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异教与基督教:神话的变形
这是德鲁伊或发誓作恶的残忍者的悔罪,或是讽刺作家、同居者、异教徒或通奸者的悔罪——也就是7年的时间里只吃面包和水。
Green 1997, 134, after Minahane 1993
《寄养在有两个奶罐的家里》是一部爱尔兰中世纪晚期的文本,它记录了基督教信仰对异教的直接挑战。恋人之神奥恩古斯和海洋之神曼纳南都是达南神族的成员,但在这份文本中,两个神都承认基督教的神比任何一个爱尔兰异教神都有着更为强大的力量。
早在7世纪,爱尔兰的故事就开始被写成异教和基督教并置于其中的作品,其中基督教不可避免地获胜。布里吉特既是异教女神碧姬,也是基督教徒。在她异教的形象中,她是达南神族的一员,既是一位神,也是三重神。她神通广大,涉及的技艺包括手工艺、(特别是与分娩中的妇女有关的)治疗和诗歌;她也是牛奶场和啤酒酿造厂的保护人。她的节日是英勃克节,那时人们要庆祝新羔羊的出生。
我不洁净,但那女孩充满了圣灵。
但是,她不吃我的食物。
Green 1997, 136, after Minahane 1993
布里吉特是凯尔特女神中为数不多的同时也是基督教圣徒的女神。7世纪,一位名叫科癸托苏斯的修士用拉丁文写了一本《圣布里吉特传》。这位神圣的女性据说是5至6世纪基尔代尔郡一座基督教修道院的创始人兼院长,但她可能属于传说而并非确有其人。早期文本对布里吉特的处理展示了异教和基督教元素的奇妙融合,利用了两种体系相互对抗时的张力。布里吉特是在一个德鲁伊家庭里长大的,她无法忍受德鲁伊给她的食物,因为食物被异教徒的手污染了,所以德鲁伊给她喂食一只特殊的白色红耳牛的奶——牛的颜色表明它来自异教神话体系中的异世界。布里吉特的德鲁伊教养父意识到她的纯洁以及对基督教产生了热情。他甚至根据一个梦选择了她的名字(恰好也是一个爱尔兰女神的名字),梦中三个基督教修士出现在他面前,指示他将她命名为布里吉特。但即使作为一个基督教圣人,她也保留了一些原本异教神灵的职责,特别是黄油的制作和酿酒。
布里吉特的故事将从异教转换为基督教的过程描绘成了一种非常和平、几乎天衣无缝的过渡,但在同样撰写于7世纪的圣帕特里克生平叙述中则完全不是这样,据说他在432年使得爱尔兰改信基督教。异教徒和基督徒之间的冲突贯穿于帕特里克故事的始终。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帕特里克对国王顾问、宫廷众德鲁伊的高贵地位和神奇力量提出了挑战,他们对帕特里克轻蔑地嘲讽他们的精神能力感到愤恨。一个特别有影响力的故事,是关于这位基督教圣徒与国王洛克哈尔的德鲁伊——卢凯的不和的。在塔拉,卢凯试图在一个重要的异教节庆上在帕特里克的酒里下毒。失败后,卢凯又用一次火的审判来挑战帕特里克,最终帕特里克获胜。洛克哈尔相信了帕特里克的力量,于是皈依基督教。
这些关于布里吉特和帕特里克的文字记录,是公元第一个千年中叶关于异教和基督教——分别以德鲁伊教和圣徒为代表——关系的文献证据。但其他证据也指出了旧的多神教和新的一神教之间存在着联系。基督教的三位一体——圣父、圣子和圣灵——很好地呼应了凯尔特异教由来已久的三重性。凯尔特神话(以及早期的崇拜符号)充斥着三重意象,所以基督教传教士在与异教徒沟通的时候,三重性是一个令他们舒适而熟悉的概念。
异教与基督教之间的过渡不仅可以通过文献证据呈现,也可以通过艺术描绘出来。在加迪夫的兰达夫大教堂,有一幅19世纪的石雕,描绘了一个三重头的形象,被当作三位一体的象征,但也完全可以看作异教神话中的三重头颅的形象。我们可以在4世纪君士坦丁时期的考古证据中,发现利用异教信仰作为基督教皈依渠道的想法。1975年,人们用金属探测器在剑桥郡的罗马城镇杜鲁布瓦发现了一堆早期基督教堂使用的盘子。这些碎片中有银制的羽毛形纪念牌,这是存放在异教罗马-不列颠圣祠中的常见祈祷物品。但是这些牌子上确有金子装饰的凯乐符号(Chi-Rho),这个符号是由“基督”这个词的前两个希腊字母组成的。很显然,这些物品曾被小心翼翼地用来重新包装旧信仰体系的象征物品,以吸引人心归附新宗教。
Irish Tourist Board.
人头是神话和前基督教意象中的另一个永恒主题。但早期的基督教艺术家也为这个宗教符号着迷。8至9世纪的爱尔兰十字架上出现了夸张的头像,例如基尔代尔郡的穆恩十字架底座周围聚集的使徒头像,以及阿索龙附近林纳根的耶稣十字架牌匾上的基督头像。也许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基督教-凯尔特艺术作品出自一个杰出的手稿文件——8世纪末 9世纪初《凯尔经》——上的一页奇妙的凯乐符号图案。这一页上覆盖着各种图案,包括无数的三色漩涡(这是一种深受爱尔兰和威尔士铁器时代的铁匠喜爱的三臂漩涡)。但占据页面的是一个没有躯体的人头。
4世纪初,当君士坦丁皇帝宣布基督教为罗马国教时,异教徒——不管是凯尔特人还是罗马人——当然不是一夜之间就消失了,而是继续存在了几个世纪。凯尔特神话是由修士们编撰为文本形式的,但它借鉴了更早的故事叙述者的口头传统,体现了一种异教徒的传承,这些文本尽管受到基督教抄写员的改写,但还是被深深地拖进了其历史之中。一些写下神话的修士,甚至自身有可能是在口述故事的环境中长大的。不管情况是否如此,甚至有时还可以看到基督教的修饰,但爱尔兰和威尔士的民间神话仍然保存了下来,如记录或创造一幅丰富多彩的挂毯,其中包括古代神灵、超自然生物、魔法,不断干预人类事务的精灵鬼怪的故事。即使基督教在凯尔特地区已经普及了几个世纪,异教神话传统的力量依然继续显现,并没有被新的一神教信仰所抹杀:一个生活在10世纪晚期的人很可能在公开场合是基督徒,私下里依然是异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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