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线上的前现代社会
在《钱江晚报》上看到一个故事,在一个村里有个16岁的小女孩父母先后去世,给她留下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遗产,总金额大概在80万元。去除家里修房子、给妈妈看病,最后剩下了一张50万元的支票和不到10万元的存折。这个小女孩手里的这笔遗产在她们村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到后来烦得小女孩都不敢回去。先是小女孩的外公外婆听说遗产的事之后,大老远从云南赶了过来,跟小女孩说:“你妈妈都是我们生的,我们也要分钱,不给20万元我们不回云南。”小女孩因为这事还问过律师,律师说这种情况即便要分,她们连5万元也分不到。小女孩的二伯,可能觉得小女孩早早的就没了爹娘,看她可怜,就老让她过去吃饭。这下子小女孩的外公外婆不干了,连村里的村民都不干了。村民就老在小女孩耳边念叨,说:“小心你这个二伯,你二伯以前对你没这么好,现在对你好就是看着你有钱,想夺你的钱。”全村人因为这小女孩手里的这笔钱都躁动了,全村茶余饭后谈的基本就是这个事,好像都觉得跟自己有关系一样,后来,就连当年给她爸妈做媒的媒婆都觉得自己该分一点钱。村民的躁动情绪越来越严重,以致经常在路上拦住小女孩质问她:“你二伯是不是把你的钱拿走了?”“你的钱是不是都让你二伯拿去了?”最后村委会不得不出面调停,小女孩被迫还要拿出存折来给村民看,说明钱还在,看了一次不够还要再看。记者去采访的时候也赶上了这一幕,记者也参与了居间调停。就这么着,小女孩都不敢回村了,每次回到村里都被村民围攻。激动的村民还似主持公道一样,要求小女孩以后不准去二伯家吃饭,就要跟外公外婆待在一起。
以上这个摘自《钱江晚报》的故事确实反映了一种农村的人文生态,稍微年长一点的读者可能都有这样的记忆,或者有这样的习惯。我们老家尽管不在农村,但也有这样类似的情况。前几年我妈跟我说过一件很小的事情,因为我每年过年回家都会给我父母一人带点礼物,过年当天再一人分一个红包。我妈单位有一些跟我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过完年回去上班,午休期间大家在一个食堂吃饭自然会聊起来,聊到过年总是那套俗嗑,买什么衣服、吃什么饭、玩了什么、花多少钱之类的。有个家在乡下的男生,似乎去年业绩不错,过年回到家里在乡邻间挺有面子,言语中带有炫耀,就说,他平时工作忙,离家也远,不怎么回去,今年回家给家里买了点什么什么,然后给家里留了多少钱,家里人很高兴。因为我妈跟他父母岁数差不多,他转过头来问我妈:“你儿子过年给你带东西没有?”我妈说“带了”,然后说带了点什么。然后他又问:“给你钱了吗?”我妈说“给了”。这下男生激动了,把脸凑到我妈面前说道:“买了什么东西我不关心,我就关心给了你多少钱。”我妈给我形容当时情景的时候说,“周围人都竖起来耳朵了”。听到数目后,男生话也没说就失望地走了,周围年龄较小的人也失望地走了。毕竟地区收入有差异,我妈嘴里的红包在他们看来确实是笔不小的数目,这分明体现出某种特定场合之下的较量。在老家,各个年龄层有他们各自的话题,但总是跑不出家长里短、嫌贫爱富、儿女不孝、人心不古这类的内容。每个人都时刻准备着打听出谁的一点点事,然后发表评论。
各位可以从我的表述中感觉到我的态度,说的是浓浓的乡情,其实一点也不温暖。2015年,脑瘫诗人余秀华(《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作者)第一次来北京,第一次开新闻发布会,面对记者的时候谈吐应对非常练达。我的一个记者朋友惊异于她的应对能力如何一两天就能习得,我跟他说:余秀华来自农村,那里的村民说话个个比你们记者厉害。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曾详细地描绘了中国农村和传统基层社会的面貌,而书中的很多特征仍保留至今,尽管物质生活有了很大长进,但我们不得不非常失望地承认,我们国家大部分地区还处于前现代社会的状态。
互联网上的中国也与发达国家的状态非常不同,也是现代和前现代的明显对比。前现代社会具有以下特征,且完完整整地映射到互联网社会之上。
(1)封闭。中国互联网的公开程度,或者叫封闭程度只与GFW(长城防火墙)有关。在这里就不予展开,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百度有限的信息。
(2)宗族社会。古老的宗族传统在互联网上出现了些微的变化,宗族长被意见领袖、社群领导、明星等取代,他们从自身特点和资源出发维持整个族群。
(3)熟人社会。在社群(QQ群、微信群、论坛、讨论组等)运营方面,在弱关系层面的社群活跃度以“老乡”“校友”“附近”最高,也就是说人们还是保持着对熟人社会的生活惯性。
(4)静止的时间观念。在传统社会中,长者居于领导地位,这主要源自他们在静止社会中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互联网社会环境在时间观念上做到了反转,从以往求教长者到现在长者谄媚青年人,后面会专门撰文探讨这个话题。
(5)以个人为中心。人在从前现代社会到现代社会的成熟过程中,最明显的表现是可以分清自己的事和他人的事。第一个例子中小女孩的邻居对于她遗产的关心,以及第二个例子中我妈的年轻同事对他人生活的兴趣,皆是前现代社会人的表现。
此特征映射在互联网上,我们能举出很多获得极大关注的网络事件,尽管关注者就事件本身找不出与自己的相关性,但仍然会投入极大热情,表现出各种网络谩骂、表态、人肉搜索等。
那么基于这样的认识,将有助于我们设计线上的产品和活动。比如在个人宣传方面,八卦消息就比严肃内容更容易得到人们的关注;在煽动舆论方面,排外的、有强烈民族情绪的话题比理性辩证的话题更容易被人支持;在沟通方面,窃窃私语就比广而告之的方式更容易被人喜爱;在社交方面,组群社交就比纯陌生社交更有黏性(大学去过英语角的朋友都知道,陌生社交永远都是那几句话:
how are you;what is your name;where are you from……)。
尽管我们对中国互联网社会的前现代特征进行了梳理,但是不能否认,互联网作为一个快速发展的新鲜事物,正在深刻改变着原有的中国社会形态。我们相信当前一定是在向着现代的方向前进,唯一的担忧仍是100年前的问题:急不可耐地早熟之后,何时才能真正变得成熟。
本书评论
This info is priceless. Where can I find out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