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过了几天,切尔托普哈诺夫家里唯一留下的一个侍童向他报告:来了一个骑马的人,想要跟他谈几句话。切尔托普哈诺夫走到台阶上,看见他所认识的那个犹太人,骑着一匹出色的顿河产的骏马,这马一动不动地、骄傲地站在院子当中。犹太人不戴帽子,他把帽子挟在腋下,他的两只脚不插在马镫里,却插在马镫的皮带里;他的外套的破碎的衣裾挂在马鞍子的两旁。他一看见切尔托普哈诺夫,就用嘴唇发出啧啧的声音,鼓动两肘,摇摆着两脚。
可是切尔托普哈诺夫不但没有回礼,竟动起怒来,他突然浑身冒火:这个卑鄙的犹太人竟敢骑这样出色的马……简直不像话!
“喂,你这副丑嘴脸!”他叫喊起来,“赶快爬下马来,如果你不愿意被摔进泥污里去的话!”
犹太人立刻服从,就像一只袋子似地从马鞍上翻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握住缰绳,微笑着,鞠着躬,走近切尔托普哈诺夫来。
“你有什么事?”潘捷列伊·叶列梅伊奇威严地问。
“大人,请您看看,揭匹马怎么样?”犹太人说着,不断地鞠躬。
“嗯……不错……这是一匹好马。你从哪里弄来的?
大概是偷来的吧?”
“怎么可以,大人!我系一个规规矩矩的犹太人,我不系偷的,我系为您大人办来的,真的!我费了不晓的力,费了不晓的力!才弄到揭匹马。揭样的好马在紧个顿河区无论如何绞不到第二匹。请看,大人,揭样好的马!
请到揭里来!吁!……吁!……马儿扭过头,侧过欣子来!我们把马鞍子拿掉吧。怎么样,大人?”
“是一匹好马。”切尔托普哈诺夫装出冷淡的样子重复说,其实他的心在怦怦地乱跳了。他是热爱马的人,识得马的好坏。
“大人,您摸摸它吧!摸一下它的颈子,嘿嘿嘿!对呀。”
切尔托普哈诺夫不愿意似地把手放到马颈子上,拍了两下,然后用几根手指从颈上隆起的地方一直沿着背脊摸下去,摸到肾脏上部的某一个地方,就在这地方像内行人那样轻轻地按一下子。那匹马立刻拱起背脊骨,用它那骄傲的黑眼睛向切尔托普哈诺夫斜看一下,喷一口气,踏着前蹄。
犹太人笑了,轻轻地拍拍手。
“它在认主人了,大人,它在认主人了!”
“嘿,别胡说,”切尔托普哈诺夫懊恼地拦住了他的话,“我要向你买这匹马吧……又没有钱;至于赠送呢,我不但没有受过犹太人的礼物,就是上帝的礼物也没有受过。”
“我怎么敢送您东西呢,别那么想吧!”犹太人高声说,“您就买了吧,大人,……钱以后再付。”
切尔托普哈诺夫寻思一下。
“你要多少钱?”最后他从牙缝里含糊说出。
犹太人耸耸肩膀。
“就依我买进的价钱,两百卢布。”
这匹马其实值这数目的两倍——也许三倍。
切尔托普哈诺夫把脸扭向一旁,猛地打一个哈欠。
“那么什么时候……付钱呢?”他问,故意紧蹙着眉头,并不向犹太人看。
“随您大人的方便。”
切尔托普哈诺夫把头向后一仰,但并不抬起眼睛。
“这不算回答。你要说清楚,希律[6]的子孙!我难道要承你的情?”
“那么,揭样吧,”犹太人连忙说,“再过六个月,……好吗?”
切尔托普哈诺夫什么也不回答。
犹太人注意窥看他的眼色。“好吗?让我把马牵进马厩里去吧?”
“鞍子我不要,”切尔托普哈诺夫断断续续地说,“把鞍子拿去,听见吗?”
“好,好,我拿去,我拿去,”犹太人很高兴,喃喃地说着,就把鞍子背到肩上。
“钱呢,”切尔托普哈诺夫继续说……“再过六个月。
不是两百,而是两百五十。不许你说话!两百五十,我对你说!我欠你的。”
切尔托普哈诺夫一直没有勇气抬起眼睛。他的傲气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厉害的伤害。“这显然是礼物,”他心里想,“这家伙是为报恩才送来的!”他又想拥抱这犹太人,又想打他……
“大人,”犹太人鼓足勇气,咧开嘴巴笑着,开始说,“应该照俄罗斯的习惯,用衣裾裹着缰绳把这匹马交到您的……”
“亏你想得出!犹太人……说什么俄罗斯习惯!喂!
谁在那边?把马牵去,带到马厩里,给它倒些燕麦。我马上亲自来看。它的名字——就叫马列克-阿杰尔吧!”
切尔托普哈诺夫刚刚走上台阶,突然转过身,跑到犹太人跟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犹太人弯下身子,已经噘起嘴唇想吻他的手,但切尔托普哈诺夫向后一跳,低声地说:“不要对任何人说!”便消失在门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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