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论
如果我的读者考虑色情的方式与专业视角一样,将问题一个个分开 考察,那么这本书对他们来说就毫无用处。
我不会说色情是最重要的。劳动问题更为紧迫。但是,劳动是否成为问题与我们的钱多钱少有关。而色情是包含诸多问题的问题。人作为色情动物 ,对于其自身来说也是问题。色情是在我们身上引发问题的那个部分。
专家 从来不适合研究色情。
在所有问题中,色情是最神秘、最普遍的,是与其他问题相距最远的。
对于无法逃避色情的人来说,对于生向充溢
(exubérance)敞开的人来说,色情尤其是个人问题。同时,色情也是典型的普遍问题。
色情的瞬间也是最为激烈的瞬间(我们要把神秘主义者的体验排除在外)。因此,色情被置于人类精神的顶点。
如果说色情处于顶点,那么我在本书结尾所安插的疑问同时也被置于了顶点。
但是,这个问题是哲学的。
我认为,哲学的最高问题与色情顶点重合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结论我所给出的概括与本书所限定的内容无关:本书从色情谈到哲学,但我的想法其实是,一方面,像大多数人所想的那样,将色情简化为与生活的其他方面分离开来的一个方面,这不可能不对色情造成曲解,另一方面,哲学本身也不能与世隔绝。在这一点上,我们必须把握考察的材料的整体,把握与我们存在于世相关的材料的整体。
如果语言不能陈述这个整体,我们就显然无法把握。但是,就算语言能够将其阐述出来,也只能以在时间长河中一部分接一部分展开的方式进行阐述。我们永远不可能在唯一且至上的瞬间拥有一种整体的视角,语言将这种整体的视角碎片化成分离的各个方面,尽管这些方面在同一个解释内部紧密相连,但在分析过程中,这些方面前后相接,并没有混在一起。
因此,语言将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的整体集合起来的同时,也将其分散开来。在语言中,我们无法把握对我们来说是要点的东西,这些要点以相互依存的命题的形式避开我们,从来不会出现一个由各命题所支撑的整体。我们的注意力始终放在一个个连续的句子所遮蔽的整体上,我们能做的唯有用万全的光芒去照射,而不是对这些连续的句子一闪一烁。
大多数人对于这一难点漠不关心。
没有必要回答以存在本身为问题的问题。甚至根本没有必要提出这一问题。
但是,哪怕一个人都不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不向自己提这个问题,问题本身也不会消失。
如果有人问我,我们人类究竟是什么,我会这样回答他:是向一切可能性敞开,是任何物质满足也无法平息的期待,是语言游戏无法排解的企盼!我们追求的是顶点。每个人,只要他愿意,都可以无视这一追求。但是,人类整体渴望这一顶点,只有这一顶点能对人类整体进行定义,将人类整体合法化,它是人类整体的意义所在。这一顶点,这一至上的瞬间,与哲学追求的顶点有所区别。
哲学无法走出哲学自身,哲学无法走出语言。哲学使用语言,依赖语言,无声从来都无法紧接语言而来。因此,至上的瞬间必然超越哲学问题。至少在哲学声称回答哲学自身问题的情况下,至上的瞬间超越了哲学。
以下要谈的就是我们如何对困难进行定位。
问题只有由哲学详尽阐述之后才具有意义:针对至上的问题,其回答是色情的至上瞬间——色情的无声。哲学的瞬间延长了劳动和禁止的瞬间。这一点我不展开赘述。但是,哲学在展开讨论的同时(无法打断其论证过程)反对僭越。如果哲学从以劳动和禁忌(两者相辅相成)为基础转到以僭越为基础,那么哲学就不再成为哲学,而是对哲学的嘲弄。
与劳动相比,僭越是一种游戏。
哲学在游戏的世界里消融。
将僭越赋予哲学做基础(这是我的思想方法),就是用无声的凝视代替语言。是在存在的顶点凝视存在 。语言绝非消亡了。如果推论的言语没有揭示出通向顶点的入口,还能达到顶点吗?不过,当僭越本身在僭越运动中被僭越的推论性陈述所代替时,描述入口的语言在决定性的那一刻不再具有意义,但是,至上的瞬间加入了以下这些连续的启发之中:在这深沉的无声的瞬间——在这死亡的瞬间,存在的统一性在激烈的体验中显露出来。在这种激烈的体验中,存在的真相从生与生的诸对象中脱离出来。
在本书的引论里,我试图——在语言层面上——让这个至上瞬间变得容易把握,我将其与存在的连贯性 感觉联系起来。
如我所说,引论是为一次会议而写的。让·瓦尔(Jean Wahl)[1] 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他在我的演讲之后向我提出了异议(我将这种连贯性感觉与色情活动的伴侣联系在了一起)。
让·瓦尔说:“……伴侣之一应该对连贯性有意识。巴塔耶对我们说话,巴塔耶写作,他是有意识的,而当他有意识的时候,连贯性就被打断了。我不知道巴塔耶在这一问题上要说什么,但我觉得这里有一个现实问题……有了连贯性的意识,那就再也不能算是连贯性了,而人再也不能说话。”
让·瓦尔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我当场就回答了他的问题,对他说他是正确的,但是说到底,连贯性和意识往往会相互靠近。
事实上,至上的瞬间在无声之中,而在无声中,意识会消隐。
我刚才写过:“在这深深的无声的瞬间——在这死亡的瞬间……”
没有了语言我们会变成什么?语言将我们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归根结底,只有语言能揭示出不再运用语言的至上的瞬间。但是最终,说话者会吐露自己的无力。
语言并非独立于禁忌和僭越的游戏而存在。正是因此,为了将诸问题的整体探索到底,如果可以,哲学必须从禁忌和僭越的历史分析出发,重新审视这些问题。正是在建立在起源批判之上的争议中,哲学可以变为对哲学的僭越,达到存在的顶点。僭越的运动中,在意识的发展之上所建立的思考要借助劳动认识到,思考要最终超越劳动就不能从属于劳动,只有如此,存在的顶点才能展现出其全貌。
- 让·瓦尔(1888—1974),法国哲学家,伯格森的弟子,以“不幸的意识”为研究动机,在法国引入了对黑格尔思想的全新阐释,其20世纪30年代的作品影响了诸如列维纳斯、萨特、德勒兹等多位法国重要思想家。——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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