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的超越
建立诸禁忌的焦虑态度将原初人类的拒绝——后退——与生命的无意识运动对立起来。劳动唤醒了原初人类的意识,原初的人类在令人眩晕的生命大潮面前感到不适:不断的重生,不断死亡的需求。从整体考察,生命是生殖和死亡构成的大量运动。生命不停地生产,但其目的是消灭生产出来的东西。原初人类很是迷茫。他们用拒绝禁忌来反对死亡,反对生殖的眩晕。但是,他们从未将自己封闭在这种拒绝中;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只为了更快摆脱出来才自我封闭在其中:他们摆脱出来的方式跟进入的方式一样,粗暴而坚定。似乎焦虑构成了人类:当然不只有焦虑,还有被超越的焦虑(angoisse dépassée),还有焦虑的超越(dépassement de l’angoisse)。生命在本质上是过剩,生命是生命的挥霍。生命无限度地消耗生的力量和资源;生命无限度地消灭自身创造的东西。在这一运动中,众多有生命的存在都是被动的。然而我们坚决地极端地想要拥有那些将我们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的东西。
我们并非始终具有想要这种东西的力量,我们耗尽资源,有时欲望苍白无力。如果过于危险,如果死亡在所难免,那么原则上欲望会受到抑制。但是,如果我们交上好运,我们最强烈渴望的对象最有可能将我们带向疯狂的消耗,将我们毁掉。不同的个体遭受莫大的能量或金钱损失——或是严重的死亡威胁的程度各不相同。在他们还有能力承受的情况下(这是力量——数量——的问题),这些人会追求最大的损失和最大的危险。我们很容易想象其反面,因为最常见的情况是他们几乎没有力量。他们一旦拥有力量,就想立刻消耗掉,并暴露在危险中。无论谁有了力量和金钱,都会投入连续的消耗中,不断地暴露在危险里。
为了阐明这些具有普遍意义的论断,我现在要打住,不再求助于过于古老的时代或古代习俗。我将援引比较常见的事实,我们所经历的民众的体验。我将把“侦探小说”这种最广为流传的文学形式、最通俗的小说作为讨论基础。侦探小说通常写主人公的不幸和他所遭受的威胁。没有艰难险阻,没有焦虑忐忑,他的生活就没有重心,没有激情,没有让人在阅读他冒险的同时想融入进去的冲动。小说具有荒诞不经的特点,也就是说读者无论如何都是不受结局威胁的,这一事实通常让人无法很好地看清事情的本质,但是我们通过第三者 ,去经历我们没有力量亲身经历的事情。也就是在不用忍受太多焦虑感的同时,享受 别人的冒险给予我们损失的感觉或陷入危险的感觉。如果我们拥有无尽的精神资源,我们很可能自己也会那样生活。谁没有幻想过成为小说的主人公?这一欲望没有谨慎之心——或是怯懦之心——强烈,但是如果我们要谈深层意愿,只有软弱才会让人无法完成的深层意愿,那么我们满怀激情阅读的故事就意义深远了。
文学其实出现在宗教之后,继承宗教。献祭是一部小说,一个故事,以血腥闻名。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简陋条件下的戏剧表现,一部简化成大结局的戏剧,剧中动物或人类祭品独自表演,但是一直演到死亡。仪式正是某一神话的再现,本质上也是一个神明的死亡的再现,在固定日期上演。这里没有什么可诧异的。每天,弥撒的贡品也以一种象征形式上演了一出戏。
焦虑的原委总是相同:最严重的焦虑,焦虑至死,是人类所渴望的,人希望最终在死亡和毁灭中超越焦虑。但是焦虑的超越只有在一种条件下才有可能,即焦虑与唤起焦虑的敏感性调和的条件下。
在可能的界限中,献祭里需要焦虑。但是,达到这些界限时,后退在所难免[6] 。有时人与动物区分开来,动物之死失去了部分焦虑的意义,或许在这种情况下,人体献祭往往会取代动物献祭。随后反过来,文明得以发展,动物祭品又代替了人体祭品,因为人体献祭看来太过野蛮。古以色列人的血腥献祭很晚才引发反感。基督教徒从来只用象征性祭品。当时的人需要找到与导致大量死亡的激情勃发和睦共处的方法,不过也必须拥有力量才能如此去做。否则恶心会占据上风,加强禁忌的力量。
- 参见上文,第26页。
- 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将“顺势”和“接触”两种巫术归在“交感巫术”这一总称之下,以为两者的核心都在于认为物体可以通过某种神秘的交感,远距离相互作用,并提出交感律的概念。——译注
- 然而蒙特斯邦洞穴里的无头熊黏土像(H.布罗耶,《岩画艺术四万年》[Quatre cents siècles d’art pariétal ],蒙蒂尼亚克出版社,1952年,第236—238页)可能暗示一场与献祭熊相近的仪式,而献祭公熊的仪式出现在旧石器时代晚期末。西伯利亚猎手或是日本虾夷人将捕获的熊杀死的仪式,在我看来具有极其古老的特点。可以将其与蒙特斯邦的无头熊黏土像进行比较。
- 也可以换种说法:思想是辩证的、可以被颠覆的人。
- 准确地说是:劳动形成的。
- 对献祭习以为常的阿兹特克人(Aztèque)规定,无法忍受看孩子被杀掉、在孩子送死的队伍面前扭过头去的人,都要受到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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