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
我们已经探讨了用于烹饪和发酵的陶器如何像体外的胃一样帮助我们消化,磨石又如何成为我们臼齿的扩展。同样道理,衣服是另一项增强我们身体天然生物学功能的技术应用。它增强了我们保持身体热量的能力,使我们得以让自己的足迹踏遍了那些离东非大草原万里之遥的地方。
直到大约七十年前——在文明的时间尺度上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我们还只能用天然的动物和植物制品包裹自己。第一种合成纤维尼龙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才出现。灾难发生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重启中的社会掌握的有机化学,不可能达到制造这些高分子化合物所需要的发达程度。因此我们过去果腹和蔽体的方式之间存在着深刻的联系——通过种植和培育驯化了的植物和动物,人们得到的不仅有可靠的食物来源,还有捻合成束或者交织成布的纤维,以及被处理成皮革的毛皮。而且纺纱和编织的技术还成了文明的很多其他基本功能的基础:用于捆绑的索、用于建造和起重的绳,以及用于船帆或者风车叶片的帆布。
当过去文明遗留下来的衣服全都穿坏了以后,重启中的文明将再次需要从大自然中采集合适的纤维。植物来源包括大麻、黄麻和亚麻的茎,剑麻、丝兰和龙舌兰的叶,以及棉花或木棉种子周围松软的纤维。动物性纤维几乎可以从任何一种长毛的哺乳动物身上获取,不过羊毛和羊驼毛最为普遍,而一个盛行的昆虫来源是家蚕结的茧:蚕丝。由此看来,羊毛帽子和精致的丝绸衣服成分和牛排差不多,都是蛋白质,而构成亚麻夹克或纯棉衬衫的也正是报纸的基本成分:连接成串,构成植物纤维素的糖分子。
那么要把采自棉花或者从绵羊身上剪下的一团团天然纤维变成赖以生存的衣服,我们需要哪些基本技能呢?我们将从更加基本的入门级技术谈起,然后再考察一下在18世纪晚期的英国,始于工业革命的那些改变世界的机械又如何把这些技术改造得面目全非。我们将主要关注羊毛,灾难发生以后,仍然能够获取到这种材料的地理区域将会比棉花或者蚕丝等其他选项大得多。
从剪下的羊毛中检出所有的碎屑和植物碎片之后,要在温暖的肥皂水中洗涤以去除大部分油脂。接下来它需要被梳理:在两个嵌满脚钉的桨片之间不停地刷,破开并理顺紧致的羊毛团,让纤维变得顺直而平整,形成轻软蓬松的束。现在这种准备好的“粗纱”就可以用来纺纱了。
纺纱的目的是把蓬松的短纤维变成坚韧的长线。你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只需要轻轻地扯拽粗纱,拉出松散的一缕纤维,然后在手指尖捻搓成一丝细线。尽管仅仅用手也是有可能做到的,但是这样过于耗时,所以理想的情况下你还是会希望借助技术手段把这个工作变得容易一些。手纺车可以同时执行这两项重要任务:从粗纱中抽出细股,然后拧成强韧的纱线。
用手或者脚踏板转动大轮,大轮通过传送带或绳索使前置的锭轴以更快的速度旋转。这里有一个关键的构件叫作锭翼。它是列奥纳多·达·芬奇在1500年左右设计出来的,是少数几个他尚在人世时就被实现的思想成果之一。U形的锭翼旋转得比纱锭稍快一点,正在被纺的线股先经过一条臂上排列成一行的钩子的导引,然后在末端滑落下来,缠绕在心轴上。这一高明的简单设计能够在将纤维扭结成束的同时,把它们缠绕在线轴上以备将来使用。即便如此,用手纺车纺出足够的线还是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以至于历史上这样的工作都是由年轻女孩或者年纪较大的未婚女子完成的——英语中表示“未婚的中老年女子”的单词spinster也有“纺纱工”之意。
为了增加线的强度,你可以将两根缠绕成一根双股线,而且重要的是,如果你缠的方向与这两根线最初被纺的方向相反,它们缠成的双股线就会自然而然地扣合在一起,不会散开。你可以一直重复这个合并过程,直到做出比你的手臂还粗、足以拉起成吨重量的绳子,而构成这根绳子的每一根纤维本身都非常孱弱,长不过几英寸。[6]
不过纱线最大的用途还是制造织物。现在请仔细看一眼你身上衣服的织法。衬衫的织法往往格外精细,因此你更容易看清呢绒夹克、T恤或牛仔裤之类的耐磨裤子的编织图案。你还会注意到帘子、毯子、床单、羽绒被、沙发套或者地毯可能会用到多种不同的图案。
我们现在不去探讨具体的图案,但是应当交代清楚的一点是,任何布匹或者织物都是由两套互成直角的丝线相互交织而成。第一套叫作经纱,是织物的主要构成部分。因此相对于穿过平行经纱并将其约束在一起的纬纱,经纱必须更加强韧一些——可考虑双股线或者四股线。
编织是在织布机上操作的,任何织布机的关键功能都是把经纱拉成绷直的平行线,然后抬升或者放低这些经纱中的不同分组,让一条纬纱从分组中间穿过。最原始的织布机仅仅由两根竿子构成——一根拴在树上,一根固定在地上——经纱在两根竿子之间被绷直,不过有些更加复杂的织布机是用水平框架来支撑经纱的。
安设织布机时,要沿着其长度方向,将一根连续的双股线来回扯直,形成一个由平行的经纱构成的严整栅格。织布机的关键部件是综丝,该部件让你能够通过抬高或者放低一组经纱来将它们与另一组分离开(我们将很快探讨其中细节)。两组经纱被分开之后,纬纱从二者之间的空隙,或者说梭口中穿过,接下来被抬起的经纱更换成另一组,纬纱再被反向拉过梭口,如此一行行地生成织物的网格。
变化经纱组被抬起的次序可以改变纬纱的交织模式,带给织物不同的风格。最基本的模式是平织,纬纱每经过一根经纱便与其交换一次上下位置关系,如此交织成一张均匀的网格:这是亚麻布的标准织法。用于实现这种织法的综丝的一个灵巧设计是,一根长板上带有一排交替的窄槽和孔,每个窄槽和孔穿过一根经纱。当这个穿线方式固定的综丝被抬起或放低时,只有穿过孔的经纱才会随之移动,而那些穿过窄槽的则不受综丝运动的影响,使纬纱能够依次交替着经过经纱的下方和上方。
更加复杂的编织模式需要比刚性板更加复杂的综丝。一种用途非常广泛的系统是,一排绳索悬吊在一根水平轴上,每一根都在同一高度上挂着一个环结或者金属眼孔综丝,所以只有那些穿过综丝的经纱才会在轴抬起时被提升。每一组经纱由其自己的可抬起轴控制,编织模式越复杂,就需要越多操作综丝的独立轴才足以控制经纱运动的次序。比如在斜纹织法中,纬纱一次经过数根经纱(叫作浮线),每行浮线互相交错,形成斜纹图案。由于经纬纱互相浮越造成交织次数减少,所以斜纹织物更加柔软舒适,但这也能使纱线被更加紧密地压在一起,使织物更耐穿。比如牛仔布是一种3/1斜纹布,经纬纱浮越三根再穿过一根。
别管你的衣服是用皮革还是织物缝制的,下一个问题是如何将它们牢固地附着在你的身体上。拉链和搭扣太过复杂,重启中的文明不可能制造出来。除去它们之外,你能够用来轻易地紧固及解开衣服的选项就不太多了。最佳的低技术方案是所有古代或者古典文明都不曾想到的,而如今这种方案无处不在。令人震惊的是,小小的纽扣直到14世纪中期才在欧洲成为寻常之物。事实上,东方文明从来没有发明出纽扣。在16世纪,第一次见到葡萄牙商人身上的纽扣时,日本人表现得欣喜若狂。尽管设计上很简单,纽扣却赋予了人们改进衣服设计的能力。有了容易制造而且可逆的紧固手段,衣服不必非要被做得宽松且不定型,方便能够被拉到头顶。相反,它们可以被穿在身上,然后在身体前方用纽扣系紧,所以能够被设计得更加贴身而舒适:这是一次真正的时装革命。
随着重启的进行,一旦后末日时代的人口开始增长,把织物的制造所涉及的重复而耗时的过程自动化,尽可能地提升生产率并降低需要的劳动力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然而你会发现,不管是不同阶段——梳理、纺纱和织布——的自动化,还是机械力的应用,难度都要比磨谷成粉或者击木成浆等其他生产活动大得多。织物制造所涉及的很多过程都非常精细,适于手指的敏捷运动,比如纺出连续不断的纱线,而其他过程,比如织布,则需要精准无误地控制一系列复杂运动发生的时间。所有这些都无法用简单机械令人满意地复制。
对于我所描述的最基本的织布机,一项重要的进步是飞梭的发明。
在梭口里传送纬纱最简单的方法是在织布机两端的双手之间来回交递线轴。但这是个缓慢的动作,而且把织物的宽度限制在了你的双臂能够舒适地伸到的范围。飞梭是把线轴包裹在一个沉重的舟形滑块里,滑块由绳索沿着一条光滑的滑轨在织布机两侧之间来回拉动,一边穿越织布机一边吐出纬纱。这项创新不仅使织工可以在更大的经线列幅上工作,还极大地加速了织造过程,使织布机可以改为由水车、蒸汽机或者电动机驱动,实现完全的机械化,让一名织工可以同时照看很多台机器。早期的动力织布机可以每秒钟完成一根纬纱,而现代机器传送纬线的速度超过了每小时一百千米。
和为你自己准备食物和衣物一样,另外一项当务之急是恢复支撑文明所必需的所有天然及人工物质材料的供应。在这一方面,后末日时代幸存者的目标也是学会自己生产,而不是从我们这个社会的残骸中收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看一下如何从零开始,重启化学工业。
- 盐(salt)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至今仍在一些语言中有所体现。比如,古罗马士兵得到的购盐津贴(拉丁语salarium)便是现代英语“薪水”(salary)一词的词源。
- 一个例外是中美洲土著文化对玉米的传统制备方法。他们在水中加入熟石灰或者草木灰配成碱性溶液,然后在其中煮玉米。当地土著语言纳瓦特中对这种处理方法的称呼由表示“灰烬”和“面团”的两个词构成,当代英语中也有了表示这种处理方法的派生词nixtamalization。这样处理不仅能够改善风味,还使谷物中的维生素B3 能够被人体吸收。在以玉米为主食的欧洲人和北美人中间,缺乏这种维生素造成的糙皮病曾经肆虐了两个世纪之久,就是因为他们接受了这种谷物却没有掌握处理它的正确方法。
- 北半球的陆地与极点的距离要比南半球近得多。泰恩河上的纽卡斯尔比南半球非洲、澳洲或者南美洲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接近极点,因此冬季接收到的阳光更少。
- 六千多年以前,南美洲的居民发现了如何加热和“爆开”某些玉米的变种。在这种处理方法的基础上,如今仅在美国就有一个针对电影院的规模高达数十亿美元的市场。
- 第一把罐头开罐器直到19世纪60年代才出现,那时法国军队配发罐装食品已经有五十年。士兵要使用凿子或者刺刀开启自己的口粮。罐头在平民之中普及之后,人们才开始需要开罐器。
- 1英寸约为2.54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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