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八回 天上革命·刑天氏与帝争神·太真夫人除窫窳
且说太真夫人听了皋陶的一番议论,不禁太息道:“是呀!因此,竟引起天上之革命呢!”众人听了,尤为诧异,大家一齐问道:“天上亦有‘革命’之事么?那起来革命的又是什么神道呢?”
太真夫人道:“天帝下面的群仙本来有两派,一派是阳神,亦称善派;一派是阴神,亦称恶派。两派之中,善派的神祇最多,势力较大,但是恶派的势力亦不弱。两派互相用事,互相轧轹。天帝以天大的度量,包含他们在内,虽则意思之间倾向善派,然而对于恶派亦竟奈何他们不得,所以争闹是常有之事,不过这次闹得颇大罢了。”
皋陶听到此,不等她说完,忙问道:“恶派的主张究竟是如何的呢?”
太真夫人道:“他们的主张亦不尽同,大约可分为四类。第一类最激烈,便是主张销毁地球。为什么要销毁这个地球呢?他们说,地球是一切恶浊的根源。地球上所有生物,因为要维持它自己的生命,因为要繁殖它自己的种类,竟是无恶不作。不要说人类的残虐凶狠,不要说禽兽昆虫的搏击吞噬,就是植物亦是如此的。松柏之下,小草必不能生;荆棘纵横,兰蕙因而灭迹。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拿天眼看起来,没有一处不是惨酷的现象,没有一处不见到痛苦的情形。总而言之,都因为有了这个地球。假使将地球销毁,那么所有生物无从托足,一切的惨酷愁苦统统灭绝,这才是根本彻底的解决。他们认为,照善神一派的主张,讲什么福善祸淫,讲什么报应因果,都是劳而无功的。这一种主张,在盘古氏开天辟地以前正是它的实行时期。
“第二类的主张,是扶植禽兽专门和人类为难。他们说,凡是生物,要维持它的生命,繁殖它的种类,都是应该的。但是只能凭仗一己的体力来解决一切,不能凭仗一己之智力来解决一切。世间各种生物都是用体力的,只有人类,不单用体力,尤喜欢用智力。始而造作种种机械来残害一切禽兽,继而又用种种机械来残害自己的同胞,后来竟想和我们天神相争了,还说什么‘人定可以胜天’,这还了得么!而且照人类残酷的手段行为看起来,比禽兽的搏击吞噬要厉害到几万万倍!因为禽兽的搏击吞噬其数有限,而人类的残虐惨杀其数无穷。一日之中,弄死几千万人,真不算一回事。故比较起来,还不如扶助禽兽锄灭人类的好。这一种的主张,在盘古氏开天辟地以后是它的实行时期。
第三类的主张,是力求新异。他们说,天神有创造万物之能力,但是绝非仅仅创造一种,必须时时变易,刻刻更换,才显得出天神能力之无穷。现在世上万物创造已经长久了,单就人类而言,总不过是喉舌眼鼻以维持他的生命,总不过是男女匹配以繁殖他的种类,譬如一出戏,今朝演,明朝演,大家早经看厌了,有什么趣味呢!所以他们的主张,总须将历史相传的状态统统打破它,现今相安的形势统统改去它,另外再换一个新局面。即使改换的时候万物牺牲,遭难遭殃,他们亦悍然不顾。他们说这在过渡时期是不能免的,是应该的。这种主张,现在有几处地方已经实行,他们并且自己先以身作则,将来崇伯治水或许能遇到的。
“第四类的主义纯以强暴为主张。他们说,凡是生物生在世界之上,总以能自立为要。弱肉强食是不磨的道理,兼弱攻昧是必要的方法。一种生物,倘使没有自立的能力,就是个无用之物,应该死,应该亡,没有什么可惜的理由。譬如拿人来说,肢体不全的、五官不备的,或是老耄的,或是昏愚的,或是失业无依的,从善派一面看起来,都是可怜可悯,应该救济;但是从恶派他们看起来,这种人既无自立之能力,即是天地间之蠹物,徒然消耗他人之食物而一无所用,不但无益于世,而且有害于世,所以绝对不应救济,并且应该杀却。还有一层,他们的主张,以世界须进化为主。这种劣种假使再去救济他,使他传种,将来世界一定退化,人类必至灾绝。所以杀去这种的人,择种留良,使人类得以进化,不但无罪,而且有功。这种主张现在虽则没有实行,但是将来人类竞争剧烈起来,恐怕他们要来实行呢。”
文命问道:“那么现在在天上革命的是四类恶神中之哪一类呢?”
太真夫人道:“各类俱有,但是首先发难的是第三类的首领。他的性情非常激烈,时时和天帝争论。这次正值天帝因窫窳之事将贰负和危杀死,又将他们的尸首械系起来,这位神君见了就大不答应,直斥天帝之过失,与天帝在灵霄宝殿上大起争论,声色俱厉。天帝的度量本来是无所不包的,置之不理。但是这位神君联合了他的党羽,实在吵闹得太厉害了,口口声声说天帝不配做三千大千世界的元首,应该让他来做。
后来竟动起武来,赶到天帝宝座之旁,硬孜孜要拖天帝下宝座。你想,这岂不是古今未有之大变么!那时,天帝手下护卫之神以及善派一类的神祇个个不平,起而保护干涉,当下就在灵霄宝殿上打起仗来。可是这边的神祇是无预备的,那边恶神一派是早有联合计划的,结果,这位三千大千世界的元首天帝只能弃了灵霄宝殿,由众神祇拥护着向外而逃。
所以皋陶君刚才问,窫窳子孙如此吞噬人民,是否天帝纵容它们,其实何尝如此?天帝此时正蒙尘在外,自顾不遑,哪有闲暇来管这种事呢?
推原这次革命的原因,实在由贰负和危的被杀而起,这是个导火线,这个关系岂不甚大么!”
文命忙问道:“后来怎样呢?”
太真夫人道:“天帝逃避出去之后,一切政权当然统统掌握在恶神一派的手里,各各想实施他们的主张。第二类恶神先起来教导禽兽等类,纷纷吃人。少咸山的猰㺄、洞庭之野的巴蛇、桑林的封豕、寿华之野的凿齿、孔壬的臣子相柳、淮水中间的巫支祁父子,以及天吴、罔象和其他种种能害人的奇兽异禽,都是他们教导出来的。就是窫窳的子孙,起初何尝吃人?此刻吃了这许多人,亦是那班恶神教导利用的。此外还有大风、九婴等亦都是他们的党羽。总而言之,第二类恶神在那几十年之中可说已经畅所欲为的了。至于第一类恶神,亦起来厉行他们的主张。起初指挥十日并出,要想将地球上的生物统统烧死,哪知给老将羿射下了。他们就设法造成洪水之灾,要想将地球上的生物统统溺死。
前几十年,圣天子派遣大司农到昆仑山求家母,设法消弭这个洪水。家母回答说:‘天意难回。’怎样叫天意难回?就因为天上革命之事还未了结,恶神一派依旧掌权,天帝还没有复位呀!”
文命又忙问道:“后来怎样呢?”
太真夫人道:“后来天帝在外面纠集了四方神祇,共同勤王,结果将那首先发难的恶神擒获,并将他的头砍去,其余党羽杀的杀,囚的囚,贬的贬,天帝复了大位,这件天上革命之事才算平静。”
文命道:“那么从此之后,天帝手下没有阴派的恶神,都是阳派的善神,世界可以永安而无祸乱了。”
太真夫人道:“这个绝不能。天地之大,不过‘阴阳’二字。有阴不能无阳,有阳亦绝不能无阴,这是一定的。现在恶神一派的势力虽然较衰,在人类可说是个泰极复极的时候,但是那些恶神派依旧在那里潜滋暗长,一有机会,仍旧要出来搅乱的。不过就此刻而言,在这百年之中,要算是空前绝后的黄金时代了。”
文命道:“这些阴派恶神,竟不能使他们刬除净尽么?”太真夫人道:“岂但其他阴派恶神不能刬除净尽,就是最著名的恶神浑沌氏,从前曾经毁灭过地球的,经盘古氏出来将他节节肢解为江河,为山海,照表面上看起来,他早经死了,其实何尝真个是死,不过暂时屈服罢了。
这次空前的大洪水,还不是他在那里作的怪么!即如刚才所说首先发难的那位恶神,天帝已经将他的头砍去,其余党羽有的亦杀去,崇伯以为他们都死了么?他们都没有死呢!”
大家听到这句话,无不诧异,齐声问道:“已经将头砍去,怎样还没有死呢?”
太真夫人道:“这个才叫神通广大!所以他们才敢与天帝为难,起而革命。那位恶神的头给天帝砍去之后,天帝亦知道他神通广大,恐怕他复活,立刻将他的头葬在一座常羊山上,并且用符箓镇住,一面又派神守护,以防他的死党暗中来偷盗他的头,以为如此他绝不能复活了。
哪知这位恶神逞势变一个把戏,实行他新奇的主张,并不再要这个头,就用他的两乳当作两眼,用他的肚脐当作大口,一手执干,一手执戚,到处舞来舞去,依旧活着。其余杀去的党羽,有些和他一样,也依旧活着;有些尸首虽伏而不动,然而也不是真死,都在那里待时而动。你想,这种情形,哪里能够刬除净尽呢!”
大家听了,都舌挢而不能下。
太真夫人又说道:“这个恶神自从没有了头之后,他就自己取一个别号,叫‘刑天氏’。这个别号有两个解释。一个解释,天者,巅也;刑者,戮也,就是杀去头的意思。还有一个解释,刑者,戮也;天就是天帝,表示将刑戮天帝以复仇的意思。所以他现在正与他的党羽设法勾结,力图扰乱世界,以覆天帝之位。各处魔神颇有为他所鼓动的。崇伯九州水土治平之后,将来如果到海外,或许与他相遇亦未可知。”
大家所了,又是恐慌,又是欢喜,又是骇异。
太真夫人道:“现在说了半日,时已不早,我们言归正传,赶快驱除那个窫窳吧。”大家如梦方觉,暗想,刚才抛却正事,大谈闲天,仿佛无事的人一般,不免个个暗自好笑。
文命忙请教太真夫人用什么方法去驱除窫窳。只见太真夫人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方包袱,放在地上,徐徐的抖开来,但见五色斑斓、光怪陆离。众人仔细一看,原来所包的是两个小网。太真夫人取起一个,吩咐庚辰等七员天将道:“汝等拿这个去空中布住。”又指着网四面的一根总结说道,“假使看见那窫窳投到网中,汝等但将这总结一抽,就可以擒住它们了。”
说完,又取起一个,吩咐鸿濛氏七员地将道:“汝等拿这个去地下布好。”又指着网四面的一根总结说道,“假使看见那窫窳投入网中,汝等但将这总结一抽,就可以擒住了。”
天地十四将领命,分向上下而去。
太真夫人又向空中叫道:“应龙何在?”那应龙就鼓动大翼,从空而至。太真夫人又取出两根金杵,放在应龙两前爪之中,吩咐道:“汝与我入水去驱除窫窳。”应龙领命,拿了两杵入水而去。
过了些时,但见弱水之中波浪沸涌,掀天揭地,蓦然窜出许多龙身人面的窫窳来,大的数百丈、数十丈,小的亦有数丈不等,群向天空飞逃。应龙爪执两杵,紧紧追赶。众人仰望天空,那个小网恢之弥广,竟看不出它的端倪。忽然之间,有几条窫窳翻身转来,与应龙舍死忘生的苦斗,想来因为上面布有天网,逃不出去。窫窳虽则皮骨强硬,刀枪不能伤,但是这两个金杵是仙家至宝,被击一下,筋骨俱断,如何支持得住,结果又纷纷入水而去,应龙又跟着下去。再看天空,只见已有许多窫窳团结在一处,原来都触入网中了。七员天将正把网渐渐收起,那窫窳虽则强梁,还在网中不住的颠狂腾奋,然而总冲不破,逃不出。那网愈收愈小,那些窫窳个个贴紧着,动弹不得。
七员天将提了网,下来安放在近旁一座山上,却挤满不少地方。转瞬之间,应龙又出水来,随后七员地将亦一齐出水,个个手中执着大网之索,将一群窫窳拖出水来。七员天将见了,赶即过去帮忙。那网中动弹不得的窫窳亦有十几条,堆满了许多地方。
太真夫人向七员地将道:“这水中的窫窳还有剩下潜藏的么?汝等与我细细去看来。”七员地将应命,入水而去。过了多时,复命道:“某等已到处搜过,一个没有了。”太真夫人向七员天将道:“那么仍旧要烦劳诸位,这些窫窳我一时不便处死它们,烦你们替我送到昆仑山家母处,由家母奏知天帝,再行发落。”天将等应命,就由大翳、黄魔两个升到空中,将两网提起,觉得还不甚重,就说道:“只由我们送去吧,其余可不必都去。”太真夫人道:“也使得。”随即起身与文命作别。文命千谢万谢。
太真夫人转身,瞥见岸旁堆着无数造船的器具材料,就问文命道:“崇伯打算在此造船么?”文命应道是。太真夫人道:“快不必费力了,此水是弱水,丝毫无力,即使放一粒芥子在上面也是要沉的,何况船只呢?岂不是徒劳么!”文命道:“某闻弱水三千里,在昆仑山周围,怎样此地亦有弱水呢?”太真夫人道:“此地当初原是西海之一部,通连昆仑。后来地体变动,将这部划出在西海之外,所以变成河流了。河水滔滔,久则流竭,因为窫窳是一种神物,它能护住,不使河水流尽,所以至今仍是弱水。窫窳去后,再过多少年,恐怕与寻常之水无异,徒有弱水之名而已。”文命听了,拜谢指教。太真夫人就率领黄魔、大翳,提了两网的窫窳,升车向昆仑而去。
这里文命和众人听了太真夫人之言,走到水边,取了些极轻极微之物,如木叶、细草、皮毛、枲细之类丢向水中,实地试验,果然一到水面立刻向下沉去,与质重的金石一般。众人都觉诧异,方信太真夫人之言不谬。于是只好不做乘舟之想,顺着弱水一路行去。(现在甘肃省删丹县城外有碑,曰禹导弱水处。)好在此水并无大患,工作绝少。
一日,到了一座山,名叫合黎山(现在甘肃删丹县),弱水绕山脚而过,直向北流。众人一看,但见黄沙无垠,千里极目,那水从沙中直穿过去,若隐若现,不知此地究属何所。文命忙作法叫了合黎山神来。
那山神道:“此地本来是泑泽的一部,自从前数十年地体变动以来,陡然渐渐高起,水流涸竭,遍地露出沙石,所以成为这种荒凉之象。”文命道:“其中有居民么?”山神道:“一片沙石,绝无居民。”文命道:“那么我不必再过去了。”山神退出,文命吩咐班师。
忽见伯奋起身说道:“某自从崇伯入雍州以来,即叫人去探听三苗消息,后来得到探报,知道三苗现在匿居在西方三危山下。那边居处崇宏,珍宝充斥,据说还是共工孔壬勾结三苗时特地为他营造的。现在三苗虽则匿居在此,可是野心不死,仍旧与各处党徒潜谋密议,伺隙思动。此刻如果大军移师西上,他的耳目众多,死党密布,难保他不见机远窜。万一使他漏网,不特难伸国法,并且后患无穷,请速定夺为要。”
文命沉思了良久,说道:“那么,只有先遣天地将去监住他,万一他要逃走,或逃到何处,即来通报,如何?”苍舒道:“何不就叫天地将擒了他来,岂不省事!”文命摇头不肯。这时黄魔、大翳已回了,文命遂派童律、狂章、兜氏、卢氏四将前去,暗暗监视三苗,并设法使他不能远扬。四将领命,自去侦查,商议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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