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禁忌的宗教反抗,献祭和神圣动物性的世界
战争杀戮欲望的完全爆发在其整体上超越了宗教领域。而献祭与战争一样是对杀人禁忌的反抗,反过来又是典型的宗教行为。
的确,献祭首先被视为一种奉献祭品的仪式。它也可以没有流血特征。我们要注意,常见情况下,血祭宰杀动物作为祭品。通常动物是替代用的祭祀品:文明在发展,将人作为祭品似乎太过骇人。但是最初,用动物替代人作为祭品并非动物献祭的起源:人体献祭在时间上离我们更近,我们所知的最古老的献祭仪式是用动物作为祭品。很明显,在我们眼中将动物和人分离开来的深渊其实产生在驯养动物之后,在新石器时代才有。禁忌倾向于将动物与人分开:其实只有人遵守禁忌。但在最早期的人类看来,动物与人是没有区别的。动物不遵守禁忌,所以与人相比,动物首先具有更神圣的 、更具神性的特点。
对于大多数文明来说,最古老的神明是动物,与从根本上限制一个人的至高无上的禁忌毫无干系。首先,杀死动物或许启发人产生一种强烈的渎圣感。被集体处死的祭品承担了神的旨意。献祭将祭品献给神,将其神性化。
成为祭品的动物被神圣化了,但是作为动物它原先就是神圣之物。神圣这一特点表明了一种与暴力相关的诅咒,而动物也并没有放弃让它毫无企图、以纯粹的自身冲动而行动的暴力。最早期的人类认为,动物不可能不了解这一条基本法则;动物只可能不了解其冲动本身,也就是说这种暴力是对这条法则的违背:动物尤其违背这条法则,有意识地、以至上的方式违背这条法则。不过,动物的暴力尤其通过作为暴力顶点的死亡被激发出来,并完全支配动物。死亡这种暴力是神性的,将祭品提升到高于平庸世界的高度,而人类正是在这个平庸世界中过着总要算计考量的生活。与这种总要算计考量的生活相较,死亡和暴力极度兴奋发狂,无法在规定人类社会生活的规则和戒律的遵守中停止发狂。在原始朴素的意识里,死亡只因冒犯、违反规定而起。死亡再一次以暴力的方式颠覆了合法秩序。
死亡让作为动物本质的僭越特点得以完善。死亡进入动物存在深处;正是这血腥的仪式揭示了这一深处。
现在我们重新回到引论中给出的主题:“对于我们这些不连贯的个体存在来说,死亡有着存在的连贯性的意义。”
关于献祭我写过:“祭品死亡,而在场者具有揭示其死亡要素的性质。这一要素很可能就是宗教史学家命名为神圣之物 的东西。神圣之物,正是存在的连贯性,是在严肃仪式中,向专注于不连贯存在的死亡的那些仪式参与者所揭示的存在的连贯性。由于献祭中的死亡是暴力死亡,所以有存在的不连贯性的中断:继续存在的、笼罩在寂静之中的焦虑的参与者所感受到的,是存在的连贯性 ,祭品也具有了存在的连贯性。只有在宗教的庄严肃穆、团体参与条件下,只有靠蔚为壮观的死亡仪式,才能揭示平日难以察觉的东西。另外,如果我们个人没有宗教体验,即童年时期的宗教体验,我们就无法想象参与者的存在中具有的隐秘的东西。一切均让我们相信,原始社会献祭的神圣之物 在本质上与当下宗教的神 是相似的。”[1]
现在,我要继续在有明确限定的层面展开讨论,神性的连贯性与对戒律的僭越相关,戒律建立的是不连贯存在的秩序。人类这些不连贯存在努力保持不连贯性。但是死亡,至少凝视死亡,让人类重新获得了连贯性的体验。
以下是重点。
在禁忌冲动中,人与动物分离开来。人试图逃脱死亡和生殖(暴力)过剩的游戏,在这一游戏的力量下,动物却是毫无限制的。
但是,在僭越的次要冲动中,人与动物相近。人在动物身上看到了摆脱禁忌规则的东西,看到了向暴力(过剩)敞开的东西,暴力支配着死亡和生殖的世界。表面来看,人和动物的第二次亲睦,也就是人与动物关系的新发展,与岩画时期的人类相对应,这些是跟我们相似、替代了尼安德特人 ,但跟类人猿还很相近的已经成为人类的人。这些人留下了关于动物的非凡的绘画,今天我们都非常熟悉。但是他们很少表现自己的形象,即使有所表现,也是伪装过的,他们将动物面具戴在脸上,以某些动物的面貌将自己隐藏起来。至少画得较好的人物绘画都具有这种诡异的特点。那时的人类应该是对自己感到羞耻的,而非像我们对原初的动物性感到羞耻。那时的人类没有改变原初冲动的基本决定:一方面,旧石器时代后期的人已经将禁忌与死亡相连,他们始终埋葬其亲属的遗体;另一方面,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他们不懂性禁忌,或许尼安德特人是知道的(制止乱伦和恐惧经血的这些禁忌,是我们所有行为的基础)。但是,与动物性一致使得遵守禁忌的单方形式被排除出去;要想在旧石器时代中期,也就是尼安德特人 时期,和旧石器时代晚期(我们通过古代民族习俗和有关古代的文献了解的这些僭越制度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采用的)之间引入一种明确的结构差异或许很难。我们还在猜想阶段。但是我们可以联系起来去思考,认为如果岩画时期的猎手像人们所承认的那样使用交感巫术(magie sympathique)[2] ,那么他们就同时有动物神的感觉。动物神暗含着对最古老禁忌的遵守,对最古老禁忌的遵守与被这些禁忌限制的僭越妥协,后者与之后时代中被证实的僭越相似。从人类在某种意义上开始向动物性靠拢开始,我们就进入了僭越的世界,同时在禁忌的支持下形成了动物性和人性的合成体,我们进入了神的 世界(神圣的 世界)。我们不了解呈现这种改变的诸形式,我们不知道当时的人是否从事献祭活动[3] ,我们对这些遥远时代的色情生活知之甚少(我们必须局限于列举人类常见的对勃起阴茎的塑造),但是,我们知道这个刚刚诞生的世界是神的动物性世界,从原初开始,僭越精神就在刺激这个世界发展。僭越精神是死去的动物神的精神,这个神明的死推动暴力,而并不限制那些攻击人性的禁忌。禁忌其实既不与真实动物世界相关,也不与神话的动物性领域相连:禁忌不关涉将人性隐藏在动物面具之下的神圣的人类。这个刚刚诞生的世界的精神首先是难以理解的:这是一个与神性混杂的自然世界;对于思想与冲动和谐共处的人来说更容易想象[4] ——正是在对动物性的否定或是对自然的否定中形成的[5] 人类世界自身进行了自我否定,并在这第二次否定中超越自身,且并没有回到刚开始被否定的自己 。
“如果岩画时期的猎手像人们所承认的那样使用交感巫术,那么他们就同时有动物神的感觉……禁忌其实既不与真实动物世界相关,也不与神话的动物性领域相连:禁忌不关涉将人性隐藏在动物面具之下的神圣的人类。”
这样呈现的世界对应的肯定不是旧石器时代晚期的世界。如果我们认为岩画时期的人已经身处这个世界,那么就很容易理解这一时期以及这一时期的作品。不过,这个世界的存在在较晚的时期才得以确定,这是最古老的历史告诉我们的。另外,其存在也通过人种学、现代科学关于古代民族的研究成果得到证实。埃及或希腊历史上,人觉得动物是一种至上的存在,动物也是其神明的最初形象,是死亡在献祭中所激发的形象。
这种形象就出现在我刚才所讲的原始猎手所处世界的壁画上。这个原始猎手所处的世界是我必须先谈的,这个世界里的动物性构成了一座大教堂,大教堂中人类暴力为了凝聚而隐藏起来。事实上,岩画的动物性和动物献祭领域的理解缺一不可。我们所知晓的动物献祭的资料是理解岩画的入口。岩画又打开了通向理解献祭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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