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的贸易协定
过去的60年里,各国的关税水平大幅降低。今天,贸易谈判的主题通常集中在其他问题上,包括规则的制定、非关税贸易壁垒[1]、知识产权和对外投资。2016年签署的《泛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简称TPP)正说明了这一点。这项协定囊括的国家的贸易额占据了全球的44%,但是特朗普在上任的第一天便将它束之高阁。这项协定的名称中并没有“贸易”一词,这通常意味着贸易并不是该协定的核心。[2]根据政府的估算,如果全面实施TPP,协定对美国经济增长的净影响仅会为GDP的0.15%。其他一些比较客观的评估认为,即使数字这么低,也有相当大的夸大成分。[3]
如果TPP及其他近期达成的协定并不注重贸易,那么它们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事实上,它们涉及投资、知识产权、监管及企业关心的一系列问题。如今,围绕着这些问题所展开的新斗争与过去在关税贸易谈判中出现的利益冲突有着明显的区别。在这之前,较低的关税使东道国生产者的利益与他国生产者的利益发生了冲突,市场竞争导致产品的价格下降,消费者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而最近,矛盾的焦点往往不再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利益冲突,而是两国的消费者和两国商业利益之间的冲突。普通人民希望能得到国家的保护,免于受到不安全和不健康的产品带来的危害。而各大企业只想着利润的最大化,一些别有用心的企业甚至希望政府能加入它们的行列,为新一轮的逐底竞争推波助澜。
寻求法规协调(即寻求共同标准)通常意味着在尽可能低的标准上达成一致。这种协调方式的成本非常高,但好处十分有限,尤其是在企业肆意妄为但共同标准要求很低的情况下。很多欧洲人担心转基因食品的危害,他们希望这类产品能够被禁止销售,或者至少能被清楚地标示出来。美国企业说商标会阻止欧洲人购买美国的产品,这确实是正确的,但是美国因此认为商标是一种贸易壁垒就大错特错了。每个国家都应该有权以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保护自己的人民、环境和经济。披露转基因食品信息体现了国家对人民真正的关切,而非贸易保护主义。同样,在过去25年里,美国的贸易政策强迫各国向美国开放金融衍生品市场(这些金融产品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发挥了“核心作用”),以此提高美国金融机构的利润,毫不在乎这些金融产品是否会给这些国家带来经济危机。许多国家抵制金融衍生品的动机也并不是保护主义,而是为了保全本国经济不受危险金融衍生品的毒害。我相信各国政府都应该享有自我保护的权力,并对那些反对贸易协定的国家表示同情,因为这些协定正试图以各种方式限制一国政府的权力。
知识产权
知识产权是当今贸易问题中不可小觑的一部分。大型制药企业正试图利用知识产权条款阻止更加便宜的仿制药品出现,如尽其所能地推迟仿制药品制药企业进入市场的时间。一直以来,跨国企业都希望能在知识产权方面达成一个强有力的国际协定。1995年,跨国企业在《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TRIPS)中尝到了一丝甜头,[4]签订这项协定的动机并不是刺激创新。
在第3章中,我们已经了解到知识产权是如何产生垄断权力,并如何为企业牟取暴利的。设计不当的知识产权制度不仅不会刺激创新,反而会抑制创新的产生。制定TRIPS实际上是为了增加大型制药企业及其他几个行业的利润,[5]确保资金可以从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源源不断地流到美国。[6]因此,它完全称不上是一个公平的协定。甚至在知识产权领域,TRIPS也不承认发展中国家的知识产权,无论是蕴含在丰富的生物多样性中的遗传资源,还是传承下来的传统文化知识,[7]即使有无数人为保护这些知识付出了辛勤的努力,TRIPS也一概置之不理。
- 关税通过增加进口成本,阻碍贸易。还有许多其他规定会减少进口产品的竞争力。农产品经常被拒绝进口,因为它们不符合美国的“植物检疫条件”。下文将对欧洲关于转基因生物(GMO)的法规进行讨论,其同样也使美国小麦和玉米种植者难以向那里出口。这些规定中有许多是合理的——它们反映了对健康和安全的社会关注。但是其中一些规定主要是为了阻止进口,区分这两种情况通常很困难。
- 尽管称该协定为伙伴关系本身存在误导作用,但是美国几乎规定了所有条款中的伙伴关系。长期以来,贸易协定的名称一直是误导人的。NAFTA全称《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但它不是自由贸易协定。自由贸易协定应消除所有阻碍自由贸易的壁垒,包括补贴。美国保留了所有的大规模农业补贴。
TPP通常被认为是自由贸易协定,但其影响了众多行业的近6000页特定协定,这表明该协定和其他贸易协定更应被视为保护贸易协定。
- 有一项研究发现了美国经济增长的负面影响。Jeronim Capaldo,Alex Izurieta,Jomo Kwame Sundaram.Trading Down:Unemployment,Inequality and Other Risks of 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Global Development and Environment Institute working paper,16-01.Tufts University,2016.倡导贸易自由化的人士发现,至少到2030年,贸易自由化的积极影响会比美国政府的更大,这或许并不令人意外。皮特里和普卢默(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和世界银行都预估,到2030年,TPP将使GDP每年增加0.5%。World Bank Group.Global Economic Prospects:Spillovers amid Weak Growth.A World Bank Group Flagship Report[R].Washington,DC:World Bank,2016:219-34.
- 在此,语言的运用值得注意:知识产权条款赋予知识专权与人权相似的地位——即使保护知识产权的结果是那些挽救生命的药品的价格被提高到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难以承受的价格。这否认了最基本的权利,即生存权。通过将其称为与贸易相关的知识产权,似乎使合法性被包含在贸易协定中,即使这些条款影响了商品的知识产权,无论其是否被用于交易,即使已经有现存的国际机构制定知识产权的国际标准,如位于日内瓦的WIPO(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尽管制药业是促进知识产权条款发展的主要动力,但也并非只有该行业。娱乐产业(电影)在制定与版权有关的规定方面起着特别重要的作用。可参阅前面提到的关于“米老鼠”的讨论。
- 有趣的是,当美国退出TPP时,其余国家签署了另外的TPP贸易协定,现在被称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它们放弃了美国一直坚持的、“有毒的”健康卫生条款。
- 知识产权制度导致资金从发展中国家流失,并且使得新兴市场需要为使用知识产权付费。2016年,美国从发展中国家收取的特许权使用费和许可费超过170亿美元(作者根据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的数据计算得出)。
- 传统知识包括与食品(一家美国企业获得了印度传统食品印度香米的专利)和药品(美国获得了在印度传统医学中众所周知的姜黄和印度楝树油的医学用途专利)有关的知识。《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TRIPS)和后续贸易协定中的类似规定也在其他方面对发展中国家产生了不利影响,包括与农业(种子)有关的规定。Mario Cimoli,Giovanni Dosi,Keith E.Maskus,Ruth L.Okediji,Jerome H.Reichman,Joseph E.Stiglitz.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Legal and Economic Challenges for Development[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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