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安逸
在 2012 年为《纽约时报》博客写的一篇文章中,散文作家、漫画家蒂姆·克莱德尔(Tim Kreider)有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自述:“我不忙。我是我认识的心怀大志的人中最安逸的一个。”然而,因工作岗位原因需要赶文章的那几个月却令克莱德尔对狂热工作的厌倦遭受了考验。下面是他对那段时间的描述:“因为职业责任,我无奈地开始变得忙碌起来……每天早上我的收件箱满满的都是邮件,要求我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或是要我面对必须解决的问题。”
他的解决方法是什么?他躲到他称作“秘密场所”的地方:那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要骑自行车到当地图书馆才能上网),在那里他可以不用应对那些细小责任的轰炸;这些细小的责任单独看来都没有什么害处,但是汇集到一起却会严重损害他的深度工作习惯。“我能回想起那里的金凤花、椿象和星星。”克莱德尔回忆自己那段躲避工作的时间时说,“我读书。几个月的时间里终于真正地写了点东西。”
为了本书的目的,我们不应将克莱德尔看作是梭罗一样的人物,这一点很重要。他躲避世间的纷扰并非为了深入一种复杂的社会批判。他移居到秘密场所是由一种奇异却很实际的洞见所驱使:这样能使他更好地完成工作。下面一段话是克莱德尔的解释:
闲散并不一定要在假期里,也不一定就是放纵或是一种恶行;闲散之于大脑就如维生素 D 之于身体一样不可或缺,如果剥夺了闲散时光,我的头脑就要经受折磨,就像受软骨症折磨一般……虽然很矛盾,但它是完成任何工作所必需的。
当然,克莱德尔在论及完成工作的时候并不是指浮浅任务。大多数情况下,你在浮浅工作上投入越多的时间,就能完成越多的工作。但是作为一名作家和艺术家,克莱德尔关注的是深度工作——能够创造出对世界有价值的苦功夫。他坚信完成这样的工作需要定期放松大脑。
本项策略认为,你应该按着克莱德尔的方法做,每天在职业问题之外时常享受一些自由时光,这样才能使你得到——虽然听来有些矛盾——完成(深度)工作所需的闲散安逸。比如,你可以采用克莱德尔的办法,隐居到一个“秘密场所”,彻底躲开浮浅工作的世界,但是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不太实际。相反,我推荐一种更实际但也同样有很好启发性的方法:工作日结束的时候,在第二天早晨到来之前,屏蔽掉对工作问题的担忧——晚饭后不要查电子邮件,不要回顾白天的对话,也不要筹划如何处理即将到来的挑战;彻底屏蔽与工作相关的思考。如果需要更多的时间完成工作,就加一下班,但是一旦屏蔽工作之后,大脑就必须放松,如克莱德尔享受金凤花、椿象和星星一样。
在介绍支持这种策略的方法前,我首先要探究为什么屏蔽工作对于提升你产出有价值成果的能力是有利的。当然,我们有克莱德尔的例子可循,但还是有必要花时间了解一下安逸时光之价值背后的科学道理。仔细研究文献,发现下面三种原因或许可以解释这种价值。
原因 1:安逸时光有助于提升洞察力
看一看下面一段 2006 年《科学》杂志一篇论文中的节选:
数百年的科学文献都在强调有意识思考在决策中的益处……但是本文研究的问题是这种观点是否合乎情理。我们推断它不合乎情理。
这段平淡的陈述背后隐藏着一种非常大胆的观点。这项研究的作者由荷兰心理学家艾普·狄克思特修斯(Ap Dijksterhuis)牵头,他们拟证明有些决定最好还是留由无意识心理去解决。换言之,积极刻意地去思考这些决定结果反而会更糟糕,不如在了解相关信息之后转移到其他事情上,让潜意识去考虑这些事。
狄克思特修斯的团队告诉实验对象关于车辆采购这一复杂决定的必要信息,从中得到了这样的效果。半数的实验对象被告知要认真思考这些信息,然后做出最好的决定。另一半在读过这些信息之后立刻被简单的智力游戏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在没有时间做任何有意识的思考的情况下被要求做出决定。结果,分心的一组反而表现更好。
从这个实验中观察到的结果引导狄克思特修斯和他的合作者提出了无意识思维理论(Unconscious Thought Theory,UTT)——理解有意识和无意识思考在决策中所起作用的一种尝试。从更高层的角度上,这个理论提出在需要严格规则应用的决策中,必须要采用有意识思维。比如,如果你需要做数学计算,只有有意识思维才能严格按照数学运算法则得出正确结果。另一方面,对于涉及大量信息和多项模糊不清之处,甚至存在矛盾和约束条件的决策,无意识思维或许更适合。UTT 推测这种现象是由于大脑的这些区域有更多的神经频宽,可以处理更多的信息,相比有意识思考中心能够筛取更多的潜在解决方法。在这种理论下,你的有意识思维就好似家庭电脑一样,可以通过某种事先编写好的程序,得出有限数量问题的正确答案;而你的无意识思维就好像谷歌庞大的数据中心,通过数据算法在兆兆字节无结构可循的信息中筛选,为困难问题找出出乎人们意料的解决方案。
这项研究的结果显示,给有意识的头脑休息的时间可以激活无意识头脑,从而理清最复杂的职业挑战。因此,屏蔽工作的习惯并不一定会降低你高效工作的时间,反而会使你开展的工作类型多样化。
原因 2:安逸时光有利于补充深度工作所需的能量
2008 年的《心理科学》(Psychological Science)里有一篇论文经常被人引用,其中介绍了一个简单的实验。实验对象分为两组。其中一组被安排在密歇根大学安娜堡分校——这项实验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在附近的植物园里沿林间小道散步。另一组被安排走过喧嚣的市中心。之后两组人都被安排完成一项要求注意力非常集中的任务——数字倒背。这项研究的核心发现是自然组在这项任务中的表现要高出 20%。自然的优势直到第二周仍有效,当时研究人员请回了同一批研究对象并更换了实验地点:并非人决定了表现,而是他们有没有机会走过林间小道,为自己做好准备。
结果显示,这项研究是很多证实注意力复原理论(Attention Restoration Theory, ART)的例子之一,ART 认为在自然中度过时光可以提升个人的注意力。这项理论最早由密歇根大学心理学家瑞秋·卡普兰(Rachel Kaplan)和史蒂芬·卡普兰(Stephen Kaplan)——后者与马克·伯曼(Marc Berman)和约翰·乔纳德(John Jonides)在 2008 年共同完成了在此讨论的这篇论文——在 20 世纪 80 年代提出,其依据为注意力疲劳的概念。ART 认为要保持专注需要自主性注意力。这种资源是有限的:如果用光了,想要保持专注就很困难。(为了更好地理解,我们可以将这种资源想象成与本章引言提及的鲍迈斯特的意志力储备一样。⑥)2008 年这项研究认为在繁忙的城市街道上行走需要使用自主性注意力,因为你要导航一些非常复杂的任务,比如何时穿过街道才不会被撞到,或者何时躲过挡在人行道上行动缓慢的一群游客。这样专注于导航 50 分钟之后,研究对象的自主性注意力就变得很低了。
相反,在自然中行走,置身于第一作者马克·伯曼所谓的“天然引人入胜的刺激”中——比如日落,这些刺激会“恰当地唤醒注意力,使集中注意力的体系有机会补充能量”。换一种说法,在自然中行走时,你不需要集中注意力,因为并没有太难的路需要导航(如拥堵的十字路口),而且这种体验也是足够有趣的刺激,使你的大脑得到充分占用,避免主动地转移注意力。这种状态给了你时间补充自主性注意力资源。经过这样 50 分钟的补充,实验对象的专注能力都得到了增强。
(当然,你或许会争辩在户外看日落使人们有了好心情,而有了好心情会很有助于在这些任务上的表现。但这里还有一点有些残酷的转折,研究人员在严酷的安娜堡冬季又重复了这项实验,反驳了这一假设。在严寒的户外散步并不会使实验对象有好心情,但是他们在专注力任务中的表现仍然更好。)
对于本书的目的真正重要的是认识到 ART 不仅限于从自然中获得的益处。这个理论的核心机理在于,自主性引导注意力的能力可以得到复原,只要你能停下相应的活动一段时间。在自然中行走可以得到这样的精神放松,因此任何放松行为都可以有同样的效果,只要能够提供类似的“天然引人入胜的刺激”,能够暂时放下自主性专注状态。与朋友轻松地交谈,做晚饭的同时听听音乐,和孩子玩玩游戏,跑跑步——在你屏蔽工作的晚上可以填满时间的各种活动——与在自然中行走都有同样的注意力复原作用。
另一方面,如果你整个晚上不停地查看、回复电子邮件,或是晚饭后又安排几个小时赶上即将到期的进度,你就剥夺了自主性注意力复原所必需的无干扰休息。即使中间做的这些工作只用去了很少的时间,也会使你无法达到注意力复原所需的深度放松。只有彻底放下,直到第二天开始之前不再工作,才能说服你的大脑充分放松,开始补充能量,为接下来的一天做好准备。换一种说法,晚间挤出一点时间工作可能会降低你第二天的工作效率,以致最后完成的工作比屏蔽工作还要少。
原因 3:晚间安逸时光里放下的工作往往没有那么重要
我们提出每个工作日要有一个明确的终结点,最后一点论证需要简要回顾刻意练习理论的创始人安德斯·艾利克森(Anders Ericsson)的研究。你或许能够回忆起第一部分里提到过的,刻意练习是一种系统化提升某项技能的方法。这种方法是想要在某方面变得更好所需要的。我曾证明过,深度工作和刻意练习有很大程度的重叠。在此为了更好地论证,我们可以将刻意练习替换为常见的高认知度要求工作。
在艾利克森 1993 年发表的同主题重要论文“刻意练习在专家技能习得中的作用”中,专门有一节用于回顾研究文献中揭示的个人对高认知要求的工作的负载量。艾利克森指出对于新手而言,每天一小时左右的高度专注工作似乎已经是极限了,而对于专家而言,时间可以长达 4 小时,但基本不能再长了。
其中引用的一篇研究文献中记录了柏林艺术大学的一群精英小提琴演奏家的练琴习惯。这项研究发现精英演奏家平均每天在刻意练习状态练琴三个半小时左右,通常分两个独立的时段进行。成就稍逊的演奏家在深度状态下练琴的时间稍短。
此项研究结果显示,你每天处于深度工作状态的时间是有限的。如果你的日程安排足够合理(比如,利用准则4 中介绍的一些策略),工作时间应该就已经达到了每日深度工作的极限。因此,进一步说来,到夜里你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做到有效的深度工作了。任何可以在夜里做的工作都不会是高价值产出的活动,不会对你的事业精进带来真正的益处;你此时的努力应该局限到低价值的浮浅任务上(以一种缓慢、低能耗的节奏进行)。换言之,推后了夜间的工作,你不会有什么重要的损失。
上述三个理由支撑着我们保持每个工作日都有严格终结点的一般策略。作为总结,我们来讲一些如何实施的细节。
想要这种策略成功,你首先必须接受这种承诺,一旦工作日终了,就不能让任何职业相关的事情侵扰你的注意力,再小的也不可以。这其中尤其包括查看电子邮箱,以及浏览与工作相关的网站。上述两种情况下,即使短暂的工作侵扰也会形成一种自我强化的干扰流,持续长时间阻碍前文描述的屏蔽优势(比如,大多数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周六早上瞥了一眼提醒的电子邮件,然后整个周末这封邮件中的事情都会不断纠缠着你)。
成功使用这种策略还需要遵守另外一种关键承诺,就是要有一套严格的停工流程,在工作日结束的时候使用,以使你成功结束一天工作的概率最大化。更详细一点讲来,这种管理要确保每一项未完成的任务、目标或项目都得到回顾,而且每一项你都确认过,不是(1)有计划确信可以完成,就是(2)保存在一个地方,恰当的时候可以再取用。整个过程应如算法一样严谨:一系列你一直遵循的步骤,一步紧接另一步。结束的时候,要说出一个预设的短语,表明完成。(我完成整个流程的时候会说:“停工完成。”)最后这一步听起来有些浮夸,但这样做可以给大脑一个暗示,使其意识到可以放心地放下与工作相关的想法,留作明天再考虑。
为了更具体地解释这个建议,我们来看一看我每天是如何完成停工仪式的(我最开始在写博士论文的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后来不断完善,形式也多有变化)。首先我会再最后看一眼电子邮箱的收件箱,确保结束一天工作之前没有任何需要紧急回复的信息。接下来我会将头脑里或一天中随手记下的所有新任务转移到办公任务表中。(我使用谷歌文档储存任务列表,因为我希望在任何电脑上都能找到这些列表——但是在这里使用什么技术是无关紧要的。)打开这些任务列表之后,我会迅速浏览每一个清单中的每一项任务,然后再查看一下日程表上之后几天的安排。这两个举动确保我不会忘记任何紧急的事情、重要的截止日期或是即将到来的预约。仪式的最后,我会利用这些信息制定第二天的大概计划。一旦计划制定完成,我会说:“停工完成”,我一天的工作思考时间就结束了。
实行完工仪式看来或许有些极端,但背后却有一个很充分的理由:蔡加尼克效应(Zeigarnik effect)。这种效应是根据 20 世纪初期心理学家布卢马·蔡加尼克(Bluma Zeigarnik)的实验而命名的,描述了未完成的任务主导我们注意力的能力。这种效应告诉我们,不管你在做什么,下午 5 点钟就直接停止工作,然后宣称“明天到来之前,我不再工作”,那么你恐怕很难使头脑不想工作上的问题,因为头脑中还想着很多没有完成的职责——如蔡加尼克的实验中一样,它们整个晚上都会牵扯你的注意力(而且通常都能赢得你的注意力)。
最开始这种问题看起来似乎无法解决。因为任何忙碌的知识工作者都可以证明,总会有一些任务留在那里完成不了。他们认为想要很好地解决所有问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所幸,我们不需要真的完成一项任务才能将它赶出我们的大脑。在这个问题上帮助我们的是本条准则前出现的一位朋友——心理学家罗伊·鲍迈斯特,他和 E.J.马西卡姆博(E.J. Masicampo)共同完成了一篇论文,论文题目很幽默叫“假装做完了”。在这项研究中,两位研究员在他们的实验对象中复刻了蔡加尼克效应(在这项研究中,研究人员为实验对象分配了一项任务,然后残忍地中断了他们的工作),但是发现在工作中断之后不久请实验对象制定一个计划,说明后来将如何完成未完成的任务,可以有效降低蔡加尼克效应的影响。引用论文中的话说:“因此,为某一项目标制定一个特定的计划或许不仅有助于实现这个目标,而且还可以解放认知资源,用于其他的追求上。”
前文中介绍的完工仪式正是利用了这种策略去抵抗蔡加尼克效应。这样做并不是强迫你为任务列表中的每一项任务都制定一个计划(一项负担很重的要求),但确实要求你注意到列表中的每一项任务,然后在制定第二天计划的时候回顾所有这些任务。这种仪式确保了所有任务都不会被忘记:每一项任务都会在当天得到回顾,并在恰当的时间得到解决。换言之,你的头脑从每时每刻都要追踪这些工作的职责中解放出来——你的完工仪式接过了大脑的责任。
完工仪式有时会很烦人,因为它在你工作日结束的时候又增加了 10~15 分钟的额外工作时间(有时甚至更长),但是这对于收获此前提及的系统化悠闲时光是必需的。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完工习惯固化需要一到两周的时间,即直到大脑足够信任你的这种仪式,开始在晚上放松与工作相关的思考。但是一旦形成习惯,这种仪式就将成为你生活永久的一部分,到这个时候,跳过这种仪式会给你带来不安感。
心理学各个不同分支领域数十年的研究都指向同一种结论,定期休息大脑可以提升深度工作的质量。工作时,努力工作。完成时,就放松下来。你响应电子邮件的平均时间可能会稍长一点,但是这些都可以得到补偿,掌握了精力复原能力的你在白天比那些筋疲力尽的同事做事更加深入,由此可以完成绝对多量且真正重要的工作。
① 1 英尺= 0.3048 米。——译者注
② 此处“个体化”这个词用得有些随意。禁欲主义哲学并不仅仅适用于那些独自工作的人。有些深度努力中的工作需要小群体才能完成。比如罗杰斯(Rodgers)和哈默斯坦(Hammerstein)等作曲团队,或是莱特兄弟(Wrightbrothers)等发明团队。我使用这种说法的真正意图在于指明这种哲学适用于那些工作目标明确,不必承担作为一个较大组织的成员而带来的其他责任的情况。
③ 开麦之夜(open mic nights):开放式的现场表演,观众可以拿着麦克风上台演讲、朗诵或讲笑话。——译者注
④ 有些开放式办公室布局的支持者或许会宣称,他们会安排空余的会议室,供需要深入思考某个想法的人使用,这种做法也近似文中所述的深度和交流的混合方式。然而,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弱化了深度工作在创新中的作用。深度努力并非偶遇灵感者偶尔需要的附属工作方式;相反,大多数真正的突破需要将大部分时间投入到此等努力中。
⑤ 你可以在网上看到我的“时长计数器”快照:“深度习惯:你应该记录时长还是里程碑?”2014 年 3 月 23 日。网址:http://calnewport.com/blog/2014/03/23/deep-habits-should-you-track-hours-or-milestones/。
⑥ 在文献中对二者的储备量是否相同仍有争议。但是为了更好的理解,这些都无关紧要。关键在于这是一种有限的资源,是保持专注所必需的,因此必须节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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