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内的谋杀及街头上愤怒的群众
二月二十七日傍晚,有一个卖香烟的妇人带着她的二个小孩在圆环附近的一棵榕树下摆起摊子,摊子上有几条香烟和几个铜板,若她运气好而能卖出一二包香烟的话,这几个铜板便可供找换零钱之用。
不久专卖局的巡逻员出现了,指控她买卖漏税的香烟,并没收了她少得可怜的几条香烟和极少的现款。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她大声呼喊求救,不甘心地紧抓住一个巡逻员的手不放,想取回被没收的香烟,想不到却狠狠地被推倒在地上,还被手枪柄打伤头部。这种凶暴的行为,使愤怒的羣众开始围住这些酷吏。理屈而害怕的中国官员们赶紧胡乱地开枪杀出一条路,逃往邻近的警察局,留於现场的是一个被乱枪打死的观众,及奄奄一息的卖香烟的妇人。
当被警察局召来的宪兵出现时,羣众才让这些专卖局官员离开,但立刻就把专卖局的卡车及车上的东西放火烧掉。
第二天早晨(二月廿八日),约有二千多人的羣众手里拿着昨夜准备的、写上标语的旗帜,排队由圆环向专卖总局行去,他们不但要求专卖局长究办那些惹事杀人的官员,且要求局长本身引咎辞职。同时也要求政府当局重整所谓专卖制度——这殖民制度之余孽。
示威者在近中午时经过美国领事舘而终於到达专卖局门口,当他们抵达时却发现门禁森严,局长「因公不在」,没有代理人出现。
经过一段冗长的等待後,他们决定转往省政府直接向省行政长官陈仪请愿。
城里另一个地方同时也发生严重的纠纷。在距离联合国救济总署办事处不远的街上,专卖局人员又在凌辱二个卖香烟的小孩。这种事情已经太多了,因此在距专卖分局几百英尺的地方,一群愤怒的台湾人把几个中国官员打死後,就冲进仓库去。宪兵车火速赶到现场,把中国人护送上卡车载走了。等他们一走,台湾人立刻涌进屋里把东西一件件丢到街上,然後放火烧掉。当一位宪兵威胁着要杀一个拍照的联合国救济总署官员及另一个口袋有香烟的老百姓时,经群众发觉,立刻把他围住,痛打一顿,命令他跪下向台湾人求饶後才让他仓惶离去,他没被打死已算是很侥幸的了。
我正跟我们美国新闻处处长及几个台湾朋友在附近吃中饭,正当我们试着衡量圆环事件的重要性及其因果时,突然传来了机关枪的扫射声。我们立刻赶到专卖局去,因为获知早晨那一群示威者曾意图要到那儿去,可是邻近的街道广场均空无一人,原来他们已转向省政府了。
当我们的吉普车开到蒋介石铜像的十字路口时,发现我们正陷入重重武装的国民党军及隔着广场面对我们的一群沈默的台湾民众之间。
碎石路上躺着一些因企图冲进省政府而被枪杀的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预料的危机终於来了。
我们正处於为难的地位,一方面应该火速地报导这事件,因为有些中国官员将会很得意地控告我们「领导台湾人民反叛」。可是另一方面又必须突破这僵局,防止更进一步的暴动及救护伤患。
还好,就在这时,联合国救济总署的记者Edward E. Paine开车进入广场。在极专注地研究监定这对抗的场面後,他把吉普车开到介於长官公署守卫军及口出怨言的老百姓之间。他做手势要军队退到一边,因此当Paine检查六个躺在地上的躯体时,经他这出乎意外的大胆行为所吓阻,守卫军竟一直闪避至门边。检查後他发现六个人中有二个仍活着,就召唤群众帮忙,用两辆人力车把伤者尽速送到附近的医院去。当大家领悟这刹那间所发生的事体时,都为Paine之勇敢行为大声喝采。
这时我及同事赶到领事舘去。这种在长官公署门前发生的暴动,可能意味着一般民众的叛变,应该立刻报告给大使舘。
正在午後——大约在省行政长官警卫们在门口枪杀请愿者之後——一个台湾人的播音员突然在一个正进行着的节目中播入报告,说一个示威行动已经开始,有一个请愿者已献身并呼吁所有的台湾人应该支持此一运动。他一说完,这广播电台也就爆炸了。
黄昏时分,台北市的正常活动都停止了。群众蜂拥街上,聚集在十字路口,如有新鲜消息或最新的新闻,他们就汇集,否则就散开。大陆来的中国人都躲起来了。偶而可发现一两个中国人急急忙忙地穿进巷子里,但他却尽可能假装成台湾人。
一直被大陆中国人所轻视的日本式木屐,现在对他们来说,变成流行物了。台湾的学童若提到台湾时,常被讥为「日本蕃薯」。现在大陆人在街上也受到挑战了,他们会被问:「你是蕃薯仔,抑是猪仔?」如无法立刻说出正确答案,就会遭追赶,有时还要遭搥打。
在这儿必须注明一下,台北的这场骚动很快遍及其邻近小镇,整个岛上的中国人在一、二天内都尽可能躲起来,但是在岛内之外国旁观者,後来都一致报告说,他们从没见过台湾人携带任何武器。中国人时有被丢石头或棒打的可能;可是从没发现过有刀枪剑影在这些愤怒的台湾人手上,并且也没有行抢劫掠的事发生。偶而有些物件由屋子里或办公室里拿出来在街上放火烧,但我们也注意到,被翻倒的公家卡车及成堆的家俱一直遗留在街上,没有人去拿它,这些东西正反映了所有发生的「二二八」流血事件及因它而引起的羣众反应。
近黄昏时,大多数的中国人已躲藏在他们的办公室、家中,或他们台湾朋友的家中(如果他们有的话)。宪兵队异常忙碌,倒鈎的铁丝及砂包防御工事堆於主要的省府建筑物前,机关枪安装在大门及主要的十字路口。军用卡车载着机关枪及背着来福枪的士兵开始在重要街道上巡逻,有时碰碰磅磅地开几枪。
下午六点钟宣布戒严令,台北顿如严冬酷寒、黑暗笼罩着的紧张而不愉快的城市。
广播电台是第一个受重重守卫的省府建筑物,黄昏时刻,一个生在台湾但在大陆长大的女医生,被行政长官推出来做台湾妇女发言人,开始对大众广播,他若无其事地说她当天中午如何在场,并且宣称没有任何枪杀在行政长官公署前发生。一小时後,愤怒的邻居们闯入她的房子及医院,搬出家俱在街上放火烧。在整个事件期间,她一直躲在长官公署安全人员的保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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