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普雷拉提,温柔乡与祸水
1439年布朗谢从弗罗伦萨带回了弗朗索瓦·普雷拉提,实际上也毁了吉尔·德·莱斯。来自意大利的普雷拉提风流倜傥、点石成金又满腹经纶,强烈地诱惑着吉尔·德·莱斯老爷。普雷拉提的确有些真才实学,再加上江湖术士的巧舌如簧,将吉尔迷得头晕目眩。
当时只欠魔鬼相助的吉尔,如迎救世主一般迎来了浑身闪着光芒的普雷拉提,在他看来也只有普雷拉提能借毕生所学帮自己重拾挥霍殆尽的金山银山。来自同性之爱盛行之城意大利的普雷拉提蛮横而胆大妄为,知道怎么讨主子欢心。吉尔·德·莱斯这位主子本身也吸引着普雷拉提这个肆无忌惮甚至极端堕落的野心家。即便败落但家财仍旧大有可观的吉尔的确散发着迷人光芒。作为吉尔友人或者情人(并不确定)的弗朗索瓦·普雷拉提一开始便极尽能事召唤魔鬼,全然不顾魔鬼是否执意不见。普雷拉提随口一个小谎就能一扫吉尔的失望之情,有时也需要费点心力演出好戏。如同第一位召唤师,普雷拉提小心翼翼锁上房门假装魔鬼来袭痛打自己。吓坏的吉尔看着昏死过去的知己一身重伤,自己一人悉心地照料,不让任何人靠近。就算魔鬼拒不现身,他也有理由为弗朗索瓦开脱。弗朗索瓦声称自己独处时相熟的魔鬼巴隆便会现身。这位信口开河的风流少年希望自己的主子惊恐地迷信下去,当时竟无人拆穿他的谎言。诉讼时吉尔那悲壮的诀别(第302页)将两人亲密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前文已经说过)。冷血无常的两个堕落之人……(抛开两人极端的堕落)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的确很容易建立起情感的联系……一个谎话连篇,一个愿打愿挨,两个人就这样纠缠在一起……此时我们不禁想到那一幕:一直以来擅长自编自导自演的弗朗索瓦·普雷拉提烦不胜烦突然一脚踢向身后正为亡夫哀泣的女房东(第196页)。被一脚踢翻的女房东跌下梯子,幸亏其年迈的乳母抓住了她的裙摆……普雷拉提的确与吉尔·德·莱斯一样残酷无情,所以面对各位法官,踩在人世门槛边缘的恶魔吉尔·德·莱斯仍然不忘向故弄玄虚的情感骗子说一声再见。
之后(第177—205页)我会完整地展示昂列、普瓦图以及布朗谢的证言——自然也包括普雷拉提的证言——帮助我们了解后来也就是1439年春至1440年9月吉尔被捕前这段时间召唤魔鬼的详情。证言之详尽有助于我们全面了解当时的召唤仪式……此刻我迫不及待要描述提弗日城堡内日复一日地狱之惊悚。普雷拉提发现主子不仅迷信得走火入魔而且杀人成瘾,所以他必须让内心煎熬并且总认为受害幼童阴魂不散的吉尔迷迷糊糊地继续空等着救世魔鬼。欣欣然盼着魔鬼撒下金山银山的吉尔最终……迎来的只是噩梦连连(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在他梦中晃来晃去)
以及终极的死亡威胁,但一到白昼他又天真地忘得一干二净。
首先,普雷拉提让他主子再也不要参与召唤。他以“魔鬼不满”为由解释魔鬼为何迟迟不现身。(处心积虑的)普雷拉提独处一室时魔鬼不就现了身?1439年4月至12月,普雷拉提让双手沾满鲜血、钻牛角尖的吉尔始终处于心醉神迷的茫然状态。但情势有变。七八月左右久居布尔日的吉尔让普雷拉提常与自己联系并送来魔鬼巴隆(也就是普雷拉提相熟的魔鬼)的礼物——“黑色的板岩屑”。所以那期间普雷拉提必须与主子频繁书信往来。一开始,吉尔将黑屑装在一个银盒子里挂在脖子上。但几日后连他自己也觉得毫无用处……吉尔从布尔日到布尔讷夫准备拜见布列塔尼公爵约翰五世,于是让普雷拉提参加当地举行的召唤仪式,请求魔鬼巴隆助他讨公爵欢心。又是徒劳一场。失望又颓丧的吉尔旋即再次屈服于体内嗜血的渴望:
当天一个名叫贝尔纳·勒加缪的十五岁少年死于其手。犯罪自然无法平复内心深重的恐惧与悔恨。仍在布尔讷夫时吉尔·德·莱斯便动了改邪归正的念头,打算一路朝圣到耶路撒冷的圣墓哭诉。看着自己一蹶不振的主子,或许普雷拉提隐隐预感到危机在逼近,暗地里盘算着绝不能让其逃出自己的掌控,于是声称勃然大怒的魔鬼要求吉尔献祭!这就是普雷拉提为吉尔·德·莱斯谋划的出路: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必须为魔鬼献祭。乍一听,吉尔顿时深陷焦虑。提出这一建议之前普雷拉提早已料到迷信的吉尔·德·莱斯绝对会大惊失色、浑身战栗,但他非常笃定:即便死到临头,吉尔·德·莱斯也绝不会放弃救赎的希望。吉尔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抵触情绪:将一个不幸的无辜幼童献祭给“卑鄙的魔鬼”实在罪不可恕。但既然已经无路可退,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自己的生命乃至所剩无几的财富,就算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何况区区幼童。于是一天夜里,吉尔·德·莱斯怀抱着一个孩子的一只断掌及心脏(或许还有一只眼睛),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魔鬼!当天夜里,意大利人普雷拉提献上了可怕的祭品,魔鬼却仍旧不见踪影……
不难想象吉尔·德·莱斯当时及之后的反应。浑身溅满鲜血的吉尔绝对火冒三丈。那么意大利人普雷拉提从此以后还能不能随心所欲地掌控失了魂一般的吉尔·德·莱斯的意志?吉尔吓坏了,在他看来,似乎再无别的出路,眼前只剩暴怒与暴力……早前布朗谢便请让·帕蒂带话:现在闹得已是满城风雨,不能再做作奸犯科之事。传话的金银匠让·帕蒂却惨遭牢狱之灾(一旦被打入大牢,若想活命只能尽早越狱)……
当时的王储也就是未来的路易十一突然造访,对吉尔·德·莱斯而言无异于致命的一击。王储受查理七世之命到普瓦图平息当地连年不息的纷争及动乱。赶在王储抵达提弗日前莱斯似乎已及时拆毁了自己的炼金炉。因为早在查理五世时便明令禁止炼金术。1439年,自毁炼金炉的潦倒元帅吉尔·德·莱斯并非王储此行的头号目标,逮捕战时当地“烧伤抢掠”、“劳民伤财”的将领才是重中之重。当然,长久以来吉尔·德·莱斯麾下将领吸食民脂民膏也是不争的事实……王储一行,的确来者不善。忌惮于王室之威一举捣毁了自己炼金炉的吉尔再次痛挥屠刀。常年潜心作法炼制黄金的吉尔本以为可借此渡劫,不想转头即成空……他原以为潜心炼金术绝对能实现自己所想,魔鬼也绝对会施手相助,满足一个狂热信徒的小小要求!不料魔鬼竟一再缺席!普雷拉提那套玄幻的大话也只能让吉尔暂缓几月。风平浪静往往预告着暴风雨的来临,急冲猛进也只能助推彻底的堕落。
1440年初,大戏就要开演。法兰西元帅的钱袋及名望都见了底。一个名利双失的吉尔·德·莱斯,甚至也听到了魔鬼无声的嘲笑。若非晕头转向落入普雷拉提的温柔乡,吉尔·德·莱斯早该打发了这个大言不惭的谎话精,也不至于一事无成。糟就糟在一蹶不振的吉尔无法忍受孤独。普雷拉提的陪伴因而显得格外珍贵。意大利人普雷拉提能够凭借自己流利的拉丁语与巧舌如簧和吉尔·德·莱斯自如交流。吉尔身边一众法国仆从恰巧又都呆板无趣:西雷只管残忍杀戮,布里克维尔庸俗、贪图权势,稍微年轻一点的昂列与普瓦图或许还有点魅力(此二人后来的证言倒也生动)……何况我们都清楚,能当上吉尔情人,普瓦图的相貌绝不在话下。但这几个小伙太过粗俗,所以也能想象,或许吉尔身边也只有投怀送抱的普雷拉提能满足其文化品位。夜夜笙歌后困乏的吉尔免不了要与俊美的普雷拉提彻夜长谈。无法召唤魔鬼现身救吉尔于水火的普雷拉提至少还能逗他一乐,在他饮血止渴的噩梦人生中点亮一抹绚丽的色彩,排遣其忧愁。
最后的希望一一破灭,阴森的法兰西元帅宛如行尸走肉。极端纵欲后再也无法适应寻常生活的吉尔只能蹚上色欲的苦海。
萎靡不振后终于激愤的吉尔犯了糊涂。早前吉尔·德·莱斯已将仅剩的房产之一——莱斯地区圣埃蒂安-德梅尔莫特城堡转让于布列塔尼财务官若弗鲁瓦·勒费龙,后来得知表亲维埃耶维尔老爷属意此地便有心毁约,不料若弗鲁瓦·勒费龙并不配合。为何在这一问题上吉尔·德·莱斯如此执迷不悟,很难解释,但有一点很肯定,吉尔无法接受财务官的拒绝。在完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他决定武力夺回转让的城堡。当时的圣埃蒂安-德梅尔莫特并无吉尔驻军,而布列塔尼财务官已安排自己兄弟——享有豁免权的教士让·勒费龙——负责城堡事宜。
吉尔·德·莱斯冲撞的并不只是约翰五世的财务官,财务官或许仅是出面交易之人,而背后真正的买家或许正是布列塔尼公爵本人。但无论如何,执迷不悟的癫狂吉尔最终手持武器、怒吼一声闯进了让·勒费龙正听圣弥撒的小镇天主堂。
面对“就地正法”的威胁,教士让·勒费龙无奈为狂徒打开了城堡大门,旋即沦为阶下囚。
吉尔·德·莱斯的肆意妄为严重侵犯布列塔尼公爵及南特主教之权威,两人同时做出反应,开始了对吉尔·德·莱斯的打击。
吉尔当然也反击,动用各方势力打算杀出一条活路,遂将财务官若弗鲁瓦的教士兄弟让·勒费龙从圣埃蒂安-德梅尔莫特转移至布列塔尼管辖外的提弗日。
当然吉尔·德·莱斯也尽量争取以谈判的方式解决纷争。但4个月之后……一方面约翰五世表现出和谈的意愿,另一方面又在得知自己兄弟、查理七世的陆军统帅攻下法兰西提弗日并解救了人质让·勒费龙后,于9月15日调遣人马于马什库勒逮捕了吉尔·德·莱斯并押解至南特监狱。同时被捕的包括普雷拉提、厄斯塔什·布朗谢、昂列以及普瓦图。
针对连环弑童案的调查也已在认真进行。7月30日,南特主教、约翰五世的掌玺大臣及左膀右臂让·马勒斯特鲁瓦下令彻查此案。
长久以来听任封建领主连续残杀穷苦幼童、不闻不问的司法,于圣埃蒂安-德梅尔莫特丑闻后终于正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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