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欲、温存和爱
因此,渴望向死亡堕落,并非只是人的性欲的突出特点,也是神秘体验的突出方面。我们重新回到神秘主义与受谴责的色情的比较上,不过我们不考虑理想的或合法的性欲。相反,我们发现肉欲的一个方面,由于修士受到的诱惑与延迟的愉悦均具有根本的模糊性,所以两者关于肉欲的主题是相似的。在这两个例子中,其实很难说欲望的对象是否就是生的激昂或是死的振奋。生的激昂有着死的意义,而死具有生的激昂的意义。我在谈修士受到的诱惑时,没能将这一模糊的价值完全凸显出来。然而,性欲令人混乱、有害的意义是诱惑的本质。诱惑是坠向死亡的欲望,是挥霍可用的储备的欲望,直到达到心荡神迷的感觉。后文中,我将从这一点出发,探究将性体验跟神秘主义相连的运动的协调性。不过,我首先必须证明,如此多变且往往完全对立的性活动形式,相互之间在对不平衡瞬间的怀旧中是如何协调的。
我所说的模糊性从一开始就出现了,或者说是作为一种毁灭的原则(其中的能量消耗是可恢复的,让我们达到心荡神迷感觉的匆忙的,甚至难以喘息的运动是暂时的)出现的,至少是作为一种失衡的原则出现的。这种失衡明显无法持续,通常在平衡的各种形式中,平衡的形式保障失衡的重复出现,并补偿性生活的损耗。但是,性的失衡在这些稳固且健康的平衡形式中自我组织调整,其深层意义也被这些平衡形式所掩盖了。
性的自我组织调整的最具意义的价值之一在于,要让身体交缠相拥的无序进入包含人类的生的整体的有序中。这一秩序建立在男女的温情之上,建立在将两者与其孩子相连的羁绊上。对我们来说,再没有任何比将性行为置于社会构造的基础之上更重要的事了。这不是将文明秩序建立在深层性欲上,即建立在无序上,而是通过将这种无序与秩序的意义相连,通过将秩序的意义与无序的意义混淆——我们试图让无序的意义从属于有序的意义——来限制无序。这个过程最终并不可行,因为色情永远不会放弃其至上的价值,除非是在堕落的情况下,在色情只成为一种动物性活动的情况下。色情在平衡的各种形式内部是可能的,平衡的形式最终只会产生一种新的失衡,或是先于最终消亡的衰老。
失衡与平衡的必然的交替作用的象征形式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既暴力又温柔的爱。爱的暴力引向温存,温存是爱的可持续形式,不过,在追求心心相印的同时,温柔也会引发与追求肉体时我们发现的相同的无序要素,即坠向死亡的渴望,对死亡的回味。本质上,爱可以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欲望提升到极高的程度,甚至有可能让不再拥有另一个人——或是失去另一个人的爱——的人感觉与被死亡威胁同样痛苦。因此,爱的基础中,在拥有极大价值的对象面前,人渴望在焦虑中生,对象的价值太大,以至于令害怕失去对象的人肝肠寸断。肉欲的热情不是死亡的欲望。同样,爱也不是想要失去的欲望,而是在可能会失去的恐惧中生的欲望,被爱之人将爱人维系在坠向死亡的边缘:仅仅以此为代价,我们就可以在自己所爱之人面前体会到神魂颠倒的暴力。
在这些超越运动中,保留生的顾虑遭到蔑视,而令这些超越运动变得可笑的是,它们几乎立即就变为想要组织一种可持续的生的形态的欲望,至少是可持续的生的形态自身想要如此,要保护爱这种失衡——如果可以做到——不受到失衡的伤害!只要恋人不将失去所爱之人与夺走所爱之人的自由的习俗这两者对立起来,只要他不让任性的爱从属于夫妻的——也就是家庭的——物质性的组织,那么就不应该遭到蔑视。让一个家庭变得毫无意义的(不论如何看待,爱的缺席都确实是无 [rien]),也并非爱的缺失,而是将物质构成与爱混淆,在买螺丝刀还是买扳手的问题上让激情的至上性消磨殆尽。(诚然,宣称拒绝构建共同的家庭生活是可笑的,除非没有能力做到。)
爱与肉欲的色情大不相同,且爱处于一种运动之中,通过这一运动,肉欲将其作为借口赋予了欲望的无序以一个有益的理由,因此,上述对比更加令人困惑。每个层面都有相同的模糊性。一方面,性伴侣的爱(婚姻,这种能动社会的秩序的一个变种,通常与能动社会相协调)将肉欲变为温存,温存缓和了夜晚性福的暴力,而通常情况人们想象中则是极其残暴的相互撕裂;温存是可以纳入一种平衡形式中的。另一方面,让我们感觉心荡神迷的根本的暴力,始终趋向于搅乱温情关系——让我们在这些关系中看到接近死亡的东西(哪怕温存已经修正了死亡,死亡仍旧是一切肉欲的符号)。这就是暴力的 神魂颠倒状态的条件,没有神魂颠倒的状态,性爱就无法像其已经做到的那样,将其表达方式借给神秘主义者,用以表达其出神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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