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脑、B脑和C脑
柏拉图
《理想国》
苏格拉底:试想一下,人类住在地下的洞穴里,有个洞口可以让光线照射进来,并可以照亮整个洞穴。有一些人从小就住在这个洞穴里,头被绑着,不能动弹,由于不能回头,他们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一切。他们背后远处有火光,在火光和这些囚犯之间有一条路,如果你能看见,将会看到沿着这条路有一道矮墙,它就像木偶戏演员在自己和观众之间设下的屏障一样。
格劳孔(Glaucon)[4]:是的,我看到了。
苏格拉底:有些人拿着各种器具,有些人举着用不同材料制成的假人和动物从墙后走出来,他们中有人在说话,有的则没有。
格劳孔:你给我们设定了一个奇怪的场景,其中的人也很奇怪。
苏格拉底:不,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当背后的火光投射到对面的崖壁上时,他们只看到了自己或其他人的影子……这些囚犯不会想到,除了这些阴影外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你能思考自己现在正在想什么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新想法都将改变你之前的的念头。然而,通过幻想你的大脑(或思维)由被我们称为“A脑”和“B脑”的两个基本部分组成,你就可以勉强接受一些想法(见图4-1)。
现假设A脑会从外部世界获取一些信号(通过像眼睛、耳朵和皮肤这样的器官),这些器官也可以通过发送信号使肌肉活动起来,从而作出反应,就其本身而言,A脑是一个独立体,只对外部事件作出反应,而不必明白其可能表示的意义,例如,情侣的指尖相触时手指上产生的感觉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因为这些信号本身就毫无意义可言,而这种行为对于情侣的意义在于,他们在脑海中是如何表达和处理这些信号的。
同样,B脑与A脑相连,因此能够对其接收的来自A脑的信号作出反应,然后通过发送信号给A脑来进行回应。
然而,B脑与外部世界无直接关联,因此,像柏拉图洞穴里的囚犯一样,只看到墙上的阴影,我们会误将B脑当作对现实事物的描述。B脑并没有意识到,它所感知的一切并非外部世界的事物,而仅仅是A脑本身的活动罢了。
神经学家:这同样适用于你我之间,因为无论你看到或触摸到了什么,你大脑的更高层次都不可能直接接触到这些,而只能通过你的精神资源为你构建的表现来解读。
不过,尽管B脑不能直接执行任何实际动作,但它仍可以通过控制A脑的反应方式来影响外部世界。例如,若B脑观察到A脑已陷入自我重复的状态,就会有足够的B脑来通知A脑改变其策略。
学生:有时候我把眼镜放错了位置,就会一直在同样的地方寻找眼镜。然后,一个无言的声音责备我,暗示我要停止自我重复。但如果在过马路的时候,我的B脑突然说“先生,你的腿已经连续多次重复同样的动作,你应该马上停下来去做一些其他的事”,便会导致严重的事故。
为防止此类错误发生,B脑需要适当的方式来描述事物。在这种情况下,如果B脑将如“在到达街道的另一边之前双腿保持移动”当作单一的目标延伸,来代替“走到某个地方”,对你来说更有益。
不过,这也提出了一个问题:A脑是怎样获得这样的技能的?[26]一些技能可以在一开始就内置入A脑,但是,B脑要想学习新技巧,可能本身也需要同样的帮助,而这种帮助可能来自更高的层次,而后,当B脑处理A脑的时候,C脑将反过来监督B脑(见图4-2)。
学生:这不是在提出越来越难以解决的问题吗?
因为每个更高层次都需要变得更加聪明和智慧。
未必如此。因为C脑能像“经理”那样,即便对做任何特别的工作都没有专门的技能,但仍能给出“一般性”的指导:
● 如果B脑的描述太过模糊,C脑将告诉它要使用更多具体的细节;
● 如果B脑专注于过多的细节,C脑会暗示它需要更多抽象的描述;
● 如果B脑的工作时间过长,C脑将告诉它要尝试一些其他方法。
此外,如果B脑和C脑都陷入困境,那我们还可以添加更多的层次来输出多层思维机器。
学生:一个人到底需要多少层次?我们有数以十计或百计这样的层次吗?
层级、层次和有机体
第1章提到(参见图1-10),人类精神活动涉及的精神资源被组织成至少6个层级的过程,对此,我们可以看到琼仓促地穿过马路的决定的方方面面:
● 是什么让琼转向声音来源?[本能反应]
● 她是如何辨识出汽车声音的?[后天反应]
● 她下决定时使用了哪些资源?[沉思]
● 她是如何选择使用这些资源的?[反思]
●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决定吗?[自我反思]
● 她的行为遵守了自己的原则吗?[自我意识]
我们知道,婴儿在出生时就已经具备了各种本能反应,并已开始对其本能反应加入后天反应。接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逐步学会对推理、想象以及计划未来,加入了更多的沉思方法。再后来,人们建立了新的层次,开始对自己的想法进行反思,而且,关于为何以及如何进行思考,两岁大的孩子已开始尝试通过其他方式进行自我反思。最终,我们的思考变得更具自我意识情感,开始明白做什么事情是正确或错误的。第5章将详细讨论这些系统的运行方式。
学生:你的理论真的需要许多不同的层级吗?你确定这些层次不可或缺吗?事实上,为何我们需要每一个“层级”,而不是一个巨大的、交叉连接的网络资源呢?
心理学的演变
关于为何我们不希望大脑成为一个高度互联的网络,有进化方面的原因:高度互联的系统几乎不可能发展,因为它将带来很多缺陷或“错误”,因此可能无法长存。当然,如果系统的一部分没有足够地互联,那么也不可能长存下去。这就意味着,只要我们增加系统的规模,这一系统的性能就可能会下降,除非我们同时提升系统的设计。
让我们赋予这种说法这样一个名称:有机原理。
有机原理(The Organism Principle):当系统发展变得更复杂时,通常都会有折中的解决办法,如果系统的一部分变得太过独立,那么系统的能力将会受到限制。但是,如果系统部分之间有太多联系,那么系统内每一部分的改变都会扰乱其他部分的运行。
这确实是为何所有生物的躯体都是由被我们称为“器官”的独立单元所组成的原因。事实上,这也是我们称之为“有机体”的原因所在。
有机体(Organism):由器官、细胞和其他部分组成,为执行不同生命历程而在一起工作的生物体。
这种定义也适用于被称为“大脑”的器官。
胚胎学家:在其早期的发展过程中,大脑中一个典型的结构在开始时就具有或多或少明确的层次或层级。但后来,这些大脑层次变得不那么明确,因为各组细胞的生长会与其他更远的位置相连接。
在大脑进化所经历过的无数岁月中,我们的祖先不得不适应数以千计的环境变化,而且在每一段经历中,某些结构在早期运作良好,而现在却表现出了某些危险的迹象,所以我们必须使大脑进化,以更正它们。在动物发展的早期阶段,进行任何改变都是极度危险的,然而物种的进化同样受到这一事实的限制,因为后来进化形成的大多数结构完全取决于早期结构的工作形式。
因此,通过进行新的修修补补,进化可通过修改已建立的结构而运行下去,例如,在大脑中某些主要的生长阶段之后,许多新细胞的进化随后被“事后编辑”的过程破坏,这些过程意在删除某些类型的连接。
每当我们试图提升大系统的性能时,相同类型的约束似乎也同样适用。例如,我们在现有计算机系统的每次升级之后一般都会发现,系统会产生更多漏洞,于是我们需要更多的修改。事实上,许多计算机系统最终变得如此笨重,以至于停止了进一步的发展,这是因为它们的程序员可能无法延续以前程序员所做的工作。
同样,大脑的形成似乎源于众多建立在已有设计的基础之上的过程。事实上,我认为大脑的大部分工作主要是纠正大脑其他部分所犯的错误,这无疑是人类心理学学科变得如此艰难的原因之一。我们期待发现巧妙的规则和规律,以此为我们如何思考提供部分解释。然而,每一种这样的“思维规律”仍需列出相当多的例外情况,所以,心理学永远不会像物理学那样具有一个完美的“统一理论”。
为何我们无法看到思维是如何工作的
为何我们不能简单地窥视我们的思维,从而精确地看到它们是如何工作的?又为何思维不能进行自我审视呢?
不管这些限制可能是什么,哲学家休谟(David Hume)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们永远不可能超越所有人。
大卫·休谟:身随心动,这使得我们每一刻都具有意识,但是通过手段来影响意志,通过能量来执行如此非凡的操作,这是我们迄今为止所能立即意识到的一切,而意识永远在逃避我们最勤奋的查询。
我赞同休谟,他认为没有任何思维可以试图通过正视自己来彻底地理解自身。其中一个难题是,大脑每一部分所做的大量工作是大脑其他部分所不能观测的;另一个难题是,当任何一部分试图去检查另一部分时,对该部分的探讨可能会改变其他部分的状态,从而破坏第一部分试图得到的证据。
然而早在1748年,连休谟都没有预测到,日后,我们研发的工具可以在不毁灭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观察大脑活体的内部情况。即使在今天,每年有所创新的扫描仪都会揭示被我们称为“精神活动”的更多细节,然而,一些思想家仍声称,我们所知道的仍远远不够。
二元论哲学家:所有这些方法都注定要失败,因为虽然你可以测量或者称量大脑的部分,却没有物理仪器能检测像思想或观念这种主观经验,因为它们存在于一个独立的思维世界中。
这些思想家认为情感是由非物理过程引起的,此过程永远超出科学解释的范畴,然而,我却认为这样的观点源自将太多各式各样的问题强行纳入如“主观的”等单一词语。这就给我们带来了我们正面临着一个未解之谜的错觉。第9章将尝试证明,尽管某些问题很困难,但我们仍可以通过单独处理每一部分使总体获得进步。
整体论者:我认为这种方法并不会奏效,因为意识仅为“整体”的一部分。当系统变得足够复杂时,整体就会变得令人费解,而这正是我们期望从大脑亿万个细胞网络中得到的东西。
如果事物具有足够的纯粹复杂性,那么万事万物几乎都具有意识!例如,波浪拍在沙滩上的行为在许多方面比大脑中进行的过程更复杂,但这并不会使我们得出波浪会思考的结论。因为正如生物原理所言,如果系统的各部分有太多连接,那么只会出现交通堵塞,但如果互联太过稀疏,那么系统将变得一无是处。
所有这些争论表明,我们对“意识是什么”这个问题仍知之甚少,因为对我们而言,“意识”一词包含了太多需要应对的问题。让我们再次听听亚伦·斯洛曼的观点。
亚伦·斯洛曼(1992):举例来说,我认为定义意识根本不重要,同时,我相信定义意识会转移我们对重点和难点问题的关注。这整个想法都基于一个根本的误解:只要有“意识”这个词的存在,就会有磁、电、压力和温度等东西。人们也认为事物之间的相关性值得寻找,或错误地认为有必要证明某些机制能否产生它,或试图找出它的演变,或试图找出哪些动物具有它,或试图判断在胎儿发育时它是何时开始的,或当脑死亡发生时它又是如何结束的,等等。这不仅与一件事相联系,而且与诸多截然不同的事物的超大集合相联系。
我完全同意斯洛曼的观点。为理解思维是如何工作的,我们必须研究每一个“截然不同的事物”,然后探寻什么类型的机器能够完成它们中的一些或全部工作,换言之,我们必须尝试设计(而不是定义)能够做人类思维所做工作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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