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增能之争
关于增能的争论使人想起前面几章中有关科学发现理想和现实之间一直存在的冲突。对于技术的热爱,对于技术一定能改变人类现状的信仰,以及对于技术给我们带来什么结果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工业革命使人向往一个技术驱动下的乌托邦世界。即使是糟糕的工作环境、长时间的工作、肮脏的城市公寓也无法平息人们的热情。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巨大破坏力、“大萧条”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毒气室的确打消了一些人对于科技能带来社会进步的乌托邦幻想。
即使这样,几乎所有人都认同技术进步改善了人类生活品质。有一次我去参观了新英格兰附近的一个旅游景点斯特布里奇镇(Sturbridge),这个小镇模拟的是1812年战争和内战时期的景观。我和一些朋友停下来和一个向导聊了聊。她穿着19世纪初期的衣服,装扮成一个织布工。还有一些当地人装扮成鞋匠、补锅匠、牧师、农民等。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喜欢历史上的这个时期。但是这位“织布工”告诉我有一次在他们内部做了一个非正式的调查,如果可以选择,他们都不愿意生活在19世纪初期,因为那个时代与当今相比生活要艰难得多。
当然如果这个调查的问题是:是否愿意生活在现在或未来世界,答案可能完全不同。虽然超人类主义者急切地希望看到增能的发展,他们的反对者,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都认为提升人类能力是反乌托邦未来到来的前兆。保守主义者认为,干预人类身体违背自然,是对上天或自然赋予的禀赋的侵犯,损害人类尊严,展现过度的傲慢(自大)。鉴于不同人对于生命价值和意义的理解不同,所以也并不奇怪他们对于是否支持增能有不同的意见。
在前面的章节中提过,自由派反对者担心某些增能会赋予不公平的身体或智力上的优势。获得增能技术的不公平将进一步扩大是否拥有财富和机会的人群之间的差距。在实际情况中,如果具备充足财力购买增能技术使其本身及后代一直占据领先地位,那对于民主的广泛支持还将持续多长时间?换句话说,提高人类功能将破坏社会和谐。
顶尖超人类学者詹姆士·修斯(James Hughes)在其《半机器人公民》书中提出,关于增能的辩论切断了传统的左翼/右翼联盟,并将成为未来政治的核心主题。他是少数支持这种技术的专家之一,他认为如果这种技术能够普及大众,则具备很大的优势。这个理想的目标,如果付诸实践,将消除有关人类增能造成不公平的批评意见,真正实现公平竞争。但是,很难相信这样的政策会被采用。提出目标能打消一些批评,但并不能解决问题。
逐步普及增能可能会慢慢改变每一个人的情况,但是,富有的人肯定会抓住先机。
关于技术增能的争辩在关注社会影响和哲学意义之间摇摆。什么是自然的?对于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对人性进行定义的尝试如同一条不断变化的马其诺防线,哪一方获胜是以能否从言辞上胜过对方为标准。尽管如此,人类增能的支持者也有力地指出,对于是否是自然的这一概念本身是危险的,只会助长偏见,并且将不具备某些必要的人类特征的人贬低为二等公民。他们的想法与那些支持盲人、聋哑人以及其他残疾人权利的观点一致。
大部分的增能辩论核心在于设定讨论范围时应做出什么样的区分。
其中最重要的是分清医学治疗和增能的不同。虽然这两个概念看起来很简单,但是确定哪些技术构成增能的确很困难。正如关于寿命延长存在争议一样,增能方面的争论也是很难找到直接的答案。有一些技术和工具帮助个人具备别人与生俱来的一些能力,只为了实现公平,这也算是增能吗?如果不是,难道要指定某个人残疾,然后允许使用技术办法提高其能力吗?
注射疫苗是医学治疗还是增能呢?疫苗能提高人类的免疫能力。在18世纪初期,天花每年造成欧洲40万人死亡。1980年,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根除天花。肺结核、小儿麻痹症、麻疹等疾病的疫苗消除了曾令我们祖先恐惧的一些可怕疾病。当然,认为疫苗也是增能是从一个特别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有助于人们认同应当支持大幅改善人类智力和身体。
针对致命疾病的疫苗已经很普遍,人们也在努力实现普及使用好的疫苗。如果说以前疫苗是增能手段,那现在就是生来就有的权利。如果未来发明了一种很便宜的能提高所有学生学习能力的药会怎样呢?这也将成为生来就有的权利吗?
随着讨论的深入,人类增能的支持和反对者已经充分认识到他们之间的界限已很脆弱。有些人已投奔另一方。最根本的问题将引起众人情感的共鸣,这比说理或精妙的口径要有力得多。
支持和反对人类增能的双方都编织了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不乏真知灼见。但是有时候争论变得不择手段。一方达到了拘泥于从字面解释圣经的反科学极端主义,另一方则像弗兰肯斯坦一样着迷于改变人体。二者当然都不是推动支持或反对人类增能的唯一动力。但是听到一些口才很好的反对者的说辞,可能会让你认为所有持异议者都是很危险的怪人。超人类主义者认为如果你重视科学以及科学带来的好处,就必须支持改变人类能力的技术发展。如果不支持,就被标榜为“卢德派”。双方都要将其当成是政治活动,赢得公众的心对于拯救人类是非常重要的。他们可能是对的,虽然有些论调并不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强迫选边站从来不会有助于探索更加复杂和微妙的情况。我认识的很多人希望保持中立。为这样的讨论建立基础需要共同努力。同时,对抗的僵局有利于现状以及继续努力找到提升个体能力的方法。
对于新情况的合理反应不应当是完全禁止增能,也不能全盘照收。
幸运的是,前者不可能发生。在民主国家想要限制人类增能要么是不可能要么就是设定了不好的先例。限制个人自由通常需要证明某些具体的活动直接伤害到他人。热爱自由的社会将学会适应和接纳各种形式的增能,即使这将对现有的体制比如专业体育机构造成毁灭性的影响。现代民主国家在接受拥有个性和特殊能力的个人方面是非常了不起的。残疾人受到社会的完全接纳,有才华的人拥有发展机遇。虽然很多人对于有意地提升个人能力保持警惕,民主社会终将慢慢接纳这些改变自己的人。
至今,增能技术的影响主要在专业体育方面,其次是业余体育。关于技术增能是不道德的或是欺骗的说法也取决于社会大众的看法。对于一个参加环法自行车比赛的专业选手而言,使用兴奋剂违反了规定,因此是作弊行为。民主社会颁布了法律法规保护弱势群体,这样的做法肯定是对的。但是人们似乎很愿意赋予专业赛队老板保护其队伍的权利,设定一些严格的办法规定哪些人具有参赛权。人们喜欢体育,因此不希望看到损害体育竞争的合法性。即便如此,专业体育的监管机构也很难限制使用增能技术或抓住作弊者,要对此进行控制对于整个社会而言都是难题。
不愿意服用提高运动表现药物的运动员很难在一些专业赛事中占据优势。少数被抓到的运动员解释说,他们服用了生长激素,只是为了与使用激素的队友保持同一水平。回顾一下促红细胞生成素(EPO)的研发历史。天然的EPO能促进红细胞的生长。合成EPO能将运动员的有氧代谢能力提高8%,给运动带来了革命性影响。阿姆斯特朗7次打破环法纪录,他可是不遗余力地使用增能药物包括合成EPO,同时想方设法躲过兴奋剂检测。但是不是每个使用了增能药物的运动员都能赢。服用增能药物获得竞争优势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些拥有天赋的运动员在使用了药物之后仍然通过大量训练磨炼个人能力。技术有助于能力提高,但既不能保证一蹴而就也不会保证最终取得成功。
运动行业反映了目前我们所面临的挑战——当前社会对于增能问题如何进行监管。同时,超人类主义者的领衔人物对于有些人提出的担心很敏感,现代社会的很多人对于改变人类智力和身体的做法不满。他们更加有创意和严肃认真地回应了这些担心。历史是否会将超人类主义看作是一次重要的哲学运动尚不可知,但是,其重要支持者的思想肯定能起到部分的决定作用。最终,历史会对超人类主义做出评价,当然这也取决于能力得到巨大提升的超人类能否真的实现。
虽然有关增能的学术争辩对于拆穿错误的言论是有用的,但是从公共政策的角度看来,这在当前科学发现的过程中能发挥的作用有限。迄今没有这方面的灾难性事件引发公众政策层面的关注,也没有一个一致的、积极的愿景赢得广泛支持,科学发展的推动力仍将继续推动人类转变的进程。关于增能的努力仍将继续。但是,公众至少达成了一定共识,考虑到安全问题,有必要对增能方面的发展进行管理,并放慢发展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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