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明之路:文明的逻辑
文明与历史
文明的进化
文明是增进文化创造的社会秩序,它包含四大要素:经济的供应、政治的组织、伦理的传统及对知识与艺术的追求。动乱终结之时即是文明的起点,因为一旦恐惧被克服,好奇心与进行建设的欲望不受约束,人们自然便会产生进一步了解并改善生活的冲动。
文明是如何产生的呢?这个问题很多人做了回答,更确切地说,这是两个小问题:一个问题是,人类在最初的时候是如何拥有文明的?另一个问题是,后来文明是如何分化的,它的基本逻辑是什么?这里我们分别回答这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涉及的是文明产生的基本要素和逻辑,另一个问题是文明发展的内在逻辑。
首先回答什么是文明,然后回答为什么现在的文明是这样的。
首先我们思考,现在的文明社会与原始社会最基本的区别是什么?有人认为是是否有分工的区别,或者有没有制度的区别。这两个答案都不准确,原始社会也有初步的分工,例如,巫师、工匠或者云游诗人,原始社会的专业化虽然分工不细,然而确实存在;而制度则存在于一切社会,即使最小规模的原始社会都具备基本的经济分配制度和组织关系,例如,图腾崇拜和入族仪式等存在。原始社会和文明社会最根本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一个静态的社会,而后者是一个动态的文化。原始社会充满了稳定性,所有的规则制度安排包括分工都是稳定的,而文明社会则出现了明显的分化和动荡的状况,群体不断分化,制度不断改变,技术不断革新,社会如同奔驰的野马一刻不停地往前运动。这种运动在进步论者看来是一种激动人心的创造,而在以老子为代表的哲学家看来,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堕落。
关于这部分内容,我们后续还会讨论。总之,文明的本质在于变化和运动,因此发展到后来,文明的特征在于一切都被解构,一切权威都无从谈起的状态,即稳定存在的一切都变成了过去式。目前人类的文明社会就在一种既兴奋又迷茫的状况下度过,就好像处在一个高速列车中,没有人知道列车去往哪里,只在保持兴奋和焦虑的情绪中任其发展。
在了解文明产生了基本要素以后,我们就能显而易见地联想到文明发展的内在逻辑,就是进化论(或者演化论)。正如郑也夫所说,“文明是一个副产品而不是刻意发展的产物”。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无论是生物还是文明都有多样性的特点。30多亿年的生物进化史中,生物的种类琳琅满目,而百万年的文明历史中,曾经产生了21个文明社会(见汤因比《历史研究》一书),其中15个文明产生于有亲缘关系的社会,而其他6个则由原始社会直接产生(包括中国社会、埃及社会、苏美尔社会、米诺斯社会、玛雅社会和安第斯社会)。生物进化过程中,进化的路径主要是通过变异和遗传实现,尤其是变异产生的竞争力使得生物得以持续生存下去。而文明则通过变异和分化获得新生,变异的文化在不断的内部斗争中获得相对优势,从而实现了文明的不断更迭和延续。在塞缪尔·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及弗朗西斯·福山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之人》中,都涉及了文明演化的问题,我们来看看两位的思考逻辑。
前者认为,世界格局的决定因素表现为七大或八大文明,即中华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西方文明、东正教文明、拉美文明,还有可能存在的非洲文明。“冷战”后的世界,冲突的基本根源不再是意识形态,而是文化方面的差异,主宰全球的将是“文明的冲突”。而福山则提出,有两大力量在共同推动着人类历史的前进,一个是现代自然科学的逻辑,一个是黑格尔——科耶夫所谓的“寻求承认的斗争”。前者驱使人类通过合理的经济过程满足无限扩张的欲望,后者则驱使人类寻求平等的承认。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股力量最终导致各种专制暴政倒台,推动文化各不相同的社会建立起奉行开放市场的自由民主国家。
最后,我们对社会发展的驱动因素进行分析。在这个领域的研究最有价值的来自英国哲学家赫伯特·斯宾塞,他把社会进步的核心定义为“进化”。他把进化定义为“从科学所能探及的最遥远的过去,到新奇事物层出不穷的昨天,进步最本质的成分是从相同性质转化为不同性质”,即文明是从简单到复杂逐步进化的性质,人类社会从最简单的阶段(没有领袖的原始社群),经过复合阶段(有领袖的稳定村落),到加倍复合阶段(有教会、国家、复杂劳动分工的群体),到多重复合阶段(现代国家),文明的进化其实就是社会的进化。
基于这个认知,现在思考文明进化问题的学者更进一步提出“新进化论”。这种观点认为,第一,文明进化最重要的结果和原因就是出现了分化;第二,文明进化是可以量化的,这种量化的方式可以更精确地理解文明的内涵。进化论现在已经成为思考人类社会和文明正确的框架,而文明的进化到了后期也类似生物进化一样并不存在固定的方向,虽然西方文明到现在为止仍然有优势,但是东方文明再通过一段时间的进化也能够与其并驾齐驱。
总结一下,文明产生于人类求存的动机,类似生物进化过程中的变异,文明产生的冲突产生了进化,整个人类文明进程也得以发展。物竞天择对文明也有同样的适用性,唯有不断变化是文明生存的法则和动力,正如生物进化的非确定性一样,东西方文明也不存在一个固定的发展逻辑。但是基于对社会文明的度量,无论是东方文明还是西方文明,都在文明程度上不断进化,从而实现人类文明的总体进步。
历史的逻辑
任何一个文明都不是某一代人可以独立完成的,它必须由几代人前后承接,不断地新陈代谢才能向前发展,扼杀了年轻人的多样性,就相当于扼杀了这种发展的动力。
在探讨了文明产生的逻辑以后,我们需要对已有的总体文明进行解读和发展,从历史的角度了解文明的发展过程中是否存在普遍的规律、了解文明发展的动力来源等问题。在这个领域最重要的研究学者是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他被称为“与爱因斯坦、罗素并驾齐驱的通识型大师”,他的著作《历史研究》也被称为“现代学者最伟大的成就”。基于这本伟大的著作,对上述问题进行深入探讨,为读者提供一个更宏观的角度去理解文明和历史。
首先,我们来看看文明中心论的普遍性。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内流行着“西方中心论”,特别是在“冷战”结束以后,西方世界对自己的政治、经济和制度等多个方面拥有很大的自信和话语权。然而,时至今日,层出不穷的“黑天鹅事件”让西方文明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实际上,从更大的历史时期看,文明中心论并不是西方社会独有的,而是从古至今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文明范式中都出现过的。
这种文明中心论的普遍性,一方面和各地的民族心理有关,尤其是一个国家经济和军事上的实力在某个时期拥有的绝对优势。另一方面,强大的文明出现了文明的遮蔽性,即过于强大的文明自信通常会导致文化上的闭塞。例如,西方著名“历史之父”希罗多德的著作《历史》,其实质内容包含的范围只是希腊和波斯帝国的战争史,而中世纪时期的以世界为概念的著作,其实只是以地中海为中心的文明区域。不同的时期、不同的文明都体现出这种文明中心论的特点,从某个角度体现出文明在缺乏交流情况下的自闭的特征。
然后,我们解读下文明发展的动力,在汤因比看来,文明发展的动力不是单独的技术、制度或者经济等要素,而是受到制度、文化、经济和技术的综合作用。这种综合作用体现出了“静态和动态交替循环的特征”。所谓静态,就是指文明在经历一段时间发展以后,形成了静态的、固有的组织方式,这个静态指的是在社会制度、文化和领土等各个层面的稳定。而动态,指的是静态文明状态逐步失去活力以后,其他更有竞争力的文明形态通过竞争逐步替代静态文明。例如,在中国历史上游牧民族时常对农耕文明发起挑战,这也是中国帝国的权力时常更迭的原因。更进一步解读,虽然游牧文明经常在军事上占有优势,但是在文化上常常难以抵挡农耕文明的传统。例如,在中国无论是哪个外族成为某个区域的统治者,都会受到传统儒家文化文明的熏陶,用一套已经成熟的农耕文明的机制去管理国家。而在西方,罗马在征服殖民地以后,虽然这些国家逐渐消失,但是对罗马的文化形成了巨大的影响,基督教文明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展起来的。
最后,我们了解一下技术在文明发展中的作用。虽然现在很多科技领域的研究者都认为技术进步带来了社会的发展,更准确地说,技术进步是文明发展的结果。
这里从两个角度去解读,第一个角度是,单纯依赖某个单项技术并不能改变社会。例如,1880年,爱迪生已经发明了电灯,后来发明还了电动机,但是直到1910年企业家还优先选择蒸汽动力而非电动力。原因是蒸汽动力虽然很不好用但是如果用电动机替代,需要改变企业的基础架构,工人的组织方式,并且需要提升工人的素质。企业家们在应用电动机的时候并不愿意提升这方面的成本,只有当技术逐渐成熟、成本降低幅度很大,以及人工素质逐步达标以后才能普及。这就是说,技术只是文明进步的一个要素,而文明进步以后才能让技术得到普及和发展。另一个角度,技术本身是一个很慢的变量,在这个变量中并不是更先进的技术一定代替落后的技术。在这个漫长的周期内,社会进步带动了对技术类型的选择,而不是技术决定了其他社会发展的要素,这就是为什么说技术是文明发展的结果而不是原因的逻辑。换个角度说,技术落后也不是文明发展落后,甚至衰落的原因,而是文明衰落的预兆。例如,清朝末期的鸦片战争帮助国人睁眼看世界,在观念层面实现了认知升级。当时的人们看到了技术上的劣势并开始通过洋务运动富国强兵,但是并未改变王朝结束的命运,因为技术落后是一个后知后觉的现象,而不是原因。
总结一下,历史发展过程中,文明的中心论很普遍,一个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就会体现出这样的中心论的趋势。而随着文明发展到静止的状态,就会受到动态文明的挑战,从而带来动态和静态文明交替发展的趋势,这就是历史发展的逻辑。而技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属于文明发展的结果而不是原因,而真正的原因则是文明内在的矛盾和外部环境的巨大变化之间的共同作用。
战争的力量
我们可以看到上万年来人类社会暴力事件的减少,但即便这一减少的趋势的确存在,它也不是直线型的,不是单一因素促成的;从战争因素对这一趋势的影响方面来看,更多的是因为反省和吸取战争的教训而出现的制度与观念的努力起了作用,而不是战争直接起了作用。
首先,我们讨论一下什么是战争。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认为我们应该歌颂战争,因为战争反映了世界的本源。在他看来,世界是由火焰这个单一元素构成的,万物从火而生又都消灭于火,在这个过程中物体毁灭然后带来了另外物体的新生。而战争就是代表了一种文明消失又有另外新的文明出现的过程,只有通过这样对立的竞争的方式才会有新的元素产生,这里面有一种道家哲学的意味。
而《战争论》一书中则给出了两个定义。简单的定义是“战争就是迫使敌人服从我方意志的武力行为”,战争的目标就是通过物质力量让敌人失去力量,服从我方意志。因此,最大限度地使用武力是战争的基本要素。还有一个更有洞见、更广为在讨论了文明的进程和历史的逻辑以后,我们需要关注一个重要的主题——战争。因为战争改变了文明进程并塑造了现代文明,不同文明的历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战争的历史,是战争塑造了现代世界的格局。斯宾塞认为“战争不仅是最大的慈善,也是最大的正义”。接下来就讨论一下什么是战争,以及战争对文明进程的影响。
人知的定义,就是战争是利用严肃手段达到严肃目的的人类活动。所谓严肃手段,就是战争;严肃的就是政治行为,也就是战争的目的是一种政治行为。如果战争是完全不受约束的绝对的暴力行为(独立于政治之外的行为),则成为动物间的杀戮而不能称之为战争。
政治目的是目标,战争是实现目标的手段,手段绝对不能与其目的分开来考虑,所有战争都能看成政治行为。只有这样看待战争,才能清楚地理解战争是如何随着动机性质的不同,随着导致其发生的局势不同而呈现出的不同的状态,而这种观点对军事历史、军事理论有着深刻的影响。
然后,我们讨论战争对文明的影响。伊恩·莫里斯的观点很有洞察,他认为人类经过上万年的进化,终于摆脱了部落与个人之间频繁的互相残杀,人类的暴力死亡率即使在激烈动荡的20世纪,也比在石器时代下降了90%。而战争在这一个过程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人类的战争总体上是建设性的。正因为通过战争,人类逐渐创造出更庞大、更复杂、组织更完善的社会。
这样的过程也导致了更大规模社会和更有力的政府的产生,即“战争塑造国家,国家缔造和平”。在《利维坦》一书中,霍布斯认为战争来自于人类的天性,归纳出造成争夺的三种主要原因:第一是竞争,第二是猜疑,第三是荣誉。如果没有一个权威让大家慑服,则人类永远无法摆脱战争状态,这就是人类社会逐步形成民族国家的内因之一。形成国家的逻辑是大家选出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赋予它们最高主权,让出自己的权利完全交给主权者达成一个社会契约。因此,战争塑造了政治的基本形态,也塑造了文明的基本架构。
最后,我们讨论一下现代战争中,为什么西方军队获取了不断的胜利。在维克托与戴维斯·汉森的《杀戮与文化》一书中探讨了这个秘密,答案是西方的文化。正因为西方文化中自由、理性的文化基因让西方军队获得了多场重要战争的胜利。西方军事体系的特殊性与传承性,并不因其军队的肤色、种族或者宗教改变,而是深深烙印于西方文化之上。西方人利用某种抽象思维,在远离宗教干涉和保持政治自由的情况下讨论知识,并结合自由制度与资本运作,将理论突破性运用到实际中。以这种方式来推动军事的发展,这些努力带来的成果,便是西方军队在杀戮他们对手时的技术能力保持了持续的增长。还有两个方面的优势也是西方文化带来的,一个是西方军事理论建立与抽象化提升而不是来自于经验主义,他们总能将第一手知识和抽象画理论研究融入实际操作当中。另一个是西方商业化制度,这个制度使得威尼斯这个小城邦在1571年的勒班陀海战中战胜了庞大的土耳其奥斯曼帝国。
总结一下这部分内容,从对历史动因和文明发展过程的解读中,我们可以理解战争是世界变化和转化的基本形式,通过文明的对抗从而形成文明进化的过程。而从现实角度来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争反映的是人的天性,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过程。最后,我们分析了西方人在战争中屡战屡胜的原因,就是西方军队洞察了人类的天性,并基于自己的文化特征发展出成熟的战争军事理论和行之有效的战争组织,这也就塑造了现代西方文明的精神内核和文明的内在逻辑。
人性与自然
物欲与暴力
凡是符合本性的事情,就都值得去说,值得去做,不要受责备或流言的影响。如果你认为说得对、做得好,那你就不要贬低自己。别人有别人的判断方式,你有自己的特殊倾向,不要去理会他们。径直走自己的路,按照你自己的本性,遵循共同拥有的本性。因为此二者只有一条共同的、唯一的路。
随着物质越来越丰富,战争和疾病离我们越来越远,产生了一个问题:从长久的历史发展脉络看来,人类世界有没有变得更加美好呢?正如孔子所感慨的“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无论是哪个时代的思想家都会对战争导致的国破家亡和社会崩溃有着巨大的忧虚。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所描述的世界并没有完全到来,现在的世界也不是“哲人王”所统治的世界,那么,我们有在变好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大多数人感到更加焦虑呢?接下来,我们从两个方面回答这个问题,一个是人类社会是否越来越暴力,一个是人类行为中对物质的追求是否越来越失当。通过探索这些看起来比较负面的问题,有利于我们理解当下的社会和人类的天性。
首先,从历史上看,由于生存竞争的需要,人类的历史某个角度是战争的历史或者叫暴力的历史。因此,我们需要关注的是人类这个物种从暴力的角度来说,从时间的维度上看从古至今的发展趋势如何?结论是,人类的暴力行为范围越来越少,暴力正在下降。虽然我们每天在新闻上看到如此多的暴力行为和小规模的战争冲突,但事实上这方面的行为确实是在减小。
斯蒂芬·平克在《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一书中提到,这种暴力行为的衰减具体表现为三个方面的趋势:第一个趋势是,由于人类长时间的生活在农业社会和狩猎社会,逐渐从原始部落过渡到农耕文明的封建社会,这个阶段的暴力死亡就减少到原来的1/5左右。因为稳定的社会结构使得内部的距离冲突减少,人类在粮食上的需求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而且随着分散割据的小国整合为中央集权的大国,各国发生战争的概率也有明显的下降。第二个趋势是,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如欧洲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等出现,社会组织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不同类型的暴力行为,如奴隶制、野蛮的杀戮及种族灭绝等行为都得到了约束。人类在道德上开始谴责和不认可这样的行为,因此人类内部的非战争暴力行为得到了约束。第三个趋势是,“二战”以后国家之间(尤其是大国)的战争行为基本结束,武装冲突越来越节制,少数族裔、妇女、儿童等权利得到了保障。这样的发展趋势和人类的本性有关,人类这个群体是一种移情的物种,而且这种行为和感受得到了扩展。人类能够感觉和体验他人的境遇,所以对暴力行为有了共同的反感,而随着社会的发展,理性公平及人权等理念也得到了广泛的共识。
然后,我们思考,产生这样的变化以后,会带来什么影响呢?在20世纪中期之前,人类的历史几乎就是暴力的历史,而随着暴力的降低和人类在满足每个个体的温饱问题上取得的重大进展,过去的世界观就产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无论是中国圣贤还是西方哲学家,在过去很长时间内都在强调生存的艰辛和奋斗,而到了现在则转向伊壁鸠鲁的快乐哲学。在漫长的人类进化过程中,宗教、道德及进化论思想都曾或多或少主宰了人类的思想,主要的宗教都在强调修行和自我磨砺,因此给大量信徒在面临生活的艰难和不幸时以心理力量。而中国的诸子百家,则通过各种不同的学派来解决社会的矛盾和尖锐的冲突。当这些冲突逐渐消失以后,主流的价值观与文明发展趋势也就产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当代的快乐主义哲学和伊壁鸠鲁学派有一定的区别,后者只追求感官的快乐和纵欲的享乐,而前者则来自对满足生存需求以后的对意义的追寻。这种意义体现为“通过寻找快乐的方式达到幸福的追求”,这种需求在现代社会是在过度的物质资源被供给以后,带给人们的就是无上境的炫耀心理,以及在炫耀背后人性的空虚和乏味。对比二者的差别,斯多葛主义通过追求道德和内心的平静是长久以来人类理性节制思想带来的心灵平静,而现代社会则充满了伊壁鸠鲁主义带来的享乐之风及炫耀之风,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就是现代社会最重要的标签,也就是从对暴力的追求转向对物质的享受。
最后,我们思考一下,物质对我们的生活起到了什么作用。无论哪个国家都把节俭当做美德,但是整个文明的历史从某个角度来说就是人们追求奢华生活满足物欲的历史,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一方面大部分哲学家和思想家都在提倡俭以养德,另一方面人们的实际行为在追求物欲的生活。古代追求奢侈的生活主要是贵族国王和精英阶层的追求,而到了今天大众消费时代,人们信奉亚当·斯密及资本主义的精神。人们为了追求物质欲望会被看不见的手所引导带来整个社会的利益,人们认为,正因为对物质生活的追求才创造了更多的财富,而科技的发展则让以往的奢侈品平民化的趋势在拓展。这里我们注意到一方面人们观念的变化,另一方面社会的进步与人们个人欲望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我们不能单纯地看待追求物质好或者不好,而是看到过分节俭或者过分追求物质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总结一下,我们正处于物质极大丰富而暴力行为逐渐减少的时代中,而我们也慢慢成为伊壁鸠鲁主义的享乐主义和对物质过度自由的社会,攀比和炫耀的心理让大多数现代人丧失了生活的方向。而这时候需要的是斯多葛学派理性自省和节制自我,每个人只能通过观照自身的需求,才能满足心理层面更高的追求。正如马克·奥勒留在《沉思录》所提醒的,一方面能足够强健地承受,另一方面又能保持清醒的品质,正是一个拥有一颗完善的、不可战胜的灵魂的人的标志。
人性的火花
人的精神不可能随心随欲自由行动,不断出现的需要解决的问题决定了它的活动范围,这些问题与人的社会生活体系密切相关;社会生活的基本状态影响着个体,但它本身很少受到个体的影响,即使有影响也只是一定程度上的,然而,社会生活的现存状况也并非不可更改,它们有许多状态,而且会发生变化和转变。
在讨论了人性中的暴力和物欲以后,我们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自然状态下人性当中的善恶究竟是如何的?我们对内心的善恶是否有自由意志的控制力?只有对人性的善恶观念有了明确的认识,才能建立起对世界更深入的洞察力。
首先,我们对人性的善恶进行讨论,人性的善恶是一个争论已久的问题,这个问题和人类文明的发展息息相关。原因如下:一方面人类在不断的暴力和战争中的恶让身处文明社会的我们时不时提醒自己内心的兽性,将所有人对人性的本质报以怀疑的倾向。另一方面,是人类在追求终极幸福时,常常抱有进步论的倾向,认为只要不断地发展和进化,最终的幸福自然会到来,而政治家们也常常以此作为个体让渡出部分权利和自由给国家的主要原因和逻辑。
在这里,我们引用乔纳森·海特的观点,在他的著作《象与骑象人》中他认为人的心理可比喻为不同的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一头桀骜不驯的大象,另一部分则是理性的骑象人。所谓大象,指的是人内心自动处理情绪和事物的系统,包括本能、情绪和直觉等。所谓骑象人,则是理性思考的部分,它能帮我们提出理性的逻辑去面对问题,但是无法完全控制内心的行为。也就是说,人的内心先天性的有无法控制的恶的部分,但是我们通过学习如何引导内心中的非理性部分,从而找到控制它的办法,虽然无法完全的控制,但是能够产生积极的引导。
然后,我们来看两本著名的文学小说中关于人性的探讨。一本是罗伯特·迈克尔·巴兰坦的《珊瑚岛》,一本是威廉·戈尔丁所写的《蝇王》,这两本书都是荒岛求生类的小说。《珊瑚岛》中描写了拉尔夫、杰克、彼得金三个少年因船失事漂流到一座荒岛上,他们如何团结友爱、抗强扶弱、智胜海盗,帮助土人构建了一个文明战胜野蛮的完美结局。而《蝇王》则耳目一新地描写了构建一个荒岛的生存悲剧,它所描述的故事是,在未来的一场核战争中,一架飞机带着一群男孩从英国本土飞向南方疏散,飞机被击落,孩子们乘坐的机舱落到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岛上。这些小孩如何因为害怕莫须有的野兽分成了两派,崇尚本能的专制派如何战胜了讲究理性的民主派,野蛮的核战争把小孩们带到了这个荒岛,而人性内心的恶则把一个乐园般的荒岛变成了屠场。
这两本书同样构建了荒岛这一个场景,却迎来了完全不同的结果。关于人性之恶的问题的一个衍生,就是有关不同的政治社会的产生。两部小说中关于人性的探讨完全引入了不同的部分,《珊瑚岛》中认为人的先天性会形成互助和共赢的状态,善良的人性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组织起来,让人们即使身处荒岛也能够发挥更有利于生存的选择。而《蝇王》则提炼出了人性中恶的一面,让一群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小孩在一个看似乐园的荒岛上建立起对立的、野蛮的社会,并因为莫须有的怪物让这种冲突变得尖锐,赤裸地揭示了人性中负面的部分。提出这两本书是让读者能够看到,人性中的善与恶能让不同的人在同样的环境中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人性的复杂也塑造了复杂的现代文明。
最后,我们看看亚当·斯密是如何看待人性的复杂性的。这里的观点主要来自他的著作《道德情操论》。先说结论,就是人性是自私的,但是同时具有同情心和爱心。首先,他认为人是自私的,如果不自私的话就沦为伪君子或者不懂得自爱的人。这样的人连生存竞争的资格都没有,而这种自私也是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构建理性人经济学假设的基础。其次,他认为人是有同情心的,也就是能够具备考虑他人感受和想法的能力。更进一步说,人拥有爱的能力,虽然不同人拥有的爱的能力有差异,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种能力是普遍存在的。最后,他提出人的同情心,是随着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远近而产生差距的。这里的观点更靠近中国儒家大师孟子所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状态了,就是人要先爱自己的亲人,才能由此及彼、推己及人,想到别人和自己一样,也有父母兄弟子女,也应该被爱,这才给他们爱。
这里补充一个孟子的观点,君子对于万物,因为万物不是人所以只需要爱惜不需要仁德,对于民众,只需要仁德,不需要亲爱。本质上就是在说,爱是有等级、有差别的,越亲近的爱得越深越多,越疏远的就爱得越浅越少。亚当·斯密显然也是赞同这种有差别的爱的观点,相比之下,墨子所说的“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则完全不一样。墨子的兼爱精神提倡人人平等、四海一家、天下大同,大家互相之间相亲相爱,这个观点虽然很好,但是却不符合人性。
总结一下,我们应该如何去理解复杂的人性,人性中的善与恶共存,无论是刚出生的小孩还是成年的大人都一样。面对人性,就好像骑在大象上的骑象人,我们需要关注它的复杂也要学会控制。而对于外部世界,亚当·斯密的人性观点告诉我们,正因为人性中的自私和爱并存,导致在小圈子内的人和人之间有爱,大圈子则产生了市场机制,这就是我们的人性所产生的价值所在。
自然的法则
社会学影响力的一个表现是,它既受人欢迎也遭人谩骂。确立已久的学科笑它是一位笨拙的新来者,却又采纳它的观点。普通人嘲弄那些以此为职业的人,却又将社会学的某些假设视为理所当然,政府指责这一学科危害道德和社会秩序,却又聘用社会学家来评估其政策法规。
在深入地讨论了人性以后,我们从单个人的个体放眼到由人组成的群体中,就进入了社会现象的领域。严复翻译斯宾塞的《社会学原理》就译为《群学肆言》。那么,关于人类这个社会群体,有什么样的特点呢?我们能不能用解释自然的方式去理解社会运行的法则?什么样的社会才算是健全健康的社会呢?这几个问题我们来逐一回答。
首先,我们去理解人类是如何由个体组成社会的。人类学家罗宾·邓巴曾经提出过邓巴数理论,就是由于灵长类动物大脑的认知局限,每个人能维系的熟人关系不能超过150个。而人类早期社会的群居组织也确实没有超过这个数量,那么人类是如何突破这个限制的呢?要知道人类还面临着语言不通、交通不便,以及小群体关系等困难。按照《群居的艺术》一书中的观点,人类突破这个限制有四个主要的动力:第一,暴力的冲突,由于暴力的存在使得人类社会组织化,结盟活动大量的存在。第二,家长的权威,亲缘关系的拓展使得家长权威成为族群规模扩大的重要动力。第三,基于师徒关系的专业团体兴起,使得小型熟人社会得到了极大的拓展。第四,武装团体的集团化使得国家雏形产生,社会组织因此不会再退化到群组状态。当然,到了今天,权利的兴起则是现代社会构成的主要原因,法律约束了社会群体中每个人的责任和义务,也使得大型的社会能够长久稳定地存在。
然后,我们来讨论一个问题,就是老子曾说过道法自然,那么真实的人组成的社会是否真的按照自然去发展。怎么理解自然规律和社会发展规律之间的关系。这里我们主要谈老子和斯宾塞的观点。老子的观点就是宇宙存在一个统一的道,无论是自然还是人类社会的万物,只有按照这个道去运行才能继续生存发展,反之只会衰老灭亡。在老子看来,道比什么礼仪重要得多,正所谓“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在老子看来,德仁义礼是逐步从好到坏的一个过程,正因为道德沦丧、信义全无,才需要礼的出现来规范人们的行为,老子的道就是无为,就是遵从自然的规律。只要遵从了自然的规律,社会自然就得到了发展。西方学者中的斯宾塞是社会学的创始者之一,他出版了《社会静力学》一书,在他的观点中就认为,社会进化的逻辑和自然进化的逻辑。作为有机体的社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这个系统也具备一定的生物性,正因为如此,自然的规律才会起到明显的作用。
最后,我们来看看什么样的社会是健全的社会,我们经常听到健全的人的说法,健全的社会的观点则很少听闻,因为一个社会只要正常运转则被大多数人认为是健全的,实际上这个观点并不全面。人本主义精神分析的开创者艾里希·弗洛姆在他的著作《健全的社会》中对真正健全的社会进行了定义,社会是否能够满足人性的需要,是否能做到以人为本,只有一个社会满足了社会成员的合理需求,促进了每个个体的健康发展,社会才是健全的。
按照人本主义科学中的马斯洛需求理论,人的基本需求分为五个层次:交往沟通的需求(即和他人建立关系,摆脱孤独感的需求)、超越和自我实现的需求(即每个个体通过创造性的活动,实现自我的需求)、寻根的需求(即找到自身的来源的需求)、身份认同的需求(即获得他人尊重和社会肯定的需求),以及自我定位和信仰的需求(即找到自己生存的原因的需求)。人们为了完成这些需求可以通过发展人类自身的理性去完成,而社会则需要为人们提供这样的环境。
健全的社会就是一个自由人的自由联合,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就是所有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前提。为了实现这样的社会愿景,每个人都要付出努力,而且在经济、政治和文化多个方面都需要提出更高的目标。
总结一下,人类由于各种不同的动力因素突破了邓巴数的困扰,从个体到群体,从群体到部落,以及国家,从而形成了稳定的社会。社会的发展规律的内在逻辑和自然的规律一样,具体来说就是符合进化论的内在逻辑。而一个健全的社会则需要满足社会的个体在多个方面的需求,为了满足这些需求,每个人作为社会的一个部分去努力,才使得社会这个共同体能够继续进步,这样社会才能反馈给我们满足那些需求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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