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失灵
我们已经解释了为什么集体行动是必要的,但这并不意味着集体行动就一定能成功。集体行动有多种形式和许多不同的层次。许多非政府组织和慈善机构致力于公益事业,像哈佛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这样的非营利性大学是国家最成功的组织之一。捐款是这些大学主要的收入来源。在资金的支持下,大学通过基础研究生产知识,并将其传授给人们的子孙后代。
不过,政府依然是集体行动中最重要的机构。[1]但问题是:政府所拥有的能够改善社会民生的权力可能会被一些团体或个人利用,这些个人或团体会以牺牲他人为代价攫取利益。与市场失灵相对应,这种情况有时候被称为政府失灵。政府行为的批判者声称依靠政府去解决市场失灵是一件比市场失灵本身都要糟糕的事情,而且政府失灵几乎无处不在。当然,这一观点是错误的。正如本书一直强调的那样:没有政府,人们将无法生存。人类无法退回没有任何监管制度的丛林社会,因此政府必须对此采取行动。问题是,如何确保政府的所作所为符合整个社会的利益?世界上最成功的国家是那些已经找到这个问题答案的国家,强大而有效的政府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核心作用。例如,一些东亚国家就在几十年内快速地从贫穷的发展中国家发展为拥有强大新兴市场的国家,而政府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主导作用。[2]同样,在美国历史上,政府在经济发展过程中也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3]通过研究政府干预何时成功、何时失败,经济学家对如何防止政府失灵有了更深入的理解。许多政府失灵都与俘获有关,即私人企业和富有的个人利用金钱和影响力去干预政府决策,以满足私人部门的利益。美国必须时刻提防这种可能性,并制定相关规则和制度,尽量避免这种现象出现。
美国的一部分开国元勋认识到,具有批判性和独立性的媒体是健全民主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民主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透明度高。
我在本书中展示了很多批评者反对政府的观点,这些观点通常把对政府的怀疑和对市场的(显然是不合理的)过分信任结合在一起。早些时候,我提到了“市场原教旨主义”(有时也被称为新自由主义):这一观念认为不受约束的市场本身是有效和稳定的。如果我们让市场自己发挥作用去推动经济增长,每个人都会受益(即涓滴经济学)。在本书的前几章中,我已经说明了这种观点的狭隘之处,除非2008年的危机、前所未有的高失业率和严重的社会不平等现象都不能作为足够的论据。如果没有大规模的政府干预,这些问题都只会变得更糟。
正如我已经指出的那样,市场必须建立在规则和规章之上——至少也要防止个人或集团剥削他人,或者将私人成本强加于他人(如通过污染转嫁成本与危害)。并且这些规章制度必须公开制定。
市场无法通过自身调节做到的事情其实很多,如对环境的保护;对教育、研究或基础设施进行足够的投资;为人们提供重要的社会保险。
政府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21世纪,美国的“现实政治”十分严峻:那些主张维护人们生活标准,与我在本书中阐述过的想法不谋而合的人们必须说服剩下的那部分人——有一些政策远比美国现在的路线(如特朗普所主张的本土主义和保护主义,以及里根在大约40年以前为美国设定的“市场原教旨主义”路线)更符合美国人的利益和价值观。不幸的是,很多时候像堕胎自由和同性恋平权这样的社会问题阻碍了国家解决基本的经济问题——即美国如何才能实现平等的增长。[4]
今天,阻碍人们接受这些想法的主要障碍是人们对政府缺乏信任。即使集体行动是可取的,右翼人士也助长了公众对政府的不信任。
只有当人们相信政治制度是公平的,相信美国的领导者不仅仅是在为自己工作时,信任才会出现。没有什么比虚伪和领导者的出尔反尔更能摧毁信任了。早在特朗普上任之前,美国的精英和政治领导者的所作所为,就给今天民众对政治的不信任创造了条件,因为他们所制定的政策似乎只对他们自己有利。20世纪八九十年代所推行的政策的真正赢家是精英阶层,他们曾经声称所有人都将从中受益的口号已经被证明是自私自利的无稽之谈。2008年,在这些政策引发的经济危机中,精英阶层只顾着拯救自己,银行家保住了奖金和工作,而数百万普通人流离失所,数千万人失去了工作。[5]美国社会出了严重的问题,这不是市场发展过程中的自然现象,更不是一场千年一遇的“大洪水”。然而,尽管银行和银行家几乎每天都有新的不当行为被曝光,但基本没有人被追究责任。如果这都不算是违法,那什么才算呢?政府不得已抓了几个“示范”案例来充当门面,这些银行表面看也许是小型的中资银行,但其所有人其实都是中产阶级银行家,他们并不是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但是大银行的领导者,那些因银行的“成功”而获得丰厚回报的人,他们数十亿美元的利润似乎对金融危机是免疫的。他们因为银行带来的利润而居功自傲,却不承认他们犯下的罪行。[6]
美国创造了一个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正义的缺失似乎与收入、财富和权力的不平等一样普遍。也难怪那么多美国人对此感到愤怒了。
然而,这种情况也并非不可避免。人们的愤怒本可以对准那些造成今日困境的罪魁祸首。“罪人”鼓吹自由的全球化和金融化,却同时反对累进税、转移支付和对失业工人的救助,而这些工人的失业正是全球化或者金融化、金融自由化及其造成的后果导致的。[7]但是,为什么美国人开始倾向于攻击那些与自己的利益更为一致的人?这是一个肯定会在未来几年里争论不休的问题。也许是因为克林顿和奥巴马这两个民主党人看起来最虚伪,至少共和党人没有假装关心普通工人。也或许他们只是运气不好,一位擅长煽动他人的政治家出现,清晰地向群众讲述了“精明的”上层阶级背叛普通美国人的故事,并利用这个故事策划对共和党的敌意接管。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敌意接管,因为共和党的绝大多数人都支持特朗普的偏执、厌女症、本土主义和保护主义。他们甚至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通过减税削减富人和企业的开支,放松监管),史无先例地在和平时期增加与应对经济衰退毫无关系的财政赤字。在与魔鬼讨价还价的过程中,这些人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价值观和优先事项。
思想到底是如何传播的?又如何在某处或某时生根发芽?人们至今还没有找到确定的答案。即使有一些先决条件导致某种结果更有可能发生,但这种结果也并非完全不可避免。德国也并不是必然会经历希特勒的噩梦,商界精英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站出来对抗他。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无法确定他们这样做会发生什么,但也许历史的进程会有所改变。半个世纪以后,会不会有人对美国今天的商界发出类似的疑问呢?
- 在《国家的经济作用》一书中,我解释了为什么不能仅仅依靠自发自愿的集体行动。例如,由于在提供公共产品方面存在“搭便车”问题,每个人都希望在不增加成本的情况下享受收益。
- Joseph E.Stiglitz.Some Lessons from the East Asian Miracle[J].World Bank Research Observer,1996,11(2):151-77.The East Asian Miracle:Economic Growth and Public Policy,a World Bank policy research report[R].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政府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学者称这些国家为发展中国家。Atul Kohli.State-Directed Development:Political Power and Industrialization in the Global Periphery[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
- Mariana Mazzucato.The Entrepreneurial State:Debunking Public vs.Private Sector Myths[M].London:Anthem Press,2013.Chang.Kicking Away the Ladder[M].
- 有人认为这不是偶然的。两党都是不同群体组成的联盟。共和党由福音派、大企业、富人和自由主义者组成。那些鼓吹社团主义、精英经济议程的人的策略之一就是助长文化战争,然而在注意力被分散的情况下,许多福音派不会注意到他们推行的经济政策与他们的经济利益背道而驰。Thomas Frank.What’s the Matter with Kansas:How Conservatives Won the Heart of America[M].New York:Henry Holt,2004.弗兰克辩称克林顿领导下的新民主党和民主党领导委员会利用了这一点,制定了一项经济议程,以吸引金融业和其他商业精英,却忽视了传统根基——蓝领工人。
- 失去家园的人的人数很难统计,不过大概为300~10 000 000。具体取决于选定的时间段以及如何计算房屋损失。在经济衰退的高峰期,大约有15 000 000名美国人失业。
- Jesse Eisinger.The Chickenshit Club:Why the Justice Department Fails to Prosecute Executives[M].New York : Simon and Schuster,2017.Rana Faroorhar.Makers and Takers:The Rise of Finance and the Fall of American Business[M].New York:Crown Business,2016.Danny Schechter,The Crime of Our Time:Why Wall Street Is Not Too Big to Jail[M].San Francisco : Red Wheel Weiser,2010.20年前,1000多名银行家因规模较小的储蓄和贷款危机而入狱。然而,在2008年金融危机中,几乎没有人受到指控,而被定罪的人则更少。
William D.Cohan.How Wall Street’s Bankers Stayed Out of Jail[J].Atlantic,2015.谢克特认为,在储蓄和贷款危机之后,银行家在游说上投入了大量资金以确保他们不会因为违法入狱。
- 大多数是共和党人,但也有很多民主党中比较保守的人,他们是这两派的支持者。一般来说,民主党至少主张制定计划来保护那些可能受到政策伤害的人。特别是在全球化的情况下,民主党主张提供贸易调整援助,虽然在共和党的反对下,政府最终未能提供足够的援助,但是许多人仍旧继续提供支持,他们似乎相信涓滴经济学终究会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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