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人类的时代
溪谷的边缘静卧着两块要马车才拉得动的巨石。
这巨石的表面呈陶土的颜色,不过却并非
你在那乡野田地间所找到的陶土的颜色,
而只能在沟壑与遍布砂砾的小溪间寻得;
巨石夹着泥土的气息仿佛人类血肉散发出的味道。
当地人说起这些巨石乃是普罗米修斯曾经所选用用来创造人类的那些陶土的剩余。
鲍萨尼亚斯,《希腊志》第4章第1节
并非所有的提坦都与宙斯敌对。有一位名为普罗米修斯的提坦在战争中成为了宙斯的盟友,他的名字有着“先见之明”与“预先谋划”的含义。在克罗诺斯还统治天庭的年代,普罗米修斯用泥土塑造出了能在大地上直立行走的生物,他将其称为人类。奥维德在他的《变形记》中写道:“(普罗米修斯)用这土和清冽的泉水掺和起来,捏出了像主宰一切的天神的形象。其他的动物都匍伏而行,眼看地面,天神独令人类头部高昂,两脚直立,双目观天。”正如我们接下来将要看到的那样,这种偏爱并不仅仅体现在生理面貌上。
黄金时代
在他生时,黑铁时代就已经终停,
在整个世界又出现了黄金的新人。
最早的人类全都是男性。在赫西俄德描述的“黄金时代”里,这些男人过着禁欲的独身生活。“(人们)没有内心的悲伤,没有劳累和忧愁……除了远离所有的不幸,他们还享受筵宴的快乐……他们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这般田园牧歌的生活是如何结束的并不为人知晓,关于黄金时代的结束有着种种很难被统一起来的说法。不过看起来似乎是众神意志的冲突导致了黄金时代的终结,以及并非巧合的,女人的诞生。
愚弄宙斯
普罗米修斯想要他的造物拥有最好的东西,然而他同时也认可人类必须向神祇献祭。因此在向宙斯献祭的祭礼上,他宰杀了一头大牛作为奉献。他将祭品分成了两份:一份全是牛骨,然后在上面巧妙地覆盖了满满一层脂肪;而另一份则都是牛肉和营养丰富的内脏,它们被掩藏在牛的瘤胃之下。狡猾的普罗米修斯对宙斯说:“伟大的宙斯,请你选择一份作为祭品吧,而剩下的一份在祭礼之后则将被留给人类。”宙斯轻易地看穿了他的伎俩,而且为此大动肝火。然而他还是选择了那一份全是脂肪和骨头的祭品,于是神祇们从此在接受奉献时都将不得不满足于仅仅接受脂肪与骨头。但向神奉献更少的那一份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由于普罗米修斯的放肆,宙斯决定将惩罚降临在他深爱的种族——人类身上。
普罗米修斯偷取火种
宙斯裁定人类将无法获得火种的奥秘,而如果没有火种的话人类将一直停留于原始的野蛮阶段,甚至与动物相比也并没有优越多少。
但执着的普罗米修斯用一根空茴香杆为自己的被保护者窃得了火种。
当宙斯从天庭俯视大地却发现地上的火光与天庭的繁星交相辉映时,他便明白普罗米修斯公然违抗了自己的旨意。
宙斯的愤怒无比恐怖。他下令将这位性情温和的提坦神缚在遥远的高加索山之上,又派了一只凶恶的老鹰去日日啄食他的肝脏。不朽的普罗米修斯并不会死亡,而过了一晚他的肝脏就会重新长出来,第二天在剧痛中再次被老鹰啄食。
后世文化艺术作品中的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的传说具有自我牺牲、无私奉献、苦难以及救赎等强大主题,因此它在各个艺术领域都激起了广泛的兴趣也并不奇怪。在戏剧和诗歌领域中,珀西·雪莱对古希腊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的《被解放的普罗米修斯》进行了重新改编。20世纪,德国作曲家鲁道夫·瓦格纳-雷吉尼则创作了歌剧《普罗米修斯》。
在绘画领域也有很多种对普罗米修斯传说的阐释:从皮耶罗·迪·科西莫创作于1515年的《普罗米修斯的神话》到德克·凡·巴卜仁创作于1623年的《将要被伏尔坎缚住的普罗米修斯》。19世纪的居斯塔夫·莫罗通过表现主义的形式描绘了这一主题,而当时波兰灭国的情境又触动画家贺拉斯·贝内特创作了《波兰的普罗米修斯》,画面上一个斜倚着的波兰士兵正被象征着俄国的老鹰啄食。以普罗米修斯的传说为主题创作的艺术品中最为人称道的是雕塑家尼古拉斯-塞巴斯蒂安·亚当创作的一尊大理石雕像,该雕像现藏于卢浮宫博物馆。
潘多拉
在宙斯的命令下,赫淮斯托斯用陶土造出了一具女人的躯体。雅典娜赐予了她生命,而剩下的诸神也纷纷送上了礼物。因为得到了这些礼物她从此被称为(“获赠万物的”)潘多拉……皮拉是她所生下的女儿。
盛怒未已的宙斯将怒火又投向了人类。为了伤害人类,他准备了一个“美丽的灾星,来报复人类获得火种”,并为她取名为潘多拉。宙斯身边的其他神祇,尤其是几位女神们,为赫淮斯托斯的这件造物准备了许多礼物作为嫁妆,希望这些礼物能够减轻宙斯的报复所带来的危害。不过潘多拉收到的这些礼物需要经过驯化才能为人类所使用,这些礼物被潘多拉收在一个瓮当中,后世的人们将它重新命名为“潘多拉的魔盒”。
不过宙斯给了潘多拉一件足以抵消其他神祇们一切努力的礼物:无法压抑的好奇心。潘多拉一来到地面上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盖子,想看看到底有哪些礼物。容器中的那些造物一下子就飞了出来,这些未经驯化的造物立刻就变成了折磨人类的绝望、嫉妒、无尽的疾病与虚弱。唯一被关在瓮中没有飞出来的是“希望”,它被困在“瓶口之下牢不可破的瓶腹”当中,因此人类还有机会去驯化“希望”并与之交友,就像瓮中的其他造物本来要做到的那样,但要如何去驯化它们,我们就无法想象了。
赫西俄德用他那暴躁而不可原谅地厌女的腔调说道:“(潘多拉)
是妇女这个可怕族类的始祖,她们和会死的凡人生活在一起,给他们带来不幸,只能同享富裕,不能共熬可恨的贫穷。”而宙斯又的确分外狡猾,这还不是唯一的灾难:毕竟“有谁不愿结婚,到了可怕的晚年就不会有人供养他”。
后世文化艺术作品中的潘多拉
潘多拉的故事在绘画、雕塑与音乐领域一直被频繁用作主题并不让人惊讶。下面是其中的一些著名作品:热纳罗·乌尔西诺1690年的歌剧《潘多拉》,昌西·布莱德利·艾夫斯1864年完成的大理石雕塑,在绘画领域,从16世纪50年代的让·卡辛到19世纪的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J. W. 沃特豪斯、保罗·塞萨尔·加略特,还有不计其数的现代画家都曾经以潘多拉为题。
无论在地上还是天上,人们都能看到潘多拉的存在:土星的一颗卫星、一颗小行星,还有加拿大在北极圈内的一座岛屿,以及分别位于俄亥俄州和得克萨斯州的两个小镇都以潘多拉为名。除此之外,还有英国皇家海军自1779年至1942年期间服役的一系列战舰,天蛾的一个亚种以及一家出版社也以潘多拉为名。潘多拉故事本身引发的丰富联想也使得这个名字始终为流行乐、畅销书以及电影标题所偏爱。(例如史密斯飞船乐队的专辑《潘多拉的魔盒》,德国电影《潘多拉的魔盒》,畅销书及其改编电影《潘多拉航班》,还有布莱斯力量乐队的《潘多拉的人马》。)潘多拉的名字还常见于科技革新或者科幻作品中,比如著名科幻电影《阿凡达》中的星球名字就叫作潘多拉。
白银时代
潘多拉无意间释放的邪恶之流将世界带入了白银时代——顾名思义,白银时代与黄金时代相比要略逊一筹。孩童们被交由母亲带大,直到作为成人步入世界之前都被母亲的围裙带小心翼翼地拴着,(因为成长过程中受到了过多的女性因素影响)而不能保持对神祇的信仰与对彼此的信任。同时暴力、肆无忌惮的背叛和渎神行为横行于世,即便是已经长成的孩子离开母亲的庇护也活不了多久。最终宙斯把这一代人类视为完全的失败,从大地上彻底抹去了。
青铜时代
接着白银时代到来的是青铜时代,一个战乱的年代。这个时代的战士几乎从不脱下自己铜制的铠甲,一些后世的诗人把他们描绘成青铜做成的战士。战火连年不息,即便是执掌战争的神祇阿瑞斯也不得不承认,虽然战争令他愉悦,但这种好事来得也委实太多了。剩下的神祇们,尤其是强大的宙斯早已厌烦了这个时代,他们甚至怀疑可能不待宙斯动手抹去这个种族,这些不眠不休的战士就会在互相厮杀中消灭彼此。
他们差点就这么做了。按照赫西俄德的说法,他们已经完全被自我毁灭的欲望所驱使,不过这带来了新的疑问:如果这样,为什么宙斯还是亲手实施了他摧毁人类的计划。在所有神话故事作者的叙述中,毁灭都是这样上演的:众神之王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洪水,把所有的人类从大地上抹去。而在一些版本的故事中,一位国王不合情理地认为献祭自己的儿子会取悦宙斯,事实上宙斯对此大为惊骇,这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宙斯最终决定消灭人类。
丢卡利翁的方舟
虽然普罗米修斯承受着永无休止的酷刑,然而他还是在密切关注着世界,关注着他的造物,尤其是他的儿子丢卡利翁的动向。丢卡利翁和潘多拉的女儿——红发的皮拉结了婚。神祇的儿女都十分长寿,很明显这对夫妇活过了充满怨毒的白银时代与凶暴的青铜时代。普罗米修斯决定搭救他们于洪水之中,所以他让丢卡利翁提前造好一座方舟,凭借着方舟他们夫妇二人安然渡过了洪水。最终洪水退去,丢卡利翁和皮拉发现他们的方舟着陆在一座山峰上。丢卡利翁和皮拉所到达的到底是哪座山峰在后来一直争议不断,西西里人、哈尔基斯人和塞萨利人都声称自己家乡的秀丽风景应该获取这份殊荣。不过一般认为,丢卡利翁着陆的地方应该是德尔斐附近的帕尔那索斯山,德尔斐原本是阿波罗的夏季居所,日后成了他神庙的所在地。
过去与现在的断代方式
一个有趣的巧合是,现代考古学家们口中的“铁器时代”与古希腊传统中的黑铁时代晚期(也就是古典时代早期)有大部分时间是重合的。被古代人称作英雄时代初期的则是考古学意义上的青铜时代。而如果神话中的那些英雄表现得就像缺乏自制的青少年一样,那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本身的确处于这个年龄段。考古学证据显示,那些后来被当作英雄神话原型的青铜时代贵族通常都有短暂而荡气回肠的一生。尽管其中一些人还是能活到六十多岁,不过大多数都与死亡如影随形,被早早地夺去了性命。而对于女性来说,十三岁生子,二十多岁抱上孙子,三十多岁去世也是常事。
黑铁时代:人类的重生
宙斯看到了自己神罚的毁灭性后果后多少也平静了下来,因此他向从洪水中幸存的丢卡利翁夫妇发出了一条神谕:“保护好你们的头颅,然后向着身后抛洒你母亲的骸骨。”起初丢卡利翁和皮拉陷入了困惑当中,因为他们已经不知道潘多拉的遗体在何处了,不过不久他们就意识到神谕中提到的母亲实际上是万物之母——该亚,而她的骸骨就是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随后丢卡利翁和皮拉按照神谕说的那样向身后抛出石头,石头一落到地上就开始变软,并且渐渐长成人形。丢卡利翁投出的石头变成了男人,而皮拉投出的石头变成了女人。就这样,黑铁时代的第一代人类诞生了,日后他们的人生事迹将会成为神话传说的主干。
英雄时代之后就是最早编撰神话故事的吟游诗人荷马和赫西俄德的时代。当然称这个年代为黑铁时代并不是因为这个时代开始使用铁器——即便是到了荷马的时代青铜还在被广泛使用着——“黑铁”时代这个名字,更多地只是在表示,与“黄金”“白银”“青铜”时代比起来,这个时代相对平庸了很多。
那些生活在几个世纪之后的黑铁时代晚期的人(有位历史学家沉痛地将其称为铁锈时代)认为他们生活的世界已经完整且井然有序了。最后一批怪物也已经被最后的英雄杀死,尽管神祇以及其他超自然存在还对人类饶有兴趣,但他们也不再亲自干预人类的事务,而是通过个别人或自然事物等媒介间接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
对那些生活在公元前7世纪之后的人来说,世界早已成熟,甚至可以说走向了老化。没有人猜测黑铁时代之后会是什么时代,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无须多想这个问题,黑铁时代的人们相信,这个时代结束后,世界将走向毁灭与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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