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崛起
1947年,37岁的费孝通在其社会学经典著作《乡土中国》中对传统中国进行了细致的剖析,他认为中国有一种沿袭已久且相当稳定的社会文化形态,并不会轻易随着政权和制度的变化而消失。书中对我们熟知的意识和习俗进行了细致的解读,比如为什么家族中要讲究长幼有序,人为何故土难离,死后还要叶落归根,社会礼俗形成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长期保持熟人社会,为什么民间重交情不重契约等。这本书第一篇《乡土本色》有这样一句话:“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也就是说,依靠土地世代传承,并在上面耕种的乡下人才是中国社会的基层。乡下人与土地绑定,他们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缺乏流动能力。乡下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中国基层社会。这是费孝通先生对中国基层社会的认识,全书所有的论述也就由此展开。
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中,他认为由于土地与人的绑定,导致社会交流和变化极少,社会强烈地依靠经验运转,不管是农业生产还是日常生活,在循环稳定的社会中,最具有经验的都是家族中的老年人。他们的经验被认为是需要传递给下一代的人生智慧,这些经验可以帮助年轻人更好地完成社会活动,而不必进行无意义的试错。所以,老人在家族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德国著名哲学家黑格尔提出过类似的对中国社会的看法,他认为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这也从一个方面证明了老年人在中国社会中长期居于核心权利地位的合理性。但是中国人的智慧就在于,人们往往可以看到事物的反面,《庄子·天地》就有云:“寿则辱”。
在近几十年的中国,有智慧的老年长者的权威地位受到了两次巨大的冲击。第一次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老年长者的形象和他们固守的传统与当时的红色运动气氛格格不入,受到冲击也再所难免。第一次的冲击是运动式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慢慢淡化。第二次则是现在,互联网的普及和新技术的密集出现,让年老长者的智慧受到了挑战。我们在前面讲过,年老长者在中国社会长期受到尊重,这是古代农业社会在生产生活方面的长期稳定所致。长者由于经验丰富,在这样一个稳定的社会中几乎可以凭借经验解决年轻人的所有困惑。而今天互联网和种种新技术的出现,把原本的价值观和稳定的社会完全打破了。
我们举一个例子,人口这个词带有明显的农业社会色彩。在农业社会,土地和人口是重要的生产资料。经济的增长需要农业生产,农业的种植需要土地,当时耕地的生产能力是基本恒定的。要想经济得到增长,那就需要开垦更多的土地,而开垦土地需要劳动力也就是人口。新开恳的土地生产的粮食可以养活新增人口,可一旦人口增长到超过土地生产负荷的时候,就会出现瘟疫或者战乱导致人口锐减。等祸乱过去,人口和土地又按照之前的关系进行下一轮循环。人口这个词的来历,就是人要吃饭的意思。
过去农业社会的生产模式非常单一——种粮,这也就导致了为什么中国人把“吃饭”看得那么重要。
但是如今,尤其是互联网出现之后,知识经济和创意经济成为社会生产的主流,加之现在社会生产能力的飞速提高,人的吃饭问题再也不是困扰社会发展的障碍。人力资源成为这个时代对人的定义,人作为一种社会资源存在而不是以往需要粮食喂养的“人口”。
新技术让年轻一代成为社会生产的主要力量,这一系列的改变迫使年老长者长久以来把持的经验资源持续贬值,也使得年老长者的社会地位在近些年迅速衰落。当然,中国有敬老爱老的良好传统,老年人在社会中依然可以受到良好的照顾和尊重。但从社会生产角度来看,他们的地位已经较以前弱化得多。
可以说,年轻一代对于新工具和技术的应用是前辈人无法企及的。以计算机和互联网为例,它们的操作面板和操作程序与以往工业时代已经有很大不同,更不用说农业时代。当前的传媒工具也与之前的报纸、杂志、电影、电视、广播有了很大不同,上辈人无法很好地理解这些新媒体带来的传播的变化,这也让应用变得很困难。计算机和互联网还改变了人们日常的语言习惯,以及部分用语。曾经风靡一时的“火星文”是当时年轻人进行网络交流的“黑话”,受到上辈人的猛烈抨击,认为那是有话不好好说。但后来他们发现,“火星文”过后是更大规模的网络语言对现实语言的渗透,“颜值”“壁咚”“细思极恐”等网络词汇出现在人们的聊天和业余化的文章中。因此说,语言的改变将加速长者一辈人的边缘化。
理性地来看,首先,“劣币驱逐良币”的规律不会改变。语言学家乔姆斯基认为语言是趋向简化的,这种极度简化且指代意义不清的词汇,确实不如传统的精确达意语言词汇高级,但诸如朗朗上口、指意丰富等特点,正是这类词汇流行的真正原因。其次,由于长者一辈体力、精力、视力等方面的实际问题,它无法与年轻人在新的平台上展开争夺。这也导致了在互联网、游戏、VR等这类新平台上,年轻一代把持了相对较多的话语权。
年轻人的崛起由多方原因共同促成,我们仅能在文中进行不充分的比较说明。但从整个梳理过程中,能明确感受到技术文明到来时我们应该给予的重视。个人在趋势面前是渺小的,事实上,群体在趋势面前也将变得无可奈何。中国这样一个传统深厚的国家都在历次的科技革命中渐进变化,可见科技席卷一切的力量。
本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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