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初的模糊性、基督教将神圣之物简化为祝圣;基督教拒绝受诅咒的神圣之物并将其弃置于世俗领域
在基督教献祭中,信徒的意愿中并未道明祭品的职责。只有在犯下过错、原罪的条件下,信徒才会为十字架呈上祭品。因此,神圣世界的一致性被打破了。在多神教信仰时期,僭越是神圣之物的基础,神圣之物的不洁方面与其纯洁方面同样神圣。神圣世界的整体由纯洁之物和不洁之物共同构成[3] 。基督教摈弃不洁之物。基督教否定犯罪,但没有犯罪,就无法想象神圣之物,因为只有打破禁忌才能敞开通向神圣性的大门。
纯洁的或是吉祥的神圣之物,从古代多神教信仰开始就占支配地位。但是,不洁的或是不祥的神圣之物就算被简化为一种超越的前期阶段,它也始终是基础。基督教无法完全摈弃不洁之物,无法排除污秽。但是基督教用自己的方式划定了神圣世界的界限:在这一全新定义中,不洁之物、污秽、罪恶都被排除出界限。自此以后,不洁的神圣之物被丢回了世俗世界。在基督教的神圣世界中,没有什么明确承认具有原罪、具有僭越根本特质的东西能继续留存。恶魔——僭越的(不屈从的和反抗的)天使或天神——被赶出神的世界。恶魔原本是神,但是在(延续犹太教神话的)基督教秩序中,僭越不再是其神性的根本,而成为其坠入地狱的原因。恶魔丧失了神的特权,它之前拥有特权只是为了后来失去特权。确切地说,恶魔没有变成世俗之物:它保留了自己出身的神圣世界的超自然特点。无论如何,恶魔的宗教特权所产生的影响并未被剥夺。或许,人们对恶魔这种不洁之神所残存的不间断的崇拜,是与世界隔绝开的。任何拒绝顺从以及从原罪中获得神圣力量和情感的人,都必须死在火焰之中。没有什么能阻止撒旦继续当神,但是这一长期存在的真相一直通过严酷的肉刑遭到否认。在过去或许保存有宗教特征的恶魔崇拜中,到后来只能看到对宗教的罪恶的嘲弄。甚至在恶魔看起来是神圣之物的情况下,人们也只在其中看到渎圣。
渎圣原则是神圣之物的世俗运用。在异教中,污秽甚至可以是与不洁之物接触的结果。但是只有在基督教中,不洁世界的存在本身才变成了渎圣。哪怕纯洁的事物本身没有被玷污,只要存在渎圣这个事实 ,那就是渎圣。世俗世界和神圣之物之间的首要对立在基督教中被置于次要地位。
世俗的一面与纯洁的半球相连,另一面则与神圣之物的不洁的半球相连。世俗世界中的罪与神圣世界的魔鬼部分相连,而善与神圣部分相连。无论善事本身有何意义,善聚集了神圣的光芒。神圣(sainteté)一词最初指的就是神圣之物,但是这一特征后来与一生行善相关,与将生命同时献给善事和上帝相关[4] 。
渎圣重新具有了世俗接触的原初意义,也就是在异教中的意义。但是渎圣具有另外一层意义。本质上,在异教中,渎圣是从任何观点来看都要惋惜的不幸。尽管僭越十分危险,但是只有僭越具有打开通向神圣世界大门的力量。在基督教中,渎圣既不是原初的僭越——尽管很接近——也不是古代的渎圣。基督教的渎圣是与不洁之物的接触,以矛盾方式进入本质神圣之物,进入禁忌的领域。但是对于教会来说,这种神圣之物在骨子里既意味着世俗之物,又意味着恶魔之物。无论如何,教会的态度表面上有一种逻辑。关于神圣之物,教会自身认为,确切的、有形式的、已成传统的界限将神圣之物与世俗世界分离开来。色情,或是不洁之物,或是恶魔之物,并未以相同的方式与世俗世界分离:它们缺乏一种形式特点,一种易把握的界限。
在原初的僭越领域里,不洁之物本身是限定的,具有稳定的形式,为传统仪式所指责。被异教视为不洁的东西,同时也明确被视为神圣之物。被基督教或被基督教所禁止的异教视为不洁的东西不再是,或不再成为形式上的态度的对象。哪怕其中有巫魔大会(sabbats)[5] 的形式主义,这种形式主义也从未具有确定的稳定性。于是,神圣的形式主义拒绝不洁之物,不洁之物只能被迫变成世俗之物。
长久以来,不洁的神圣之物被与世俗之物混为一谈,似乎与记忆中保留的神圣之物的内在本质的感觉相反,但是基督教的颠倒的宗教结构需要这种混淆。只要神圣之物的感觉不断地在部分过时的形式主义的内部减弱,基督教的宗教结构就是完美的。这种衰退的迹象之一,就是我们当今几乎不再关注恶魔的存在:人们越来越不信仰魔鬼,我本想说的是人们完全不再信仰魔鬼,这意味着,黑色神圣之物的定义从未如此含糊,且长期以来已不再具有任何意义。神圣之物的领域简化为善的上帝的领域,其界限是光明所照之处:这个领域中再没有被诅咒的东西。
神圣之物的这种演变在(从科学的世俗角度对神圣之物感兴趣的)科学领域是有重要影响的(但是我必须说,就我个人而言,我的态度并非科学态度:在不进入形式主义的条件下,我,我的这本书是要从神圣的视角考察神圣之物 )。涂尔干有一名相当出色的弟子,他在论文中谈到了善与神圣之物之间的一致性。罗伯特·赫尔兹(Robert Hertz)[6] 正确地坚持认为左右“两边”对人来说具有意义上的差异[7] 。一种普遍与吉祥 相连的信仰位于右边,不祥 的则位于左边,因此右边与纯洁相连,左边与不洁相连。尽管赫尔兹英年早逝[8] ,他的研究依旧十分出名:
他的前沿研究所针对的问题罕有前人提出。赫尔兹将纯洁之物与神圣之物视为同一,将不洁之物与世俗之物视为同一。在他的研究之前,亨利·于贝尔(Henri Hubert)[9] 和马塞尔·莫斯已研究过巫术[10] ,明确证明了宗教领域的复杂性,但是“神圣之物的模糊性”的诸例证所具有的多样化的关联性,直到很久以后才获得普遍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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