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回 方相氏驱疫·蔡、蒙旅平,和夷底绩· 禹导沱江上岷山·云梦泽禹遇神女
当下文命就向各天将道:“那么汝等就去捉拿妖鸟吧。”各天将答应,飞身而去。那时大众的视线都注射在方相氏嫫母身上,有几个胆大的,禀过文命,竟跟着她去看。只见那方相氏先走到染疫军士营帐之中,将戈盾舞了一回;随即出来,向街上或荒地各处乱走,忽而将戈一挥,忽而将盾一扬,那戈盾所挥之处,仿佛闻有吱吱之声。有时方相氏将戈与盾并在一只手中,腾出一只手来,向屋隅墙角、街头巷尾、荒草孤坟等处乱抓,抓了之后,就向她穿的朱裳里面乱塞,仿佛有物件给她捉住塞在袋中似的。如此跑来跑去,不到两个时辰,已跑遍了各村。又跳起在空中,将戈盾大舞了一阵,戈与盾屡屡相触,“砰訇”有声,忽然降下来,一径向西南而去,其行如电,顷刻不知所在。
大家方才回来,都说道:“看了这副形容,实在可怕,哪里知道她是个女身呢!”文命等了一回,不见方相氏转来,料想是已经去了,遂忙叫人到各处患疫的那里去探听,果然都说神志清楚,好得多了,大家皆感激方相神不止。后来历代因此就兴出一种傩法来,周朝夏官之中更特设一个方相氏之官,专掌此事。一年四季之季月举行此事,用寻常人扮出一个方相神来,穿了玄衣朱裳,蒙以熊皮,头上蒙以黄金色的布,画出四只眼睛,叫他执戈扬盾,在街前街后各处乱走乱舞,说可以祛逐疫鬼的,就是这个出典。直到现在,各处的迎神赛会亦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没有方相氏这种形状,用神的偶像来替代就是了,闲话不提。
且说七员天将到了复州之山,但觉阴气惨惨,妖雾昏昏,果然不是个好地方。那山上檀树最多,连枝接叶,下面白昼如晦。七员天将在林中乱寻,果然见一只彘尾、独足的异鸟栖息在树上。黄魔性急,举起大锤就打,哪知被斜出的横枝挡住,树枝打折,而异鸟忽然不见,四处寻觅,终无着落。狂章道:“不要是飞到别处去了?”大翳道:“不会,我刚才看见它在这里,如其飞去,必有声音,必有形迹,难道我们七个人都没有看见、听见么?”庚辰忽然想到,说:“是了,你们且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来。”说罢,已如电而去。
隔了一回,即已转来,原来向文命去借了七面轩辕宝镜,一人一面,分配齐了,庚辰道:“我想这妖既能致疫,必是阴类,或许有潜形之术,我们照它一照吧。”大家都以为然,将宝镜拿在手中一齐晃动,哪知妖鸟并未移过地方,依旧在原处栖着,现在给宝镜之光一照,它无可逃避,且亦受不住宝光之灼烁,才向树林深处逃去。七员天将哪敢放松,一面照,一面追,叵耐树林太密,长枪大戟无所施其技,刚刚要刺着,又给它躲过了。
后来议定,庚辰等六人用六镜团团照着,繇余觑准了,一剑飞去,那妖鸟才狂叫一声,从林中坠下。众人一看,已经死了。繇余忙捉了与各天将飞回大营献俘。文命等一看,果然其状如鸮,一足而彘尾。大家都道真是天地间戾气所钟,索性烧化了它,以绝后患吧。于是就在帐外烧化了,一场疫病的恐慌总算告了个结束。
过了两日,染疫的士卒已经痊愈,文命遂发令再向西进。那时屈、魏二国之兵早已退去,文命治水心急,也不穷追。但是细考梁州地势,原是西海向东支出之一部,北面有嶓冢山之脉(现在陕、甘二省南部之山,古时通称嶓冢),西北有岷山之脉,西面有蔡山、蒙山之脉(蔡山在现在四川雅安县东五里;蒙山在名山县,其顶上以产茶著名),南面亦有大山横亘。四面环抱,当中一片汪洋,仿佛釜形,人民所居的就是几个高山之顶,当时都是水中一岛。
沿嶓冢山西至岷山,南至蔡山、蒙山,更南到南部横亘的大山,当时出水较早,一片相连,可以往来,仿佛是座桥梁,亦仿佛像个防水的梁堰,因此当时取名叫梁州。文命本来是岷山脚下的居民,于梁州地势研究最熟,此番已到蔡、蒙两山之麓,便用玉简来量一量,觉得水势已比从前大减,有些地方已现出平地,可以耕种了,想来是巫山开通,水有宣泄之故。于是带了众人径登蒙山之巅,四面一望,但见东面仍是大湖,波浪汹涌,西、南、北三面倶有山岭遮蔽,不能望远。文命便叫天将分头去察看西面是何地、南面是何地、北面是何地。
各天将领命而去。过了一回,陆续归来,报道:“西面山岭之外就是西海;南面亦是西海之南部北面坂道千折,直接岷山,都有路可通。”文命听了,便说道:“西面、南面既是西海,此处东部之水应该向西流入西海,何以反向东流?想来地势又起变化了,和雍州之水向东流一样。”说着,就取出玉简来递与庚辰道:“汝等再与我去量一量,究竟西部地势高还是东部地势高。”庚辰领命,与各天将飞空而去。
这里文命等在蒙山顶上休息,皋陶忽然口渴思饮,叫从人去觅水。
鸿濛氏指道:“那边有井呢。”从人果去取了水来,皋陶饮了几杯,觉得很甘,后人就将这口井取名甘露井。过了一回,庚辰等回来,缴上玉简,说道:“某等各处去量过,北部岷山最高,西南部亦高,东面最低,岷山以南之水都向东南流,即西南部海中之水亦向东北流,仿佛西海之地正在上升呢。”
文命听了,恍然大悟,遂率众下山,又问各天将道:“上次从昆仑取来的息土尚有三分之一,藏在何处?”童律道:“都在大营辎重之中。”文命道:“汝等量过地势,知道浅深了,可将此息土填在东部低浅之地。”天将领命,将息土去填,果然是仙家至宝,过了几日,那波浪汹涌的大湖中间渐渐有泥土涌现。
那时居住蒙山西南和水左右的夷人名叫和夷(和水一作涐水,即今之大渡河),受了屈、魏二国的勾结,本来想和文命对抗,因为疫气,死亡不少,暂时不动。后来看见文命部下的将官都能飞来飞去,在空中行走,因此心中畏惧,不敢反侧。到得后来,看见东部的水患竟为文命平定,不觉倾心吐胆,前来降服。文命抚慰了他们一番,又率领众人备了牲醴,向蔡山、蒙山行了旅祭之礼,然后再向北行。
一日,到了一处,但见有一条大水从上面山间喷薄而下,极为猛烈。文命看了周围地势,又用玉简量了一量,就决定了主意,叫天地各将督率众人,在水势冲击的下面因山势凿成一个大堆,北西尖而南东渐阔,尖口紧对冲击的水源。伯益看了不解,忙问文命。文命道:“水的为患,就是‘冲击震荡’四个字。因为它的震荡,所以四面的泥沙土石都给它剥蚀而流到下流去,以至下流有淤填泛滥之患;因为它冲击,所以虽有坚固的堤防亦不能持久。我现在打算将这条大水分而为二,水分则力薄,比较的可以经久了。我前次在河水下流开了九条支道,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河水从龙门下来,经过华山砥柱,地方千里,两岸到处都有山脉为之拦阻,直到大伾山以东才是一望平原,所以九条河从大伾山以东掘起。此地北面西面山势均高,到此地陡落为平原,这个势力是不可当的。从前东南是个大湖(即四川成都盆地),灌到大湖之中不过水满而泛滥,尚不为大患。如今巫峡既开,水势尽泄,息土一填,大湖变成陆地,然而形势甚低,将来难免为灾。所以我打算分它作两条,一条是原有的江之上源;一条引它向东南行,曲折而仍入于江,可以减少水患,好在工程是有限的。”伯益听了,方才恍然。
过了多日,这条支江曲曲折折,趁着湖水新涸、沮淖尚多的时候联络贯串,极其容易,一千八百九十里的工程已经完毕,而那尖堆的工程亦早完工。果见江水滚滚,到此触着尖堆的尖端,竟别分一支,循着新开的支流滔滔向东南而去。伯益看了,非常有趣,又向文命道:“看此地下流,大湖所涸,平原甚广,将来灌溉田亩,交通舟楫,水流不嫌其多,何妨照此式样多开几条呢!”文命道:“你这话亦甚是,不过此刻我尚无此闲暇;即以此地情形而论,一时亦似乎尚可不需,将来恐怕自会有人依照我的式样去推广的。”伯益听了不语。
后来这条新开的支流文命给它取名叫沱江。沱者他也,江之他出者也。(现在分离的这一段叫郫江,不叫沱江了。)那个尖堆则给它取名叫离堆,取分离的意思。(现在四川灌县。)考这个离堆,后世书上颇有人以为是秦守李冰所凿的,但查《水经注》云,沫水自蒙山至南安溷崖,水脉漂疾,破害舟船,历代为患,李冰发卒,凿平溷崖,通正水路。据此则李冰所凿当在南安界之沫水中,汉南安今为乐山县,其离堆盖即郦道元所谓溷崖者是也。如谓灌县之离堆为李冰所凿,则当夏禹之时岷江流到此地,何以忽然会东别为沱?这种水流的方法别处并未见过,可见是夏禹所凿的了。但是后世误传为李冰所凿,亦有原因,因为在李冰那个时候,郫江已渐淤浅,李冰又开浚之,又在它旁边再新开一条江,就是现在的流江,对于夏禹所凿当然必须另做一番整理,所以大家误会,都说是李冰所凿了,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自从分疏岷、沱之后,再向北行,来探岷江之源,忽接前面探报说道:“屈、魏二国之兵还在前面呢。”文命听了,就叫苍舒率兵往讨。
原来那屈、魏二国之兵所骑的都是犀、象、夔牛等兽,犀、象之皮极厚,寻常刀剑急切不能伤它,那夔牛尤生得伟大,重者至数千斤。二国之兵仗着这种大兽,所以敢于背叛中国,侵凌人民。但是苍舒所带的是节制之师,兼且部下有聵敳、朱、仲虎、仲熊、罴等善于制服猛兽之人,二国之兵哪里抵挡得住,两仗之后即大败而逃,纷纷逾过岷山,归本国而去。文命叫苍舒乘势追赶,底定其地;一面又叫童律到嶓冢山去知照伯奋,叫他亦同时进兵,攻伐曹、骜之戎。苍舒、童律均领命而去。
这里文命带了中军径往岷山,探岷江之源。其初水势很急,后来翻过一个山顶,那水势分为两支,一支是北源,一支是南源,渐渐舒缓了。文命溯北源而上,到得一座岭边(后人取名叫作羊膊岭),但见湖泊点点,远望如星,汇合拢来成一小水,可以滥觞,这才是岷江之源了。
文命带了众人,不顾崎岖险阻,想登它的绝顶,一望形势。哪知愈走愈高,而且满山云气如搓绵堆絮,氤氲迷离,到处晦暝,数丈之外即无所见。大家说:“不要上去了,即使登到绝顶,一无所见,何苦呢!”文命道:“不妨。”说着,作起法来,喝道:“云师何在?”忽然之间,云师到了,口称:“屏翳进谒,崇伯见召何事?”文命道:“我欲登山一看形势,奈为云气所阻,可否请尊神暂时将云气收敛,俾我得扩眼界?”屏翳连声道:“可以可以。”说罢,即将袍袖向上一扬,霎时间云雾逐渐散去,文命即向云师称谢。屏翳告辞,腾空而去。
文命与众人再向上行,到得山顶,一轮红日斜挂天空,万里之外,纤屑的云影都不见,众人皆大欢喜。文命先向北一望,但见仿佛是一个大湖,其中岛屿错列;向西一望,纯是崇冈叠𪩘,无可看处;向东一望,觉得那边隐隐似亦有一条河;向南一望,就是来时之路了。文命吩咐乌木田、繇余、狂章三天将分头去察看,自与众人在山顶小憩,因为走了半日,亦觉得吃力了。
须臾,乌木田归来报告道:“西面之山直接昆仑,从前都是西海里面的小岛,如今都出水变成高山了。”狂章回来报告道:“北面就是西海之东部,弱水就在那里,如今渐成陆地,将弱水隔绝在一部。(现在之青海据说其水甚弱,不胜舟楫,只有轻气皮船可渡。)真是沧海变成桑田了。”独有繇余,隔了良久良久,方才归来报告道:“东面过去的那个山下,有一条大水直向东方流去,折而向南,从上次我们捉妖的那座高梁山下流出,想来亦流到大江中去了。”
文命听了,想了一回,又问道:“汝何以去了如此之久?”繇余笑道:“某一路过去,正遇见苍舒之兵与敌人隔水相拒,不得渡过。某下去略略帮了一回忙,所以来迟。”文命道:“胜败如何?”繇余笑道:“当然打胜了。”文命亦不言语,就与众人下山。
走到一半。再回首望那山顶,依旧是云封雾锁,一片模糊,于是文命就给这座山取一个名字,叫“山”,因为昏沉;后来篆字省写作“崏”;隶书又变写作“㞶”,作“𡹋”;现在的“岷”字是省写、俗写,但是千载以来俗字已当作正字,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等下了岷山,回归旧路,走了几日,忽接苍舒、伯奋的军报,说道:“曹、魏、屈、骜四国均已平定,只有那戎首三苗又向雍州逃去,应否跟踪追捕以除后患,请令定夺。”文命道:“不必了,谅三苗釜底游鱼,何能为患?且待将来我将梁、荆、扬三州治好之后,再去处置他吧,汝等可以班师回来。”来使领命而去。
文命因大江水源已考查清楚,下流荆、扬二州还未治妥,于是急急仍向东行。到得巫山之西,看那水势依旧是非常之迅激。昭明指着两块未凿去的山石问文命道:“这两块大石兀立江中,不凿去它,是否和那大河的砥柱三门一样意思么?”文命道:“是呀,此处水势一泻而下,太奔放了。将它塞住门口,使水势稍做回旋,不致直冲而下,虽则交通船只不免危险,但是下流水患大约可以减少。”(这两块大石就是现在瞿唐峡中之大小二滟滪堆。)昭明听了,方才明白。
文命过了巫山,再细细考察,终觉水势还是奔放得厉害,于是取了玉简,同昭明越山逾岭,到处一量,顿时决定主意,再过巫山而西。到了那两块大石兀立的东南面,叫众人将山石开凿,使江水从此地别分一支,向东南流去,约四百余里,仍旧合于大江。这条别出的支流亦取名叫作沱江。(现在湖北恩施县境之清江,古名夷水,就是夏禹时之沱江,所以夏禹时荆、梁二州各有一个沱江。但此刻这条沱江的上源早已淤塞,是否地体又有改变之故,不得而知。)江水既然分作两派,于是从巫峡流出去的水势较为稳静。
文命从这条沱江与大江汇合之处再向东南行,但觉一望茫茫,早到云梦大泽。但是这时的云梦大泽和以前大不相同,泽中处处沙洲涌现,而以东北方面为最多,在南西部亦不少,已看见百姓在那里耕种了。
(后来云梦大泽竟分为二,在江北的叫云,在江南的叫梦,大江横贯其中。)文命看到这种云与梦作乂的景象,不禁心中大慰,就沿大泽的南岸而行。但见西南丛山之中流出来的水,千派万歧,不可胜数,而最大的、最在西的叫澧水,其次有武、辰、酉、湘、资、沅等八条,共为九条,所以就将此地取名九江。
一日晚间,文命等正在休息,忽然横革匆匆跑进来,说道:“怪物又来了。”文命忙问是何怪物,横革道:“某刚才出去小遗,看见江岸边一道光芒,光芒之中隐隐似有一人向江中行去,不要是𧕦围又来了么?”文命道:“绝不是,绝不是,𧕦围在大泽之北,此地在大泽之南,相隔甚远,况且他监禁的期限亦未满,未必敢出来。”
话犹未了,但听得一阵飘风,接着又是一阵暴雨。横革道:“上次亦是如此,先看见光芒,后就是飘风暴雨,这不是计蒙神么?”文命听了,也有点疑心,便叫七员天将去探听,但是切诫他们不可如前次之鲁莽肇祸。天将等唯唯而去。过了些时,回来报告道:“某等前去,但见风雨前面有两个绝色女子,相貌颇像姊妹,在沅水、澧水之间游玩,旁边有无数护从的人,形状奇怪,左右两手都操着蛇,头上而且戴着蛇,仿佛一群乞丐,正不知是什么精灵。”
文命道:“那道光芒呢?”天将道:“某等不见有光芒。”七员地将在旁应道:“我们亦去看过,光芒在水中,光芒之中的那个人亦是身操两蛇的,殊为可怪。”文命道:“那么的确不是𧕦围、计蒙了。”伯益道:“崇伯何妨召神祇来问问呢。”文命点头,就作起法来,喝道:“江神何在?”转瞬之间,一个戎装怪状的神人上前向文命行礼,口称:“江神奇相谒见,崇伯有何吩咐?”文命就将刚才光芒及飘风暴雨之事述了一遍,问他可知道是什么神祇,还是妖怪。
奇相道:“那出入有光的是西面大夫山上的灵神,名叫于儿,其状人身而身操两蛇,常游于江渊。那出入有飘风暴雨的,是天帝的二女,住在东洞庭之山,亦常到江渊及沅、澧二水之交来游玩。有许多怪神,其状如人而戴蛇,左右手各操一蛇,都是她们的扈从之人。”文命道:“他们为人害么?”奇相道:“他们都是正直的神祇,不为人害。”文命点头道:“那么辛苦你了。”奇相行礼而退,入于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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