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紊乱的金融机构和经济体系
中介是金融机构的核心职能之一,即让社会资源从资源过剩的部门转向资源匮乏的部门。这项职能很久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例如,在一个简单的原始农业经济体系中,农民会将多余的种子提供给自己的邻居。而在现代社会中,金融中介应当从那些为了退休金、房屋首付和高等教育费用而在银行储蓄的家庭那里提取资金,然后投资给企业。但是,伴随着银行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金融中介从储蓄者和(希望扩张并以此提供就业岗位的)企业之间的资金链条关系中转移出来,转而充当储蓄者和(希望消费能大于收入的)家庭之间的媒介,如信用卡贷款。信用卡业务的利润之所以如此丰厚,是因为它可以利用客户的过度消费倾向,向他们收取高利贷利息、滞纳金(即使客户如期还款)、透支费等其他千奇百怪的费用。
随着放松管制的实行,银行的掠夺行为更加肆无忌惮了,它们可以利用强势的市场势力同时向商家和消费者索取高额费用。此外,在贷款方面,银行发现贷款给个体消费者相比于贷给中小企业更容易赚钱。因此,中小企业贷款越来越困难,尤其是从大型银行那里贷款。2016年,中小企业的贷款额(未经通货膨胀调整)仍比2008年金融危机时低了约14%。在一些欧洲国家,贷款额的下降幅度甚至更为严重。[1]
在长期储蓄者和长期投资者之间,有一个尽职尽责的中介机构无疑至关重要,而不幸的是,美国的银行未能扮演好这个角色。放眼全球,长期储蓄者比比皆是,如养老金、大学与基金会捐赠基金,以及用来栽培后代的国家主权财富基金。很多至关重要的投资也都是长线投资,如基础设施的建设,以及为了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对世界能源系统的改造和革新。然而,缺乏远见的金融市场横亘在长期投资者和储蓄者之间。这些银行家根本不进行长期资产配置,他们想要的是能够迅速产生收益的短期项目,显然也不会设计有助于管理长期风险的金融产品。
尽管越来越多专注于长期发展的上市跨国开发银行填补了金融市场的缺口,如世界银行(World Bank)、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又称亚投行)、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New Development Bank,又称金砖银行[2])和非洲开发银行(African Development Bank)等,但遗憾的是,它们并没有足够的资本来弥补功能失调的私人金融体系造成的空白。
更少的金融中介、更多的投机行为,以及更强势的市场势力银行会转向比中介业务更有利可图的项目,如大型赌博活动。虽然在拉斯维加斯,赌博仅仅被称作赌博,但是在华尔街,赌博被裹上了一层华丽甜美的糖衣——金融衍生品(derivative)或者信用违约互换(credit default swap)。金融衍生品和信用违约互换的本质就是赌博,只是金融衍生品的下注对象是利率、汇率及油价等,而信用违约互换则以信用事件下注,赌一家企业或银行是否会破产(或濒临破产)。这可不是像老虎机那样的小打小闹,它们都是百万美元级别的赌注,而这个规模巨大的“博彩市场”之所以能生存到现在,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得到了美国政府的部分担保,因为如果这个“赌局”损失过大,美国政府就会帮助银行摆脱困境。这就是银行进行“一边倒”的赌博的另一种机制:一旦银行赢了,它们可以直接拿钱走人,而一旦它们输了,美国政府就会出面埋单。所以归根结底,是美国政府的纵容导致了银行的嗜赌如命。因为银行家知道,只要有政府做靠山,不管怎样他们都赔不了。
《多德-弗兰克法案》试图阻止这种由政府担保的赌博行为,因为政府“包庇”银行的代价实在太过昂贵了。在政府的担保下,美国国际集团(American International Group,AIG)获得了1800亿美元的紧急援助金,而这个金额超过了美国政府10年以来所有针对儿童福利项目的扶贫补助。[3]
银行如此厚颜无耻地用公款来为自己埋单的行为着实令人大跌眼镜,如在2014年,花旗集团(Citigroup)的说客起草了一项条款,这项条款作为一项必须通过的(为政府融资的)法案的修正案,恢复了银行的赌博权,而政府实际上承担了银行造成的损失。[4]
令人惊讶的是,银行甚至拒绝承担与发放抵押贷款相关的风险。在金融危机爆发10年后,房地产泡沫崩塌12年后,政府仍然要承担绝大多数的抵押贷款业务。银行家希望能通过发放抵押贷款攫取利润,但又不想为自己的失误承担相应的责任,他们希望由政府来弥补不良贷款所造成的损失。在一个资本主义国家,私人部门却声称它们无法提供抵押贷款并承担相应的风险,这是多么讽刺。因此,每一项旨在改革抵押贷款市场的提案都会被银行阻挠,因为银行坚持认为它们没有能力或不愿承担与发放抵押贷款相关的风险。
大企业的兼并和收购是银行的另一条“致富之道”。在兼并的过程中,原本规模庞大的企业将会更上一层楼,从而增加了原本已经很高的市场集中度和市场势力,一次兼并和收购就可以为银行带来数亿美元的营收。在本书第3章,我们已经讨论了过于集中的权力对经济和社会造成的不良影响。在竞争经济向垄断经济转型的过程中,银行即使没有煽风点火,也是大企业的帮凶。
而银行还有同样危害社会的第三条财路,即帮助跨国企业和富人逃税避税,将资金从高税收地区转移到低税收地区,不断打法律的擦边球。[5]与此同时,银行还阻碍对全球税收和金融体系的改革。以上这几条导致美国每年存在数十亿美元的税收漏洞。
如下是一个银行为避税制造便利的例子。苹果和金融部门早有合作,它的聪明才智不仅体现在其广受消费者喜爱的电子产品上,在避税这一点上也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些苹果的股东对企业的巨额利润垂涎若渴,如果按照美国2017年之前的税法,位于境外的资产是不需要缴税的,但一旦资金转入境内,就必须依照盈利缴纳企业税。因此,苹果转向了金融市场,通过在金融市场上借款支付股息,苹果做到了“鱼与熊掌兼得”:既避了税,股东又成功分得了大笔股息,可谓皆大欢喜。
在这里,让我们再提一遍之前苹果将利润转移到爱尔兰的例子,就像通过金融机构进行避税一样,苹果毫无“社会责任感”可言。尽管苹果的成长仰赖于美国政府对其技术和资金的投入,但是和那些贪婪的大银行一样,苹果只会索取,却不愿意付出,即便它很会自我包装,看似把企业责任看得很重。在我看来,企业的首要社会责任就是向国家纳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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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金融机构不仅未能履行其将资金从家庭转移到企业的中介职能,甚至反行其道,将企业的资金转移给家庭,因此美国的富人变得更加富裕。
金融机构从企业汲取资金的其中一种方式是利用避税优势,[6]让银行通过贷款的方式帮助企业从市场上回购股票,就像苹果那样,让资金从企业流向金融市场。由于企业资金流失,用于投资未来的资金自然就减少了,能够创造的就业机会也将会减少。当然,这个过程的受益人是企业的股东,而股东中的大多数都是非常富有的人。[7]金融市场中股票回购的规模非常大,以至于近几年来,其回购规模甚至超过了非金融企业的投资(资本形成额),这种情况与“二战”之后几乎没有回购的现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8]在共和党的税法于2017年12月通过之后,股票回购出现了井喷式增长,有望在2018年再创新高。[9]
- 美国对中小企业的贷款额是指未偿还商业贷款的数量。令人惊讶的是,流向小企业的贷款比例也从2007年的30.1%急剧下降到2016年的18.5%。
- 它由五个领先的新兴市场创立,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是一个被称为(利用其首字母缩写)BRICS的组织。
- 1996年,因为每年仅缺少50亿美元,美国未进行对于福利体系关于培训和照顾那些被驱赶出福利系统的人的有效改革。20年后,在2015年,美国计划为贫困家庭的支出(TANF),只有165亿美元。
- 他们最终成功地通过复杂的立法措施使这项规定获得了通过,并将其附加到必须通过以保持美国政府开放的法案上。Erika Eichelberger.Citigroup Wrote the Wall Street Giveaway the House Just Approved[J].Mother Jones,2014.
- 有几家银行已经因涉嫌跨界而被罚款。例如,瑞士信贷支付了26亿美元的罚款。外国银行理当抱怨美国政府比美国银行更爱追究它们的不法行为。
-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优势,是因为挣到的大部分钱都按资本收益而不是股息纳税。
- 接受这笔钱的富人只会消费一点。他们可能会把一些钱花在房地产上——抬高房地产价格;可能会分散投资组合,进行海外投资;可能会拿一些钱来进行赌博、购买衍生品;可能将部分资金用于经济其他领域的新的生产性投资。令人担忧的是,只有很少一部分企业利润被重新投入美国的实体经济投资中,这是美国投资率下降的原因之一。
- 从企业流出的资金总额(股息加上股票回购)从20世纪60年代占GDP不到3%增至近几年的6%,翻了一番。自2005年以来,非金融企业的股票回购额已超过其净资本。Lester Gunnion.Behind the Numbers[J].Deloitte Insights,2017(11).总的来说,股票回购增加和企业投资减少的趋势并不意味着其中一个是由另外一个造成的。确实,以下两者可以视为第3章讨论的市场力量增强的表现,即利润增加,保证金减少,这在一定程度上激励了投资。
- 截至2018年12月6日,美国企业已宣布回购9960亿美元的股票,预计到年底将超过1万亿美元。Michael Schoonover.Will the Record-Setting Buyback Trend Continue in 2019.Catalyst Fund Buyback Blog,2018-12-07.鉴于减税措施的大部分收益都被用于股票回购和股息,投资并没有增加多少。工人的工资几乎没有增加,也就不足为奇了。美国经济政策研究所估计,2018年,减税后的每小时工人工资增加了2美分。截至2018年12月10日,罗素1000指数中有145家企业公布了它们如何使用节省下来的税收,其中只有6%流向了工人(https://justcapital.com/tax-reform-weekly-updates/)。值得注意的是,在税法通过的1年后,由于政府对企业的慷慨赠予,股市增长了,同时国会预算办公室估计2020~2022年,经济增长将放缓至1.6%。Republican Tax Cut Bill One Year Later:What It Did——and Didn’t——Do.V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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