》中表示“布列塔尼庭长”为“布列塔尼司法机构的头号人物”,第4版,第一卷,第331页。
- 我们标注了这句证言。
- A.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与布列塔尼诸公》,第148页。
- 此为布尔多神父的观点(《尚多塞——吉尔·德·莱斯与布列塔尼诸公》,第148页)。
- A.布尔多,出处同上,第114页,注释2。
- A.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与布列塔尼诸公》,第135页。
- 应为27岁,当是作者笔误。——译注
- A.布尔多神父《尚多赛——吉尔·德·莱斯与布列塔尼诸公》,第137页。
- 布尔多神父借存档让我们了解到吉尔·德·莱斯死后巫师普雷拉提的境遇(《尚多塞——吉尔·德·莱斯与布列塔尼诸公》,第128—130页)。
- A. 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与布列塔尼诸公》,第130页。
- 《风俗论》第80章。
- 萨洛蒙·雷纳克《崇拜、深化与宗教——吉尔·德·莱斯》,巴黎,1912年,第4卷,第267—299页。
- 倒有一特例,笔名罗多维科·费尔南德斯博士的费尔南·弗勒雷在名为《吉尔·德·莱斯教会审判》(巴黎,1922年)的序言中为吉尔·德·莱斯平反,序言后面紧跟着一篇错漏百出的拉丁译文。这位作者仅限于重提萨洛蒙·雷纳克的论断。相反,做过深入研究的埃米勒·加博里(《吉尔·德·莱斯之生死》,巴黎,1930年)以及布尔多神父(《尚多塞——吉尔·德·莱斯与布列塔尼诸公》,雷恩,1924年)从卷宗档案出发,并不质疑吉尔·德·莱斯案的真实性。尤其是掌握了详尽事实的布尔多神父。也正是他注意到逮捕吉尔·德·莱斯的让·拉贝直到1467年终于领到佣金的细节,如果吉尔·德·莱斯案纯属捏造,不可能出现如此详细的细节描述。
- 他错以为能够借助自身权威坐实自己的观点,但吉尔·德·莱斯案纯属捏造的论断完全不合逻辑。
- 1894年法国陆军参谋部犹太籍军官德雷福斯被诬陷犯有叛国罪,被革职并处终身流放。真相大白之后法国政府仍拒绝承认错误,直至1906年改判其无罪。
- 查理-维克多·朗格鲁瓦,前法国档案馆馆长。
- 所以说吉尔·德·莱斯之恶并非不可解释的谜团。至于出身匈牙利王室的血腥女爵伊丽莎白·巴托里,瓦伦丁·潘洛斯有具体研究(法文版由水星出版社出版)。现实中伊丽莎白·巴托里从未杀害幼童,而是折磨、杀害少女,她与吉尔·德·莱斯唯一的共同点:城堡中杀人无数。封建秩序下森森营垒中极有可能充斥着骇人悲剧,一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不可能及时逮捕一位皇亲国戚。至少吉尔·德·莱斯生活的十五世纪上半叶的法国如此,伊丽莎白·巴托里生活的十六世纪末期匈牙利也如此。
- E. 博萨尔神父《法兰西元帅吉尔·德·莱斯》,第一版,1885年,第393—397页。
- 第2卷,巴黎,1867年,第214—2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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