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禁忌
在尸体的例子中,禁忌并非总是清晰明了。在《图腾与禁忌》(Totem et Tabou )一书里,弗洛伊德因为对人种学资料了解尚浅——不过当时的人种学没有现如今那么形态多样——所以承认,通常禁忌(塔布)与触摸的欲望相对立。过去,触摸死者的欲望或许并不像今天这么强烈。禁忌并未绝对预先制止了接触尸体的欲望:在尸体面前,恐惧是即时的,不可避免的,因此是无法抵抗的。入侵死亡的暴力引出的邪念只有一层意义,就是将暴力嵌入我们内心,反对 生者,就是让我们产生杀人 的欲望。杀人的禁忌是所有暴力禁忌中的特殊方面。
在古人眼中,引发死亡的总是暴力:暴力可以通过巫术起作用,但是总归要有人为此负责,总归要有一名杀人者。禁忌的两方面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我们必须逃离死亡,藏身于不受死亡力量威胁的地方。对于其他与死亡力量相似的、将死者作为牺牲品且在这一刻附身于死者身上的力量,我们绝不能任其在我们身上爆发。
原则上,劳动构成的群体认为自己本质上与群体中一员的死亡所包含的暴力无关。面对这一死亡,群体有了禁忌感。但是这只对同一个群体中的成员而言才成立。在群体内部,禁忌才能完全起作用。在群体外部,对于陌生人来说,也能感受到禁忌。但是这种禁忌是可以僭越的。在劳动的作用下摆脱暴力的群体,其实是在劳动的时间内,且是在共同劳动所联合起来的人群中与暴力分离。在这一既定时间外,在其界限外,群体可以重新获得暴力,可以在与其对立的另一个群体进行的战争中投身于杀戮。
在既定条件下、既定时间内,既定部落的一名成员杀人是允许的,甚至是必须的。然而最为疯狂的大屠杀中,即便这些人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过错,也无法完全消除落在杀人者头上的诅咒。尽管《圣经》嘱咐的“不可杀人”反而让我们想笑,但我们认为,说《圣经》没有价值是骗人的。一旦障碍被推翻,被嘲笑的禁忌在僭越后继续存在。最血腥的杀人者也无法忽略落在他头上的诅咒。因为诅咒是他获得荣耀的条件。无论重复多少次,僭越均无法战胜禁忌,仿佛禁忌从来都只是用荣耀的诅咒来打击禁忌所拒绝的东西的方式 。
之前所述主张中有一条根本的真理:恐惧所建立的禁忌并非只需我们遵守。反对禁忌的行为必然会出现。推翻障碍在内心有种吸引人的东西;被禁止的行为具有了之前所没有的一层含义,在此之后,恐惧让我们远离被禁行动的同时,赋予这一行动以荣耀的光环。萨德写道:“没有什么能遏制纵欲……拓展和丰富其欲望的真正方法是给其加上边界。”[7] 没有什么能遏制纵欲……或者说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减少暴力。
- 劳动形成了人:人留下的最初痕迹就是石器。总结来说,尽管南方古猿似乎与我们现在的最终样貌大相径庭,但也留下了很多石器:南方古猿生活在距我们大约一百万年的时期(而有最初的墓地的尼安德特人距离我们只有几十万年)。
- 列维-布留尔(1857—1939),法国社会学家、哲学家、人类学家,著有《原始思维》(La mentalité primitive )等。——译注
- 列维-布留尔在讨论原始思维时首次提出互渗概念,认为存在物既可以是自身,也可以是其他事物,例如原始人既相信自己是一个人,也相信自己是一只动物,因为他与代表自身图腾的动物互渗。再比如,原始人认为用长矛插入敌人或动物留下的脚印就可以伤及敌人或动物,因为脚印就是脚,而按照互渗原则,脚与敌人或动物的形象或名字一样,就是敌人或动物本身。“存在即是互渗”,这是一种前逻辑的、非矛盾律的思维方法。随后,荣格在讨论集体无意识时多次提到这一表达,将这一概念引入英语世界。——译注
- 列维-布留尔的描述还是正确的,且具有一定价值。如果他跟卡西尔(Cassirer)一样,讨论的是“神话思维”而不是“原始思维”,他就不会遭遇相同的困难。“神话思维”在过去可以与理性思维相重合,而“神话思维”并不是理性思维的来源。
- 世俗世界(=劳动或理性世界)与神圣世界(=暴力世界)这两个表达其实历史悠久。但是世俗 和神圣 这两个单词属于非理性的语言。
- 巫术最常见的一种形式,通过接触生效。——译注
- 《索多玛一百二十天》(Les Cent-vingt journées de Sodome)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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